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真正結束的“戰爭”

金姬

6月8日，烏克蘭梅克萊夫，俄烏沖突持續，當地的行政大樓受損嚴重。

“真相是戰爭的第一個受害者。”這句據稱1917年出自美國參議員海勒姆·約翰遜（Hiram Warren Johnson）之口的名言，在105年后的今天再次得到印證。自今年2月24日俄烏沖突爆發至今，社交平臺上的信息魚龍混雜，真相被包裹在宣傳乃至謊言之中。

事實上，這場“看不見的戰爭”開始的比我們想象的要早，而即便兩國沖突告一段落，有關俄烏的信息戰也可能不會結束。就像美國喬治城大學客座教授胡安·曼弗雷迪（Juan Manfredi）所說：“宣傳也是一種戰略資產，就像外交和威懾一樣。”

古人打仗，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F如今的戰爭沖突，先行的可能是“網絡信息”。

當地時間6月1日，美國網絡司令部司令兼國家安全局局長保羅·中曾根（Paul Miki Nakasone） 在愛沙尼亞首都塔林出席第14屆“網絡空間安全防御大會”（CyCon）時首次證實，美國在俄烏沖突爆發前就曾派遣網絡專家前往烏克蘭，并且針對俄羅斯開展了“進攻性”網絡活動。

“2021年12月，我們應基輔政府的邀請前往，與他們一起圍獵黑客。我們在那里待了近90天?！敝性诮邮懿稍L時透露，在俄羅斯對烏發動“特別軍事行動”之前，這支網絡專家隊伍就已經跟隨其他美國軍隊一起離開烏克蘭。而美方網絡專家們針對俄羅斯進行了“一系列全方位的行動，包括進攻、防御和信息戰”。

根據中曾根的說法，美方網絡專家在烏克蘭所謂的“狩獵黑客”屬于其“前出狩獵”行動（Hunt Forward）的一部分，該行動是美軍最新提出的網絡戰概念之一。中曾根表示，自2018年部署該戰略以來，美國網絡司令部已向16個國家派遣專家助其追捕外國黑客。美方一直在改進這種“前出狩獵”戰略，并在這場俄烏沖突中發揮了“非常強大的作用”，其所獲情報幫助西方有效應對俄烏沖突爆發。

當然，在信息戰方面，俄羅斯也有獨門秘技。

今年1月中旬，烏克蘭媒體曾報道，烏克蘭外交部、內政部等70多個政府官網受到黑客攻擊，導致許多重要數據泄露。2月23日，在俄羅斯發動“特別軍事行動”的前一天，一款名為“Hermetic Wiper”的新型數據擦除惡意軟件，在烏克蘭數百臺重要的計算機上被發現，輿論紛紛認為是俄羅斯所為。

美國對外關系委員會專家馬克斯·布特（Max Boot）就提醒大家，蘇聯在二戰和冷戰期間也是情報戰的玩家，俄羅斯曾分別在2008年和2014年與格魯吉亞和烏克蘭的沖突中散布大量虛假信息，包括使用“小綠人”（指穿戴綠色非現役服飾的武裝人員）掩蓋俄軍行為。

哥倫比亞《旁觀者報》文章認為，俄羅斯在應對與西方關系緊張和俄烏沖突升級時，把散布有利于自己的信息當成首選武器。每次美國發出俄將動武的信息，克里姆林宮都會駁斥美方指控。

歐洲一些媒體還以“克里姆林宮的信息戰”為題，盤點親官方的俄羅斯媒體今年初集中刊發數十篇報道，反駁“俄已動員士兵準備應對攻擊烏克蘭”的說法，同時發出“北約打算在烏克蘭建立軍事基地以入侵俄羅斯，甚至北約萬名士兵已部署到位”“頓巴斯地區的親俄民眾處于危險之中”等警告。歐盟反虛假信息小組認為，在俄羅斯發布的信息中，“烏克蘭正在準備戰爭的警告是一種常見敘述”，并將東歐緊張局勢的升級歸咎于西方。

西班牙《阿貝賽報》在俄烏沖突爆發第一天就撰文指出，俄羅斯近10年來苦心打造的龐大數字媒體和網絡大軍正面臨決定性時刻。如今，這個由發言人、國家宣傳部門、俄境內外附屬媒體、專欄作家、智庫組成的復雜網絡正在全力運轉，為俄羅斯的利益發聲。

