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向潮汐

林希聲

宋唯一見到她的瞬間，眼眶紅了。他們糾纏了這么多年，最近的距離也不過是牽了手，這次他卻不管不顧地抱住了她。

1

漢城一夜之間溫度驟降，玻璃被凝結成霧的冷空氣所占領，看不清外頭行人匆匆。

這是祝頌之留學的第一年，南方小城長大的她還沒有習慣這里不講道理的氣溫，鼻塞頭脹也來得毫無征兆。

她的掌印在推開的玻璃門上留下痕跡，隨之響起了一陣悅耳的兒歌。剛進門就看見柜臺前站著一個帶著口罩的高個男孩，他手忙腳亂地用不流利的韓語加上手勢比劃著什么，而藥房大媽則是皺著眉看著他不明所以。

“我去。”那男孩也累了，溝通失敗后發出感嘆。

祝頌之不是好事的人，不過她知道生病有多難受，主動搭話：“中國人？”

男孩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點了點頭。

她問：“什么癥狀？”

他好半天沒回答，直到她出聲提醒：“問你呢。”

男孩才慢慢說：“吃不下飯，膝蓋酸痛，胃痛，偏頭痛……應該就這些了。”

祝頌之沒克制住自己驚恐的表情：“你確定？你這樣不用進醫院嗎？”

他只露出一雙眼睛，卻難掩笑意：“不，我只是有一點點感冒發燒……其他是幫別人帶的。”

她會意，問清楚所有人的癥狀后，慢慢翻譯給藥房大媽。

“膏藥可以讓她幫我多拿幾盒嗎？”他在一旁補充道。

祝頌之便照實說了，一切都解決之后，男孩對她輕輕道了聲謝。

“沒事，你剛來吧？習慣就好了，中國人之間在國外不言謝。”她擺了擺手，這才想起自己也是來買藥的，隨口跟藥房大媽說了幾個常用藥，又回頭，“這要是在國內，一粒布洛芬，包治百病。”

“還是要謝謝你的。”他把口罩摘下來，面容在眼前清晰。

祝頌之在這里沒有朋友。

她性格悶騷、慢熱。人古板又無趣，長相冷冽又毒舌，看上去讓人覺得難以靠近，實際上熟了就變得放肆還人來瘋。在孤獨的獨居生活里，她唯一的興趣是追星，此外能在平凡日常里找的樂趣就只有登山。

非旅游季的工作日，鮮少有人光臨南山。她的學校就在南山邊上，都說南山塔夜景好，她卻偏偏喜歡挑天還沒亮的時候往上爬。

灰藍色的天漸漸有了醒來的意思，遠方隱隱透出桃紅色的光芒，自從上次發燒之后她忌憚了許多，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終于在日出之前登上了山頂。

眼前的美景不是第一次見，卻是第一次在這個時間看到同樣來登山的人。

那個背影目測有一米九那么高，她立刻就想到了那天在藥房遇見的男孩。不知是不是因為爬山使她臉頰泛起一片紅，還是由此想起了那張摘下口罩后的臉龐，她的臉在日出映照下顯得異常紅潤。

那人似乎感覺到了身后有人到來，不經意的一側頭，祝頌之便定身在了那里。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視線飄向日出的方向。她走過去，踮起腳尖，戳了戳他的手臂。剛想開口跟他打招呼，就看見他直直倒在地上。

祝頌之呆愣在原地，心想：我也沒有用很大力氣啊……

2

宋唯一醒來的時候，祝頌之已經趴在一旁睡著了。

盡管他的動作已經很輕了，還是把她驚醒了。

祝頌之半夢半醒間，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又順手用手背撩起他額前的劉海，試探了下他的溫度：還好，已經沒有那么燙了。

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什么不妥當。

宋唯一環顧了四周，確認這是一個陌生的環境：“又給你添麻煩了。”

就他這張禍國殃民的臉，她恨不得把他抓進哪個娛樂公司去當練習生，看著就歡喜，怎么會嫌他麻煩。

“你學校也在這附近嗎？”祝頌之起身去換了杯更熱的水。

他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目光掃視了下貼滿海報的房間，最后停留在她整齊擺滿了Na2O專輯的書柜上：“你也喜歡他們啊。”

