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心宜
(上海對外經貿大學國際經貿學院,上海 201620)
隨著人類生產活動的日漸頻繁和各國經濟聯系的日益緊密,世界各國面臨著大氣污染、臭氧層破壞、土地荒漠化等十大全球性環境問題。在威脅人類生存環境的同時,也吞噬著人類進入工業文明以來取得的經濟發展成就。經濟發展的同時能夠擁有良好的生活環境成為人們的迫切需求,世界各國開始重視環境保護,進行環境污染治理,出臺越來越嚴格的環境規制政策,并積極加強國際合作?!翱沙掷m發展”成為人類當今時代的最強音。在此背景下,環境規制政策的實施效果及其對社會經濟的影響成為國內外學者們研究的重要課題。
早期的粗放型的經濟增長模式,“三廢”污染物過度排放,造成了我國環境污染。大規模“引進來”策略,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與中國廉價優勢的有效結合使中國成為制造低技術含量產品的“世界工廠”,又進一步加劇了環境污染。
而如今,環境治理已經成為社會的普遍共識。隨著我國環境保護力度的不斷加大,環境規制強度的逐漸提升,過去依靠資源消耗、不計成本的經濟發展模式逐漸轉變,包括出口在內的企業生產行為必然會受到影響?,F有的研究理論主要分為環境成本內在化理論和“波特假說”。前者認為隨著越來越嚴格的環境規制政策的實施,環境開始成為一種稀缺性公共產品,企業必須為自身生產活動造成的環境污染買單,最終這種外部環境要素的使用已轉化為內在的生產成本,導致生產成本不斷攀升,產品出口價格顯著增大,企業在國際上的競爭力削弱;后者認為環境規制會引發技術革新,形成創新補償機制,能夠部分或者全部抵消環境規制產生的成本增加,提高企業在國際上的競爭力,實現改善環境與提升企業競爭力的雙贏。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出口作為我國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之一,環境規制政策是否會制約中國的出口增長?
在目前各類研究文獻中,衡量環境規制強度的方法主要分為以下三類:污染物排放治理的投資,污染物排放密度,以及自然實驗或者替代指標。有的學者把治理污染物排放的投入作為衡量環境規制強度的指標,如Becker(2001)使用美國制造業的污染減排支出,探討空氣清潔法案對行業運營等各類成本的影響。李小平(2012)使用單位產出的廢水廢氣治理費用作為衡量環境規制的指標,考察環境規制對行業貿易比較優勢的影響。Pearce(2001)認為,政府治污投資與企業減排投入是度量環境政策的重要指標。
已有學者將污染物排放密集度作為環境規制強度的衡量指標。具體有:傅京燕(2008)計算能源強度衡量環境規制,伊顯萍(2008)測算SO排放量來構建環境規制指標。傅京燕(2010)對三廢污染物—廢水、廢氣、固體廢棄物的排放數據做指數化處理,構建環境規制指標體系。目前,國內外學者一般會選用上述指標構造法中的幾種,使經驗研究結果更具科學性和普適性。
環境作為一種公共資源,具有排他性。由于環境資源的公共屬性,即使經濟活動造成了環境污染,也不用付出代價,故環境成本的外在性不會對企業生產和出口產生影響。然而,越來越嚴格的環境政策的實施,環境污染開始成為一種稀缺的公共產品,企業必須為自身生產活動造成的環境污染買單。最終這種外部環境要素轉化為內在生產成本(Walter)。所謂環境成本內在化,具體是指當環境政策實施后,企業生產成本除了包含傳統的資本、勞動、技術等生產要素外還包括環境成本這一重要的生產要素。環境成本通過上漲的價格被反映出來,企業通常會以較高價格出口產品,這就是環境成本內在化的過程。
與上述理論截然相反,“波特假說”認為實施環境政策可以實現環境保護和經濟發展的雙贏局面。Poter(1995)認為,企業競爭力和環境規制之間存在一種動態變化關系,環境規制所導致的生產要素價格和成本的增加可以激發企業進行技術創新,從而獲得工藝創新補償和產品創新補償。這兩種創新成本減少或收益增加能夠部分抵消環境規制產生的成本增加,實現優化環境和強化企業競爭力的雙贏。
但是一些學者提出,企業出口和環境規制之間不存在確定的關系。Tobey(1990)利用多個國家的截面數據研究環境規制強度對污染品出口的影響,結果顯示環境規制與污染行業出口不存在顯著相關關系。Arouri(2012)對羅馬尼亞的實證分析也發現,環境規制對于出口貿易總量并未產生顯著影響。以上研究結論可以用“狹義波特假說”來進行解釋。
該假說提出,要想使企業受到激勵,進行技術創新,就需要進行適當的環境規制。企業因受到環境規制的影響,而導致自身成本上升,如果上升成本和總成本比值足夠小,那么環境規制就無法對企業的出口貿易活動產生明顯的影響。從此視角進行分析,企業出口行為受環境規制的影響就可能是不確定的。
環境規制主要通過環境成本的內部化和企業技術改進兩個渠道影響企業出口行為。首先,環境規制增加企業生產成本,抑制企業出口。Cole等(2005)證實了企業環境成本提高抑制了出口產品的比較優勢。學者Minier等(2003)也證實了內部化的環境成本不利于美國制造業企業的出口。
與上述觀點相反的是,環境規制能夠激勵企業優化生產技術,企業主要通過創新補償效應和先動優勢來實現國際競爭力的提升(Poter,1995)。其中,創新補償效應具體表現為,企業通過研發創新獲得產品補償(Rubashkina,2015)以及通過提高生產率獲得加工過程補償(Albrizio,2017)。
