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仲景
柿子熟了。我的表妹叫紅。
那段無聲的歲月,她掩口葫蘆而笑,
內(nèi)心下著茫茫大雪。
我多次正告北風:
不要再這么肆無忌憚地拂來刮去了,
不要把柿子小小的火焰吹滅。
柿紅。雪白。
別具一格的太極圖里,表妹在燃燒。
抱薪救火的我,豈止昏厥。
北山在塌陷,這是鳥鳴
無法阻止的事情。
伍須湖畔,櫻桃紅了,
滿樹滿枝都是小小小小的漩渦。
一個人為了再度誕生,
已經(jīng)花去了半個世紀的光陰。
我新的輪回,只好從
帶淚的微笑和擁吻開始。
太久了,以致花瓣
悄悄縫上了拉鏈;
髙聳入云的方尖碑傾向癱軟,
銅號又怎能將其喚醒。
櫻桃,我渾身上下無以計數(shù)的眼睛,
暫時難以睜開。
因為光芒突至,因為我
剛剛從陳倉,暗度到你的前庭。
有誰愿意與刺梨同在,
樹梢,酒坊,琴弦?
無論何處,果酸都帶著無數(shù)細刺,
在我的渴意里潛行。
梨非梨,音非音。
我的聲帶兩側(cè),長滿蕨葉絲茅和葛藤。
蟲鳴掩蓋了荒徑,
從舌到胃,刺梨在長征。
我在下降中獲得的海拔,
讓味蕾擁有尊嚴。
我和刺梨,于加速度中靜止,而后,
到窮途舞蹈,去末路朝覲。
夏日慵懶,云朵翻身。
進入頭伏,我才聽見食欲的尖嘯。
刺梨從來沒有坦途,
我的牙,比陡崖更加險峻。
“別人還在空想,
我們卻已經(jīng)歷,只需記錄。”
這是草莓,
和兩個孩子的下午。
因為交換了唇齒,
才有一咬即破的柔情。
我們越貪婪,汁水就越多,
就消耗著增殖,
如同迷夢。
而突如其來的笑聲,
令我們苦心經(jīng)營的莊嚴的建筑,
瞬間崩塌,
騰起陽光與鳥鳴。
那一刻,我們置身童話里,
牙齒晧白,草莓血紅。
真的,該回來了一一
掏瓜的人,不必徬徨菜園
摘桃的人,埋下桃核,以待明年
倘若膝蓋深處傳來風濕疼痛
和天氣轉(zhuǎn)涼的信號
請跟溪流一道學習書法
讓氣韻流動起來
暑熱已經(jīng)過去,悲傷從未經(jīng)歷
蛙聲令池塘空無
群星閃耀而宇宙寂寥
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烏鵲南飛的時候,秋桃,你在哪里
小杏到酸為止。
當我嚴肅地說出這句話時,
從未想到,
一切是從哪里開始的。
就像我此刻看到了,
屋檐上掉下來,
那么多那么多憂郁的雨滴,
卻看不見,
那雙傷心欲絕的眼晴。
由是我可不可以,
來一次逆旅:
從小杏返回到花朵,
讓鴻蒙初開,
讓香氣變細變?nèi)酰灾劣跓o。
明亮已無可避免。
你的美貌與智慧,多么沉重的負擔。
不要為甜驕傲,
小蘋果,苦才是你的解放區(qū)。
而我既愚且蠢
貪戀你從Z家祠堂那邊投過來的陰影。
陰影不移動,
小蘋果,我心涼,我齒冷。
別問我流水的去向,
別問我誰將把晚霞收拾到高高的山嶺。
被狠咬過的小蘋果,
有道豁口:誰在那里大放悲聲。
既然形狀無法拒絕,
圓,便是枇杷的妥協(xié)。
腐爛因此解釋生的全部精神。
她曾經(jīng)荒淫無度,
如今除卻骨骸,
連喘息的氣力都沒有。
她也曾瘋狂做愛,
試圖以此完成對恨的否定;
也曾逃離塵囂,
到終巴爾河谷給眾鳥清洗嗓子,
并高擎百合,
頻頻為夕陽斟酒。
她之所以選擇頌祝,
無非是為了獲得向上的墮落。
別告訴她何為虛無,
活的游戲,終將
在無奈無聊無望中趣味無極。
別告訴她何為困境,
沒錯,下一步,
黃,將是枇杷的界限。
涉過巴爾河,
就能進入對岸那座小小的果園。
果園里有一棵石榴樹。
花開的季節(jié),
我可以到花蕊里去進修;
結(jié)果的時侯,
我便會潛入果肉之中繼續(xù)深造。
請別圓滿,
請裂開,
好讓她內(nèi)心的籽粒全部迸濺出來。
枝丫間,陽光瘋狂,
逃學的雨水尚未返回。
勿需表揚,
更不用懲罰。
我此生此世難以完成的作業(yè)可是石榴?
不,是石榴的夏天。
山楂正紅。她唇吻的半徑,
剛好夠畫出秋天。
在這個持續(xù)裂變的古老宇宙里,
星辰重生,獲得起點。
山楂有不斷遺忘的渴望。
倘使目光含毒,瞳孔卻非毒源。
上帝失聰了,人間的祈禱,
他一直不曾聽見。
從一到七,從七到七。
神的手指,在枝條縱橫的果樹上,
摘下最后一顆山楂。
季節(jié)更替,因果循環(huán)。
趕上了那趟溫柔的狂飆,
和它脈脈的突進。
與山楂取得聯(lián)系之后,
一只翠鳥,棲落到,神的右肩。
我是農(nóng)民。
我要去你巴爾蓋一樣的小腹墾荒,
種植千種果樹。
我甘愿囿于這半畝,
這三分。
甘愿孜孜不倦,
蓬勃這一開始就姓冉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