“對呀，我超喜歡他們的。” 祝頌之探過一個頭來，表情興奮，眼神里都閃著光，“你居然知道他們！”

他回避開了這個眼神，祝頌之也沒介意。她端著杯子，另一只手攤開掌心放著三粒膠囊：“快吃吧。”

宋唯一皺眉：“這么多？”

她頗有經驗地說：“他們國家的藥不比我們，藥效相對弱得多了。你一個成年男性，這么大個子，至少得吃兩粒以上。”

他將信將疑，卻還是乖乖聽話，仰頭吞了下去。

祝頌之滿意地揚起笑容：“真聽話。”

宋唯一眉頭皺得更深了。他的聲音由于生病的緣故變得沙啞，性感低沉卻跟故意找茬似的：“你就這么放心把陌生人帶回家了？”

她大言不慚：“你長得這么好看，吃虧的一定是你。”

他是被調戲了吧？

宋唯一被氣笑了，提醒她：“你可是女孩子！”

“女孩怎么啦？”祝頌之從他手上接過水杯，“你可是在我家。”

他站起身，走到書柜前，用手隨意翻了翻專輯，拿起其中的一本，打開了：“你最喜歡誰啊？”

Na2O在當地并不是個多熱門的組合，認識他們的人都寥寥無幾，更不要說是知道他們的男生了，祝頌之怎么可能輕易放過他：“你覺得呢？”

“陸光生？”他說出了一個名字。

陸光生是Na2O組合里唯一的中國成員，很有才華，團里幾乎所有的主打歌都是他寫的。大多數同胞都會有同胞情，他大膽猜測了一下。

祝頌之的小臉整個扭在一起，猶豫要不要開口。

“你的表情告訴我答案了。”宋唯一聳聳肩，嘴角淺笑。

“怎么說呢，我是個外貌協會……我不是說他長得不好看啊！就是他不愛笑，有時候作為粉絲去簽售看到他這樣就會很傷心。”

宋唯一說：“怎么說？”

“我是覺得粉絲和偶像之間的關系之所以美好是因為隔著一個熒幕的安全距離，就會造成一個絕對完美的形象，永遠不會給我帶來失望。但如果他頻繁讓我失望，我為什么還要花錢去追星呢？他甚至沒有尊重自己的職業，我怎么心甘情愿幫他去完成夢想啊？”

他輕笑一聲，給了她一個很絕對的回答：“沒有人是完美的。”

“我知道啊，我當然知道。我不是要求他是個完美的人，我只希望他是個完美的偶像。”

宋唯一來興趣了：“那么你心里的完美偶像是什么樣的？”

祝頌之背對著他在洗杯子，突然轉過身來，難得流露難過情緒：“可能你不能理解，聽上去我要求很高一樣，但其實一點也不高。比如每一個職業都有屬于他的門檻，既然要靠這個賺錢，若是連基礎的都做不到，他連進入這個行業的資格都沒有。粉絲對喜歡的人要求其實很低，至少表面上，裝都要裝一下吧。立一個會讓人喜歡的人設，能讓喜歡他的人感受到力量。”

“很有趣的觀點。”宋唯一點了點頭，表示認同，“扯遠了，那么你喜歡的人是R.J吧。”

“我是團粉，目前沒有特別喜歡的！可能……沒有第一喜歡，大家都是第二喜歡！”祝頌之笑嘻嘻，一提到他們就滿眼歡喜。

宋唯一從醒來就瞥見了她放在床頭柜的藥瓶，他對這些藥并不陌生。他看著祝頌之眉眼間的笑容，怎么也不能把兩者聯系到一起。

3

宋唯一為了報答祝頌之，不知從哪里找到了Na2O的成員給她錄了一個應援視頻。看著自己喜歡的偶像錄制專屬于自己的視頻，祝頌之感動到久久不能平靜，看著她此刻幸福到快要死過去的表情，他也得到了滿足。

“我想他們的簽名你肯定都有了，就錄了這個視頻送給你，算是我的謝禮。”

祝頌之一臉快要哭了的表情，眼淚已在眼眶打轉。

他一下就緊張了：“怎么還哭了呢？”他不擅長應付女孩子的眼淚。

“宋唯一，你是什么神仙嗎？”