在信息戰方面，俄羅斯也有獨門秘技。

一些俄媒試圖將烏克蘭描繪成一個冷酷無情的國家，如去年12月曾在社交網絡上播放烏邊防警衛殺害從白俄羅斯入境的移民的視頻，但烏政府已表示這些影像是偽造的。

在情報大戰中，相關各方媒體也開始從“互撕”變成互相封殺。例如，烏克蘭2015年關閉了俄羅斯的網站，烏克蘭人基本看不到直接來自俄方的信息。德國在俄烏開戰前就宣布，將禁止播放“今日俄羅斯”的德語節目，理由是“缺乏相應的許可證，其內容是克里姆林宮的宣傳”。作為報復，俄關閉了“德國之聲”莫斯科分社并禁止其廣播。

不難看出，在俄烏沖突爆發前，相關利益方的信息戰已經打得如火如荼。

截至6月14日，俄羅斯在烏克蘭開展“特別軍事行動”已經超過110天了。依托于全球各大社交媒體，這場沖突以無數“第一視角”的方式向全球進行“直播”，但是很多卻未必是真相。

當地時間2月24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宣布發起“特別軍事行動”。當天據多家外媒報道，烏克蘭首都基輔、第二大城市哈爾科夫、南部港口城市敖德薩等多地傳出爆炸聲。

與此同時，各種虛假視頻也此起彼伏。

就在俄烏開戰首日，社交平臺上流傳有一段視頻：十余架戰機列隊轟鳴著從城市低空劃過，現場警報聲大作。有網友稱，這是俄羅斯空軍進攻烏克蘭首都基輔;與此同時，微博、推特、telegram等平臺上出現了多段表現城市發生爆炸場面的視頻。

《澎湃明察》指出，無論是“戰斗機低飛掠過城市上空”，還是“城市高樓附近發生連環爆炸”，表現的均不是此次俄烏沖突中的場景。這些視頻的畫面盡管真實，但解釋畫面的語境卻被人為篡改了。此次俄烏沖突中，將他地軍演、戰爭、爆炸等事件的視頻或圖片挪用至烏克蘭的案例可謂層出不窮。更有甚者為博眼球，還將一些軍事題材的游戲——如《戰爭雷霆》《武裝突襲3》中的畫面剪成了片段，以假亂真。

在俄烏沖突的信息戰中，中國也被拖下了水，有些謠言就和中國有關。

在沖突發生地烏克蘭，網上流傳著“烏克蘭老人廢墟中淡定抽煙斗聽黑膠”“烏克蘭戰地記者攝影棚里擺拍”“抗議者闖入烏克蘭電視臺直播間要求澤連斯基投降”“烏克蘭用假尸體擺拍俄軍轟炸受害者”“烏克蘭軍隊自毀戰車阻擋俄軍前進”“烏克蘭軍隊冒雨加班布置布查事件現場”“頓巴斯火車站襲擊是烏克蘭自導自演”……這些視頻和照片中，普通老百姓一時間很難分辨。

而有關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的謠言比例也不小。

2月26日，俄烏沖突第三天，俄羅斯國家杜馬（議會下院）主席沃洛金在社交平臺表示，澤連斯基2月25日離開烏克蘭首都基輔。為此，澤連斯基當天在Telegram發布自己在基輔街頭拍攝的視頻。

到了4月，互聯網上又流傳了一段有關澤連斯基在采訪中承認吸毒的視頻。事實上，這段視頻取材于烏克蘭《真理報》2019年1月對澤連斯基的專訪，其中澤連斯基的原話是表示自己“不吸毒，喜歡咖啡”。而截取的視頻是3月下旬從俄羅斯的社交平臺流傳出來的，其中的聲音經過了剪輯。

到了5月，“烏克蘭村民怒懟澤連斯基”的視頻又甚囂塵上。事實上，網傳所謂老人“勸說澤連斯基不要相信北約和美國佬”純屬子虛烏有，這段視頻出自2019年10月澤連斯基考察頓巴斯地區的一個小鎮，老人當時表達了對和平的渴望和對基輔當局的支持。由于視頻里澤連斯基和老人對話用的是烏克蘭語并穿插著俄語單詞，很多人聽不懂。這也讓造謠者有了可乘之機，不僅張冠李戴，還進行了歪曲解讀。

到了6月初，有關“經馬克龍和默克爾斡旋，普京和澤連斯基面對面會談”的視頻在朋友圈廣為流傳。事實上，視頻畫面源自2019年12月馬克龍在愛麗舍宮主持的法德俄烏四國領導人會談。

