驀然回首，那人已不在燈火闌珊處

周圓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木心先生訴說的那份美好，在今天，被越來越多的人渴望、追尋，不求愛情多么轟轟烈烈，也不向往什么感天動地，千古佳緣，平平淡淡，相扶到老，平凡地度過一生，便是幸福，便是永恒！

看到牽手的老人，他們的臉上有歲月磨礪的滄桑，有子孫繞膝、天倫之樂的欣慰，有安享晚年的幸福，也有那無法掩藏的對彼此一生的掛念。那一聲“老伴兒”滲透了多少不諳世事的晚輩不曾體會的情感，風風雨雨共進幾十年，那是何等的偉大，何等的感動?！陡袆又袊吩o卓琳的頒獎詞：“彩云之南的才女，黃土高原上的瓊英，攜小平手五十八載，硝煙里轉戰南北，風雨中起落同隨，對她愛的人不離不棄，讓愛變成了信念，她的愛像一個民族的崛起，注入了女性的堅定、溫暖與攙扶！”這個頒獎詞曾一度打動人們的心，引起共鳴。

常常會懷戀奶奶在世的那些日子，那時候爺爺身體硬朗，奶奶卻明顯體弱很多。奶奶一輩子跟著爺爺，吃了很多苦，生了六個孩子，夭折了兩個，這一點爺爺一直深感內疚?？僧敽⒆觽冮L大、兒孫滿堂時，奶奶已步履蹣跚，連走路都很吃力，常常都是爺爺照顧她。爺爺做飯、洗衣服、洗被子，每天早早起床放好洗臉水再叫奶奶起床，每天準時準點回來給她做飯，去集市買奶奶喜歡吃的菜和水果……有段時間奶奶生病，家里沒人，爺爺只能跑到鄰居家請他們幫忙送奶奶去醫院。后來聽他們說，爺爺那個時候眼眶紅紅的，急得哭了。那時候，我就覺得爺爺和奶奶之間的感情才叫愛情。

2009年11月8日，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日子。聽家人說，奶奶是悄悄地走的，沒有任何預兆，一睡，就再也沒醒來。

回家的時候我不敢進家門，在路上我的腦子里除了爺爺悲傷的臉之外一片空白?；氐郊依?，我看到爺爺木訥地坐在靈堂前，眼睛哭得紅腫，靜靜地陪在奶奶身邊看著她的遺像，一句話也不說。我深知這對他的打擊有多大，六十多年的夫妻，六十多年的風風雨雨，六十多年的攜手共進，六十多年習慣了兩個人……如今只剩下一個，只能陰陽相隔，那種痛苦誰能體會？那種打擊誰能承受？后來爺爺跟我說：“昨天晚上她都還好好地和我看電視，我說電視不好看就關了睡覺，誰知道今天早上去叫她，她再也醒不過來了?！币蛔忠痪?，我記得清清楚楚，卻忍住沒哭。我知道，我哭爺爺會更難受。

爺爺總是很心疼奶奶，一年四季都是他在照顧，夏天時連洗澡水也會為她放好，冬天里總是自己先起床生火后再叫奶奶起床?？吹接泻贸缘目倳I點兒帶回家，自己卻不舍得吃一點兒。從來不為自己買衣服，卻總是惦記著奶奶有沒有穿暖和。奶奶曾說，如果沒有她這個負擔爺爺的日子會好過得多。可如今，奶奶不在了，爺爺真的輕松好多，他可以不再掛念家里有人等他回來做飯，不用每天擔心奶奶的身體狀況，不用每天為她忙這忙那。可是我想，爺爺一定寧愿過以前的日子，他寧愿受累也不愿一個人。他還是每天起得很早，只是再也沒有人要他叫著起床了。人，習慣一經養成，都是不容易改變的吧！徐志摩說過：“年少時，我們因誰因愛或是只因寂寞而同場起舞;滄桑后，我們何因何故寂寞如初卻寧愿形同陌路?！倍潭虄删湓挘瑓s表現了他看盡了世間繁華，讀懂了冷暖自知。曾經，他為林徽因，何等癡狂，何等迷戀，但到最后，廝守終生的并不是彼此。感情里，平淡才是真，時間才是情。

此刻，我不由得想起葉芝的那首《當你老了》：“多少人愛你曇花一現的身影，愛過你的美貌，以虛偽或真情，唯獨一人曾愛你那朝圣的心，愛你哀戚的臉上歲月的留痕……”成年之后，經歷一些磕絆，終于對這首詩有了更深的領悟。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边@是世間最美的承諾。我們期待美好，但世間所有的事物都不能永恒，唯有珍惜，才不至于在驀然回首之時，那人已不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