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琛

團長們有條不紊地接收、分發團購物資。
2022年的這個春天,“上海團長”火出了圈。
封控初期,很多團長發起民間互助性質的社區團購,大大緩解了居民對基本生活保供的焦慮。
但到了后期,從上海市場監管部門的處罰情況和社交網絡上的吐槽來看,遍地開花的社區團購也滋生了一些亂象,“貨不對板”“價格欺詐”“缺斤少兩”,尤其是部分發“疫情財”的“黑心團長”,更是消耗了居民們本就脆弱的信任感和安全感。
據“警民直通車上海”4月19日的消息,上海靜安警方根據市場監督管理部門移交的相關線索,破獲一起哄抬物價非法經營案。
經查,4月10日以來,犯罪嫌疑人高某(男,42歲)非法租用他人食品經營營業執照在網絡平臺開店,大量囤積青菜、雞蛋、雞、鴨等食品,并大幅抬高價格對外銷售,累計銷售175萬元,非法獲利150余萬元。目前,犯罪嫌疑人高某因涉嫌非法經營罪已被靜安警方依法采取刑事強制措施,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
疫情期間,上海制定發布了《關于規范疫情防控期間“社區團購”價格行為的提示函》,提示相關組織者、經營者在開展“社區團購”中,應當根據經營成本,為消費者提供價格合理的商品,不得擾亂市場價格秩序。
白領肖英(化名)看到這個消息時既意外,又不意外。
原來在4月13日的上海疫情防控新聞發布會上,市場監管局建議消費者在團購時,注意選擇由正規的保供單位提供的商品,比如是否明確標示團購商品的具體信息;是否對漏發、錯發等問題有明確的處理方式;是否提供聯系人和聯系方式等。同時,消費者要注意保留團購商品的記錄、與相關經營者溝通的截屏等,以便維權時作為相關證據,也便于市場監管部門的后續核查和處置。
肖英隨手就把這段建議發到她平時經常出沒的美食群里,本來就是想提醒身邊的朋友注意。沒想到卻引發了群內的一波討論。一位群友表示:“就算加價,又怎么樣。買不到東西的時候,一個愿買,一個愿賣。”另一個自稱當過團長的群友則說:“沒有翻6倍都不叫惡意加價。”
當時肖英的心情非常復雜,因為小區被封以來,團購切切實實為她解了燃眉之急,但如果說要“翻6倍才算惡意加價”,似乎也說不過去。
“其實一開始就是搶不到菜,或是一些東西需要一定起送量才能送的情況下,大家的一種自救行為。”肖英告訴《新民周刊》,她認識的一些當團長的朋友第一次都是因為自己想吃,“但很多人做了一次團長之后,就不干了,因為真的太辛苦了”。
“大多數的團長還是非常負責任的。并且因為物流時效不能保證,有的約定早晨能夠送到的物資,最后到了凌晨1點才送達,團長就要一直等著。這個時間可能連幫忙配送的人都找不到。”在肖英看來,團長開團如果自稱是公益服務,肯定不能以營利為目的,“但也不能一味貼錢去做,定價的時候可以覆蓋自己的成本,比如用的接龍工具平臺每單要收取的手續費,自己找人配送的‘跑腿費等,這些都可以提前跟參團者說清楚”。
作為社區的防疫志愿者,肖英就見過有團長為了想讓志愿者幫忙配送,就在志愿者群說要每單加收10元,最后在群里發紅包,“但這個錢,團長有沒有公開跟參團者說過,就不清楚了”。
在肖英看來,特殊時期,加上大部分團長都有本職工作,如果在合理范圍內加一點,大家也都能接受,尤其年輕人對價格其實并不太敏感,“還有人會主動給團長發紅包的”。
最令肖英反感的是,有些明明是高價團,團長卻打著“不賺錢,純做好事”的名義。她就曾在某個所謂愛心蔬菜團購群里看到,有居民發現自己剛花55元團的蔬菜包,在隔壁小區的團購群里才賣30元。
有網友則經歷過更離譜的團購——自己在小區團購群里買過一份155元的蔬菜套餐,拿到以后發現,里面有半個卷心菜,半個被保鮮袋裝著的番茄,兩顆上海青,半個白蘿卜,以及兩根黃瓜。“估計里面有一半是人工切菜的費用吧。”該網友曬出圖片,有些哭笑不得。
還有網友表示,自己曾在小區團購群里看到過這樣尷尬的一幕。有團長不小心把供應商給到的產品價格清單誤發到了群里,其中寫著水餃套餐“128一套,你可以賣148元”。