宋唯一偷笑，撓撓頭：“可能是吧。”

“不過，”祝頌之被幸福沖昏了頭腦，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你認識他們？”

他神情自然，早就料到她會問：“我認識陸光生啊。”

她沒驚訝太久，難怪這個男生會認識這么不出名的組合。想起上次自己在他面前說的那些話，她遲來地感到臉紅，抱歉道：“對不起啊……”

宋唯一卻說：“沒有，我覺得你說的很對，我也經常這么說他。”

雖然話是這么說，祝頌之依舊覺得很不好意思，為了表示感謝，她非要請宋唯一吃飯。兩人都是不愿意欠別人的人，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

祝頌之絕不會主動走向一個人，她喜歡順其自然的相識和寧愿干等別人的主動靠近。能這么輕易得到一個朋友她肯定是愿意的。

而宋唯一愿意與祝頌之交往的原因是，哪怕知道自己和她的偶像認識，她也從來沒想過通過這層關系去試圖探測什么消息。她甚至沒有問，為什么他會和陸光生認識。這種分寸感，讓人信任。

就像她說的：粉絲和偶像之間是需要距離的，這樣才會保存心里的美好預期。

宋唯一的學業似乎比祝頌之還要忙，他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回復她的消息，不過她也不閑，所以兩人這樣有一搭沒一搭聊了一段時間。

在漢城的第一個寒假，祝頌之沒有回家。大年三十那天，她打算邀請宋唯一來家里吃火鍋。

宋唯一很遲才看見她的消息，在看到的同時給她回了一通電話：“我很早以前就跟陸光生約好了，你要不一起？”

祝頌之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不好吧，那就算了。”

他倒不覺得有什么：“這有什么不好的。”

祝頌之這孩子從小就老實，讓她跟陸光生一起過年，她怕自己消化不良：“不了不了，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電話那頭的宋唯一沉默了很久，溫聲開口：“你先吃吧，我晚點過來。”

她抓著手機的手，掌心全是汗，再次確認了一遍：“你確定會來嗎？”

“嗯。”

這頭的祝頌之展開笑顏：“宋老師，好忙啊，還趕場。”

宋唯一聽她這調侃的語氣，咬牙切齒道：“祝頌之！”

知道他不經逗，她在他第一個音還沒發完前就掛斷了電話。

掛斷電話后，她笑出了聲，臉頰泛起紅。她很愛給宋唯一取外號，宋唯一卻不，他甚至不喊她。兩人從來都是單獨見面，就算沒有主語，也知道是在對她說話。

宋唯一只有在生氣的時候，他才會喊她的大名。

房間里有些悶熱，她走到窗邊，剛開一條小縫，寒風就侵襲而入，混合著潮濕的水氣味一同闖了進來。云層很薄，月亮很清晰，是在國內沒看過的模樣。她討厭別人說國外的月亮更圓這一說法，不過這里的月亮好像是和在家時看見的不大一樣。

祝頌之租的房間在地鐵邊上，房東在窗戶上貼滿了隔音用的泡泡膜，可還是能聽見漏進來的聲音。直到呼嘯而過的末班車提示音清晰響在耳邊，她也沒等到宋唯一。

好在她早就習慣了失望，不過是多一次或者少一次的差別。

睡夢間她好像隱約聽見了門鈴聲，翻了個身繼續睡了過去。天蒙蒙亮，她被地暖熱得睜開了眼，爬起來開窗透氣，瞥了一眼，看見樓下有一點火光映著熟悉的身影。

她試探了一聲：“宋唯一？”

靠在墻邊的黑色身影動了動，條件反射似的將那一點火光藏在身后。

祝頌之埋怨他：“你傻嗎，干等啊？干嘛不給我打電話，干嘛不回家。”

“我答應了你的。” 他回答得理所當然，“有想帶你去的地方。”

大年初一的早晨，天還沒亮，宋唯一拉著她爬上了南山，兩人在照亮前抵達山頂，等待著日出。

天漸漸有了暖橙色的光芒，那光芒漸漸地在地平線附近拉開了縫隙。沒一會兒，那縫隙變得越來越長，越來越寬，越來越亮。

本來灰蒙蒙的天空，霎時燦爛著紅光，兩人在日出下許下第一個愿望。

祝頌之先許完，睜開一只眼睛偷看他，沒想到馬上就被抓了現行。她瞬間慌張，強裝鎮定，假裝問他：“你許了什么愿望？”