除了澤連斯基，有關普京的謠言數量也不少。

俄烏沖突第三天，有一段普京發表演講的視頻在網絡流傳，字幕顯示，普京表示，若北約在黑海挑釁，將“使用核武器回擊”。事實上，這一視頻片段截取自普京2月24日凌晨發表的演講，網傳片段是呼吁烏克蘭人放下武器投降，并不涉及北約。同樣，對于大多數不懂俄語的吃瓜群眾而言，隨意翻譯的字幕明顯是在造謠。

到了5月，有關普京講話時發音困難的視頻又在中文網絡流傳，坊間猜測他可能生病了。事實上，這段視頻源自普京4月27日在立法委員會會議上的講話，制作者將其講話時的停頓、語氣變化等細節剪輯在一起，給人造成一種“多次停頓、喘息、吐字不清、中氣不足”的錯覺。

值得一提的是，在俄烏沖突的信息戰中，中國也被拖下了水，有些謠言就和中國有關。

6月11日，有傳聞澤連斯基在視頻出席新加坡香格里拉對話會上，中國代表團拒絕聽取他的演講，走出會場。而澤連斯基本人則呼吁國際社會在中國發動攻擊前就支持臺灣當局。事實上，澤連斯基發表視頻演講時，中國代表團并沒有離開會場，這一點也由烏克蘭外交部發言人證實。而澤連斯基本人在對話會上也根本沒有提到“中國”或者“臺灣”。

有關中方代表團的謠言不止這個。

5月23日，澤連斯基以視頻連線方式在達沃斯論壇上發表演講。同一天，美國CNN援引美國共和黨議員麥考爾（Michael McCaul）的言論稱，澤連斯基演講結束時，全場起立鼓掌，但中國代表團拒絕鼓掌，并離開了會場。

這一次，中國代表團對網傳消息進行了嚴正聲明，澤連斯基演講時，中國代表團正與國際能源署署長會談。事實上，麥考爾本人錯把坐在身后的越南代表團成員認作了中國代表團成員，自導自演了一場“烏龍事件”。

在俄羅斯看來，有關俄羅斯的謠言出自烏克蘭和西方世界。

早在3月1日，俄外交部發言人扎哈羅娃就指責北約發揮了“幕后推手”的作用：“虛假信息現在充斥著網絡空間，其幕后黑手是情報部門。這是一場巨大的對抗，由北約領導和策劃?！?/p>

5月24日，烏克蘭哈爾科夫，地鐵恢復運行。乘客中不少人在刷手機看各種信息。

3月2日，俄國防部發言人伊戈爾·科納申科夫表示，為阻止烏克蘭針對俄羅斯的信息攻擊，俄軍對基輔的烏克蘭國家安全局技術設施及烏軍第72信息和心理作戰中心實施了精確打擊，電視塔廣播設備已經基本癱瘓。

俄媒稱，第72信息和心理作戰中心是烏克蘭特種作戰部隊的一個軍事單位，專門負責針對頓巴斯地區和俄羅斯的電子戰和心理戰任務，“散布了與俄羅斯在烏特別行動有關的大部分虛假信息”。

與此同時，白宮和克里姆林宮競相開始招募社交媒體上擁有大量粉絲的網紅，來發布與俄烏沖突相關的信息。

外媒稱，自俄烏沖突爆發以來，包括@Viktoriya Fomina（180萬粉絲）、Fentazi90（120萬粉絲）、Roldozzer（140萬粉絲）和Kirill Felix（140萬粉絲）等網紅便開始在俄羅斯機構的指導下發布俄烏沖突的相關內容。據悉，這些活動是在社交通信平臺Telegram進行的。俄羅斯相關機構會指導網紅發布哪些內容、應該在哪里拍攝、使用哪些標簽以及具體在何時發布。因為這些網紅發布的視頻內容及配樂都比較相似，引起了外界的關注。

美國在爭奪“互聯網輿論陣地”方面也不甘示弱。

當地時間3月10日，美國白宮召集30名該國社交媒體上的“頂流網紅”參加了一場電話簡報會，通報有關俄羅斯在烏克蘭特別軍事行動的情況。

美國哈佛大學肖倫斯坦中心研究主任瓊·多諾萬（Joan Donovan）表示，政府公開“擁抱社交平臺”的行為令人擔憂，因為這些社交平臺的性質與新聞機構并不相同。自俄烏沖突爆發以來，社交媒體上開始充斥著大量相關內容，但在很多情況下，普通人很難從中辨別真偽。“人們以為自己看到的是最新的東西，但他們看到的可能是幾天甚至幾年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