社區團購這種居民自發組織的行為,與監管部門、基層組織和物業公司如何有效互動、磨合,也需要一個探索的過程。
為了進一步規范“社區團購”價格行為,疫情期間,上海市市場監管局根據市民反映比較集中的問題,制定發布了《關于規范疫情防控期間“社區團購”價格行為的提示函》,提示相關組織者、經營者在開展“社區團購”中,應當根據經營成本,為消費者提供價格合理的商品,不得擾亂市場價格秩序;應當按照規定做好明碼標價,公示商品品名、數量、規格和價格等信息;應當優化組織管理,為消費者做好售后服務,切實維護消費者權益。
市場監管局副局長彭文皓曾在疫情防控發布會上表示,針對社區團購中因客觀原因,發生套餐商品調整、延遲交付等情況,提醒廣大經營者要將相關情況及時全面地告知消費者,妥善處理退款等消費者合法合理訴求。市場監管部門將繼續加強對經營者價格行為監管執法。尤其對個別假借團購之名實施哄抬價格、囤積居奇等價格違法行為的,將依法予以查處。對群眾舉報并查實存在違法行為的,從快從嚴從重處理。
在這個生態里的參與者,既可以簡單,也可以復雜,甚至是魔幻。
有居民將“團長”私自漲價的情況在群內揭發,隨后發現自己被“團長”移出群聊,該群也全部解散。后來居民才發現,這個團長并非本小區居民,而是故意混入群內的“野生團長”。05ED57EB-B9EE-4B9A-ACCA-2E07EA0B88E1
針對此現象,市場監管部門曾披露過相關案例。有一對夫婦,系餐飲行業經營者。借疫情封控之機,用修圖軟件修改一家保供超市的套餐介紹圖文,并將原套餐的中100元、160元、158元、108元的4檔套餐價格更改為180元、280元、198元、148元,再以社區“團長”的名義向保供超市訂購,低價買入高價賣出從中獲利。
而根據群眾投訴舉報和社交平臺主動巡查,市場監督管理局查獲了多起價格違法行為。其中,部分典型案例也向公眾公布——
如上海酥薈妃餐飲管理有限公司利用社區團購銷售面點價格欺詐案。接到市民反映,稱通過社區團購收到的套餐食品,與之前微信群里的價格標簽不相符,執法人員隨即開展調查。經查,上海酥薈妃餐飲管理有限公司銷售點心套餐,價格標簽注明128元的套餐包含其自有專屬品牌面包、蛋糕、麻薯等。當事人實際從第三方公司購入其他品牌產品,在未告知消費者的情況下,擅自變更了團購產品的品牌品類,侵害了消費者權益。
當事人的行為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價格法》第十四條第(四)項的規定,構成價格欺詐的違法行為。

眼下,每天都有不少外賣小哥騎手送快遞、外賣到申城各個社區。
又如孟某利用社區團購銷售水果價格欺詐案。上海市場監管部門在接到市民舉報線索后,立即對孟某位于閔行區莘松路的經營場所進行執法檢查。現場查見當事人在社區團購群中經營耙耙柑、哈密瓜、芒果等水果。其中,耙耙柑以180元/箱(10斤左右)進行價格公示,但執法人員現場對該批次庫存耙耙柑稱重下來每箱重量都在9斤左右。當事人在社區團購群中標示商品的規格內容與實際不符,存在“短斤缺兩”現象。
當事人的行為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價格法》第十四條第(四)項的規定,構成價格欺詐的違法行為。市場監管部門已送達行政處罰告知書,擬責令當事人將多收取的4266元退還給消費者,若在規定時限內未能退還的則予以沒收,并處罰款21330元。
大家反映團長“圈錢跑路”事件也時有發生。
2022年4月7日,龔某某從山姆會員商店工作人員處獲悉社區團購信息。4月7日至4月9日,他隱瞞山姆會員商店要求的團購流程、其預收資金的真實用途等信息,通過微信等方式,在社區居民的微信群內發布團購信息,并在微信群內謊稱已預留足額團購套餐,還向山姆工作人員提供虛假的社區證明,假借團購之名向參團居民預收錢款。
疫情面前,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乘客,想要戰勝疫情,每個人都要自我小一點、格局大一點。