“世界和平。”他淡淡地回答。

“真的？”她不信，真的會有這么偉大的人嗎？

不過她也只是一笑而過，說說而已，未必是真。

可他卻無比真摯地看著她的眼睛點了點頭，隨后問她：“你的臉怎么這么紅？”

她耳根也泛紅，羞赧解釋：“太陽照的啊！”

“好吧，那就當是太陽照的吧。”

4

祝頌之兩年的留學在宋唯一的陪伴下很快度過了，雖然兩人也沒見過幾面，更是一種精神上的交流。

她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他的呢，不是某一個確切的時間點，而是越是相處，他露出的馬腳就越多。可她僅僅是懷疑，如果不是宋唯一親口告訴她，她怎么也不會相信。

直到近五個月沒見的宋唯一給她發了一首歌曲的demo，并且說“我要出道了”時，才應證了她的猜測不是空穴來風。

宋唯一不是留學生，他是個練習生，還是跟Na2O同一個公司的練習生。

發給她的那首歌是宋唯一寫的第一首歌，名字叫《世界和平》。她就笑他，是不是男生都這么幼稚，問他是不是也相信光的存在。

文字和影像聲音都不同。傳達的人可以讓接收的人感受任何自己想達到的情緒，甚至隨意更改。比如，她明明難過著，發送的消息卻絲毫無法讓人發覺。

宋唯一小心翼翼詢問她：“我的出道showcase，你會來嗎？”

那一年Na2O發生了很多大事，本就不算人氣的“人氣”成員R.J被爆與人氣女團成員戀愛、另一成員Susea被卷入詐騙案中，以及陸光生退圈回國。于是，作為練習生的宋唯一被像沖喜一樣替補進團，成為Na2O的新成員。

“來啊！我肯定要來捧場的！”祝頌之面臨畢業，本留了很多話，最后都不打算說了，“大明星，在你出道前我們還有機會去爬一次山嗎？”

宋唯一隔了幾天才回：最近很忙，我盡量。

結果一直到他出道showcase那天，兩人都沒再見面。

祝頌之如約而至，來的粉絲并不多，在一個不大的場地里上演著宋唯一的舞臺首秀。新成員總是被當成侵入者，不受到歡迎。她聽著旁邊粉絲說著不好聽的話語，不好事的她頭一次跟人急到面紅耳赤。

可她不想毀了對于宋唯一很重要的這一天，最后她還是忍住了沒有打架，而是在臺下賭氣似地喊著宋唯一的名字。

宋唯一一眼就看到祝頌之，他無比開心，可又不能表現得太明顯，故而只是一個勁地發射笑容。

祝頌之看著漫天飛舞的金色碎片下，他在舞臺上閃閃發光，她也跟著熱淚盈眶。舞臺上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地朝她笑，而她卻在小心計劃著分別。

她沒有告訴宋唯一自己要畢業回國了，也沒有道別，而是在回家路上的出租車上看著宋唯一發來的短信嚎啕大哭，最后刪掉了他的聯系方式。

在那之后兩人再沒聯絡，她偶爾也會怪宋唯一為什么不告訴自己實情，害她蒙在鼓里交付了感情。不過也竊喜那段時光，成了他們之間僅有的秘密。只是一個追星女孩的執念，她有自己的信仰和執著。從宋唯一站上舞臺起，他們之間就已經有無法恒越的距離了。

回國后的祝頌之依舊作為粉絲默默關注著宋唯一，她的生活沒有太大的變化

若再說有什么變化，就是祝頌之在Na2O里終于有了第一喜歡的人。

第一喜歡的人，他叫宋唯一。

5

宋唯一加入后沒過多長時間，竟然令Na2O起死回生了起來。他的營業能力吸引了很多中國粉絲，這都要歸功于祝頌之對他曾經的“教導”。

兩人在祝頌之回國后也不是沒有見過，由于工作原因，她沒少往返去國外，她從一開始偷偷看宋唯一的演唱會，到后來她耐不住想念還發展成了去簽售會。

不過也僅此而已。

宋唯一似乎也在賭氣地配合她，兩人假裝陌生，仿佛那兩年的陪伴根本不存在。祝頌之必須得承認，哪怕她心里告訴她這才應該是對的，可還是難免傷心。

祝頌之的心里住了一位“神仙”，因為這位“神仙”的存在導致她根本看不上“凡人”。

偏偏她有一位熱衷于給她相親的母親，于是回國這兩年的時間就有了不下百次失敗而終的相親經歷。

怎么說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她，一時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帶著自己的相親對象來追星。