但龔某某在收到李某等參團居民的錢款后,即將款項提現后充值至“虛擬貨幣交易平臺”,犯罪數額共計人民幣2.2萬余元(騙近4.6萬元,案發前退2.4萬余元),涉及被害人40余名。
嘉定區檢察院審查后認為,被告人龔某某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虛構事實、隱瞞真相,利用電信網絡詐騙他人財物,數額較大,其行為已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條,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應當以詐騙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5月12日,龔某某被嘉定區法院一審判處有期徒刑一年九個月,罰金人民幣六千元。
事實上,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一批一批物資的抵達,團購開始變得瘋狂,從必需品到一箱又一箱的非必需品。
很多小區居委會、物業公司為了避免這種行為的無序生長,很早就要求團購實行備案管理。
很快,網上就有截圖顯示,有居民為了通過備案而在團購名稱上玩起了“文字游戲”。比如稱薯條為“脫水土豆”,冰淇淋改名為“固體牛奶”,奶酪面包改名為“夾心饅頭”,啤酒成了“低濃度酒精消毒劑”。最有創意的是奶茶,在團長那里,它的新名稱是“補鈣茶多酚湯”,后面還有括號提示“代煎”。
5月初,肖英居住的小區在封控近一月后仍有新增的陽性感染者,還每每出現在小區即將降級管控的前一天。于是,社區居委再次重申了團購備案制度,并在當天的“告居民書”中發布了詳細的《團購指引》,倡議大家非必要不團購。
按照指引,要求所有居民自發團購,實行“先備案后開團”和“團長責任制”,并強調了團長必須本人居住在小區內。除了要從接收到售后負責到底外,團長還要承諾不惡意哄抬物價,并做好防疫方面的工作,如消殺等。開團前,團長需要向團購審批負責人提交包括上海商務委、農委等部門頒發的上海市疫情防控生活物資保障企業證明及食品生產許可證、保障物資通行證、核酸陰性證明等材料。
但這些材料中也會存在虛假信息。“上海發布”就曾披露了多起人員私自偽造防疫車輛通行證及生活物資保障企業證明,利用假證及公文運輸、販賣各類物資非法牟利的案件。
同時,指引還禁止了改善型副食品,如酒水飲料、香煙、休閑食品、甜品小食、奶茶咖啡等以及其他非生活必需品的團購。
為了顯示團購審批負責人的剛正不阿,也為了告訴居民有企業會給團長提供返點這一事實,在當天發布的告居民書中,還附上了幾張審批負責人與商家的聊天截圖,有餐飲商家表示幫忙找團長帶貨,以后來店就餐可以打折;還有人明確表示,可以返點20%。
果然當天的告居民書在眾多小區群內,引起了熱議。有居民甚至表示,第一次聽說團長是有傭金或賺錢的。也有居民認為,居委憑什么不讓團購,“什么是必需品每個人定義不同”。
“我也參與了團購指引的草擬,書記和志愿者一起,反復推敲措辭,最后一共改了七八版。”肖英告訴記者,但其實發布前志愿者里就已經有很嚴重的分歧,“有人認為,對團長要求太高,會寒了團長的心。有人則表示,不嚴厲一點,亂七八糟的團就都來了,起不到作用”。
所幸的是,大部分團長對此表示理解,因為一直就是這么做的。而居民參團前也會多問一句“這個團有報備過嗎”。
在肖英看來,疫情面前,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乘客,想要戰勝疫情,每個人都要自我小一點、格局大一點。
疫情終將過去,大部分團長也會“卸任”。在過去的三個多月,固然出現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但這段團長們沖鋒陷陣,大家共患難的日子,一定是這個2500萬人口超大城市抗疫中的一個特殊縮影,也會是檢驗基層社區自治能力的一塊“試金石”。05ED57EB-B9EE-4B9A-ACCA-2E07EA0B88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