她原本的計劃是趁著十一小長假飛去追星的，沒想到她媽半路殺到家門口，直接把她塞去相親了。不過這次的相親對象看上去比以往任何相親對象都要離譜，她媽居然帶了個剛上大學的弟弟來跟她相親。好在這小孩長得好看還機靈，在兩人的配合下終于瞞過了她的老母親趕到了機場。

只是出現了一點點小意外……那位“相親對象”真的臨時買了張機票，臨起飛讓人家退票也確實劃不來。

“你放心，我絕對不給你添麻煩！”在機場，今朝豎起四根手指向她發誓。

祝頌之上次在簽售會還跟宋唯一有過約定，這次她是非追不可。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最后竟真帶著相親對象去追宋唯一了。

在機場等待的時間里，周圍來追宋唯一的小姑娘都被今朝的長相所吸引，竊竊私語。

今朝湊到她耳邊耳語道：“說實話，我比宋唯一帥吧。”

祝頌之揚起一個假笑，然后白了他一眼，表演了個一秒變臉。人群突然騷動了起來，拿著“大炮””相機的女生咔嚓咔嚓連續摁快門，令她敏感的反應——是他來了。

果然，她一回頭，宋唯一帶著墨鏡穿著一身黑徑直朝自己走來。

她拍了拍今朝的肩膀，叮囑道：“我去去就回。”

祝頌之從包里掏出一封墨綠色的信，緊攥在手里。在他快要走到自己面前的時候，她鼓起勇氣迎上去，想要把信遞給他。

沒成想，宋唯一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從她身邊走了過去。簇擁著的人群險些將她撞倒，他也依舊熟視無睹。

無視了她，也無視了那封信，留下她一人原地呆住。

見此情景，今朝不知自己該不該走上前去安慰她。祝頌之感覺自己雙腿瞬間失去了力氣，身形微微顫抖，她背對著宋唯一，忍不住涌出淚珠。

她不知道宋唯一是不是因為帶著墨鏡所以沒看到自己，她卻久違地體會到了失落。

不是的，他是那么完美的偶像，哪怕是路人遞上的鮮花他都會接下道謝。他分明是認出了自己，明明知道是她，卻拒絕了她遞來的思念。

原來面對宋唯一，她無法做到理性冷靜，她還是很喜歡他，只是她自己都分不清了，這種喜歡是對于一個偶像的喜歡還是對于愛人的喜歡。

他們之間，明明是她先刻意拉開了距離。

6

被宋唯一拒絕信的那天，她甚至想直接打道回府了，她算是被今朝架上飛機的。

四年前，祝頌之逃到了這個國家，遇見了宋唯一。再然后宋唯一出道，她畢業回國，雖然頻繁往返，但每次都是帶著任務來，總是被時間追著趕。

時隔很久，漫步走在這座城市，讓她恍惚。

祝頌之帶今朝在光華門下吹冷風，在清溪川不顧旁人的目光把腳浸入冰涼的水中，在漢江邊吹風吃拉面、啃雞翅……他們去了很多旅游攻略上推薦必去的景點，對于今朝是第一次，對于祝頌之亦是第一次。

這些本是她計劃內和宋唯一要去的地方，但讀書那兩年，兩個人的時間從沒湊上過一起，好不容易湊上也只能去南山爬爬。

她總是想啊，留著等他一起，結果留著留著，那兩年她哪兒也沒去過。

Na2O回歸那天，祝頌之還是沒忍住打開了新曲MV，至此便像是靈魂出竅，心不在焉。導致不熟悉路的今朝跟著導航走錯了方向，走到了她最熟悉的地方。可她心思不在，只是跟著今朝走，走著走著，兩人竟走到了一條路的盡頭，筋疲力盡的兩人干脆席地而坐。

透過密密麻麻的樹枝之間，看到大片藍紫漸變色為幕，包裹著錯落建筑發散出或大或小的燈光。在這里，整座城市最溫柔的模樣一覽無遺，如同本漆黑一片平平無奇的宇宙，因為有散發著不同顏色光芒的星體存在，而變得浩瀚又璀璨。

“剛剛……沒嚇到你吧。”她難為情地開口。

“祝頌之，追起星來就瘋瘋癲癲的。”

——每每想起閆也對她說這句話時的表情、語氣，哪怕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她還是會揪心的疼。

今朝拉開背包，從里面拿出一袋檸檬津，滿不在乎道：“這有什么嚇到的？”

“你爬山背著這個？”祝頌之回過神來，一眼瞥去，至少有個六七瓶。

“這可比我書包輕多了。”

她忘了，他還是個剛剛才高考完的小孩。

“今朝，玩夠了就該回家了。” 一陣風吹過，吹得樹枝作響，掩去了她眼底的哀傷。

檸檬津很酸，今朝不愛喝，反倒是她一瓶接著一瓶。

一開始，今朝還沒發現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他是從她開始不停大口大口吸氣、吐氣開始察覺。

今朝試探喊了她一聲：“祝頌之？”

“叫姐姐！”她一個激靈，挺起身，面朝他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打完又耷拉下去，垂著頭閉上了眼睛。

他寵溺地笑了笑，輕撫了祝頌之的頭，突然，她睜開了眼，兩人四目相對。

良久，祝頌之逐漸展開笑顏，好像是有些醉了，眼角還滲出了淚水：“宋唯一，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7

祝頌之在意識到自己對宋唯一不僅僅只滿足于粉絲與愛豆的關系時，便下決定要放下宋唯一。

偏偏在這種時候，宋唯一在簽售上跟她一起追星的朋友似有若無的透露：我很想她，我在等她啊。

祝頌之一下就破防了。

她就是這么沒有底線，可能她的底線就是宋唯一吧。

對于喜歡的人，總是要求很低。在心里百轉千回那么多次，多么決心，最后抵不過一句話就可以讓她乖乖去找他。

她買了最近的一場簽售，等兩人再見面的時候，宋唯一卻又表現一幅愛答不理的模樣。

簽售的時間很短，每個人的時間都很有限，兩個人卻相對無言著任由時間浪費。

直到最后，當工作人員開始催促，她才開口：“再見。”這兩個字在祝頌之心里與自己作斗爭了很久，最終說出口。

她把這當成最后一次的好好道別。

她欠他一個道別不是嗎？

直到她移動到另一位成員面前了，他才憤憤開口：“那天在機場，那個男生是誰？”

祝頌之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以前，她問宋唯一是不是相信光的存在，她自己是相信光的存在，宋唯一就是拯救了她的光。

沒有人知道她當年突然辭去工作來這里留學的理由，也沒有人知道她和閆也早已分手的事實。

閆也是她交往了五年的男友。國內考研失敗，工作不順心，甚至連家庭也不放過她。那是她最黑暗的一年，男友還趕在這時與她分手。連她都快要放棄自己的時候，Na2O的出現給予了一絲絲安慰。她不顧母親的反對，拿著工作的存款，只身逃到了另一個國家求學。

剛來到這個國家的時候，她因為語言原因吃了不少苦，在藥店看到宋唯一時，就像是看到了三個月前剛到這里的自己。

她無法控制難過的情緒，僅靠藥物維持，甚至有了離開世界的念頭。直到宋唯一出現，她才一點一點擺脫了陰霾。

祝頌之坐在回程的飛機上，還在想宋唯一的話。她打開了專輯，看到他在簽名的那頁紙上清楚寫下：最近逐漸能夠接受世界不和平，卻不能接受你身邊不是我。

8

祝頌之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今朝蹲在床邊，驚喜地看著自己：“你醒啦！”

她慢慢坐起身，額頭上的毛巾順勢滑下，落到了干凈的被子上。她隱約記得接到了宋唯一的電話，他一句話，自己又不顧一切飛身到另一個國家，然后在零下溫度的夜里等了他好久好久，又沒有等到他。

手機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今朝遞給她一杯水，用手背去試探她的溫度：“好像不燙了。”

這場景似曾相識。

祝頌之看著今朝那雙不摻任何塵垢的眼睛，先是小聲啜泣，最后捂臉大哭。

今朝不用問，好像也知道她為什么哭，因誰而哭。這一次他也知道把她攬進懷里，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小聲安慰著。

沒有太多遺憾，只是在這場喜歡里用了太多的力氣，才會在結束的時候干脆地泄氣。那天晚上，祝頌之哭得比之前黑暗的一年里加起來都多，多少次哽咽在喉，最后只能在心里勸說自己啊：我喜歡的是那個完美的偶像宋唯一，你是個好的偶像，可你面對我的時候，好像從來都不是那個完美的模樣。我真的很喜歡你，可我也知道不可以再喜歡你了。

祝頌之最后一次見宋唯一是在那過后一年的夏夜。

宋唯一回國拍戲，站在她家樓下，同兩人一起度過年夜的那天一樣，靠在墻角很久，一動不動。

她早就從窗外看見他，可遲遲沒有下去相見。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她發覺兩人已經無話可說了。

最后還是今朝勸她去和宋唯一好好談談。以他現在的知名度，繼續站下去分明會引起騷動。

于是她才不情愿的下了樓。

宋唯一見到她的瞬間，眼眶紅了。他們糾纏了這么多年，最近的距離也不過是牽了手，這次他卻不管不顧地抱住了她。

祝頌之不知道該說什么，畢竟住在心里那么多年“神仙”一般的存在，此時也沒有推開他，還是冷靜地問：“宋唯一，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宋唯一這幾年做得很好，他按照祝頌之說的那樣成為了一個挑不出毛病的完美偶像。可分明有什么變了。祝頌之在后來還做過這樣的夢，在最開始的時候，他用又冷又嘲諷地語氣對她說：“祝頌之，你礙著我路了。”

他是偶像，她是粉絲，他這樣做肯定是不妥當的。

如果他把自己當成粉絲的話。

宋唯一一言不發，只是死死抱著她。

祝頌之看著他這樣逃避的模樣，想到了從前，恢復了理智，想要掙脫開，他卻越來越用力：“別，別掙開我。”

“你把我當成什么了？”

祝頌之發覺自己好像從來就不懂宋唯一，一開始她完全交付了自己的真心，他卻像是培養了一個死忠粉絲一樣，沒有交代走上了屬于他的舞臺。后來她恪守本分，把自己放在一個粉絲的位置，他又開始說一些逾越的、讓人無法不多想的話。他一次一次給了自己過分的希望，讓她拋下一切飛去找他，最終又和以前一樣的下場。

那就不是喜歡吧，他只是，不想失去一個這樣死心塌地的粉絲。是喜歡的話，怎么能讓喜歡的人絲毫感受不到喜歡，怎么總是用時間放冷，不給通知也不給解釋？

祝頌之在夢里夢過千萬次留戀的場景實際發生了，可現實里的她卻用了這輩子最大的力氣把他狠狠推在墻上：“別說了，回去好好工作吧。”

他問：“祝頌之，你還會不會來看我？”

他喊她祝頌之，他還生氣。

祝頌之看著現在的他，眼神早已失去了意氣風發，一陣唏噓后才嘆氣說：“我的人生，不能也不止只有你啊。”

拉扯了這么多年，她最終累了。不是等不起，也不是不夠喜歡，只是宋唯一總是在她要自作多情的時候對她若即若離，還忽冷忽熱讓她去猜。她能夠很強烈地感受到今朝的喜歡，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宋唯一的喜歡。

她不是小孩子了，就像媽媽說的那樣，不可以再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夢了。

9

宋唯一戴上耳機，打開人群熙攘的白噪音，仿佛置身于其中。

手機里搜索記錄常年來都只關于一個詞：Lithromantic（回避性依戀人格）.

他跟祝頌之糾纏了這么多年，按道理來說，什么樣的頑疾這么久都應該被治愈了，偏偏他還是一如既往。

祝頌之很討厭這樣的自己吧，連他自己也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那么就應該不是對的人吧，可他卻怎么都放不下她。

他也曾把她當成自己的救世主，宋唯一怎么都想不通，如果連她都不能，那還有誰能夠救自己。

不會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