環境規制對企業出口的影響不只是抑制或單一機制,應該是兩種機制互相作用的結果(康志勇,2018)。Melitz(2003)研究發現,企業不是同質而是異質的,企業的生產率越高,單位生產成本越低,企業就越有能力克服出口的固定成本進行貿易活動,并獲得利潤(Bernard,1999)。康志勇(2018)通過環境規制政策對企業出口的兩類影響機制進行了證實,這兩類機制一個是創新促進效應,一個是成本增加效應。首先,企業生產成本受環境規制的影響而顯著提升,導致企業競爭力大大下降,從而對出口產生消極影響;其次,環境規制激勵企業創新,“倒逼”企業優化生產提高效率,有利于企業出口。企業出口受環境規制的具體影響程度取決于兩者的疊加效果。
文章選取2002—2017年的中國海關數據,《中國環境統計年鑒》。
1.被解釋變量
各省份出口額。
2.解釋變量
環境規制綜合指數是由工業廢水排放量、工業SO2排放量以及工業煙塵排放量計算而來,具體公式為:(1)將上述三種污染物進行標準化;(2)求取每種污染物的權重;(3)通過權重和標準化的乘積得出環境規制綜合指數。
3.控制變量
資本存量。人均資本存量,用各省份固定資本存量總額除以各省份常住人口而來,各省份固定資本存量采用永續盤存法計算得來。
技術創新。依靠技術創新,可以直接改變產品要素的密集程度,進一步提高產品的出口競爭力。同時,技術創新有利于提高企業生產效率,進而降低企業生產成本。提高技術創新水平可以從根本上緩解產品出口競爭受到的貿易壁壘的壓力,并且能給企業在帶來較高的壟斷價格和利潤回報酬。不同的技術創新方式對出口的影響存在顯著差異,本文將技術創新以各省份發明專利申請量衡量。
交通基礎設施。一方面,交通基礎設施是國際貨物貿易的橋梁,在穩定和促進我國進出口貿易發展中會發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另一方面,由于交通基礎設施的網絡性和外部性特征,使其對本地經濟產生影響的同時,也對相鄰地區的經濟產生了正向溢出效應。本文中交通基礎設施以各省份公路密度來衡量。
外商直接投資。外商直接投資是指跨國公司在一個或多個國家通過直接投資設廠等實物性資產投資手段來獲取一定收益的活動。高質量的FDI溢出有助于母國企業學習先進技術、管理經驗,來提升母國企業的創新能力和產品質量,進一步提升東道國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力。從出口量來看,外資在我國出口中的作用不可低估。因此將其作為本文的控制變量。
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出口(export)的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別是41957和12.34.均值是3176,標準差是6407?;A設施(infra)的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別是21011和12.34,均值是7202,標準差是4686。技術創新(p)的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別是187005和40,均值是13687,標準差是26530。資本存量(k)的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別是32.15和1.415,均值是7322,標準差是5.154。外商直接投資(fdi)的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別是20555和32.82,均值是2047,標準差是3015。環境規制強度(er)的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別是2.585和1.68e-05,均值是0.525,標準差是0.533。

表1 描述性統計結果
面板數據的一般回歸模型主要包括:混合效應模型、固定效應模型和隨機效應模型。根據霍斯曼檢驗結果,霍斯曼檢驗在1%水平下顯著,所以拒絕原假設,需要采用固定效應模型。為了同時控制住不隨時間變化的個體層面的異質性特征和不隨個體變化的時間層面的異質性特征,本文采取個體層面和時間層面雙向固定模型,以保證實證估計結果的可靠性和說服力。環境規制對出口的基準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基準回歸、內生性檢驗和穩健性檢驗結果
從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結果來看,環境規制對出口的估計系數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達到-0.0510,說明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環境規制強度平均每提升1%,被解釋變量出口額會減少0.051%。根據實證回歸的結果,環境規制強度的提高所引致的生產成本提升效應大于技術創新效應,因此,環境規制強度的提升對出口產生一定的負面作用。從控制變量的估計結果來看,固定資本存量、技術創新、基礎設施和外商直接投資對出口額均具有較強的正向促進效應。
雖然上文已從理論和實證相結合的角度論證了環境規制強度對出口額的影響,但實際上,出口額的增加可能會加劇環境污染問題,導致環境規制強度的提高。因此,環境規制強度和出口額之間可能存在的雙向因果關系會產生內生性問題,使得基準回歸的估計結果產生一定的偏誤。本文將滯后一期的環境規制強度作為工具變量,運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進行估計。
內生性檢驗的估計結果如表1第(2)列所示。環境規制強度對出口的彈性系數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達到-0.0898,表明在控制住內生性問題后,環境規制強度提高對出口的負面作用依舊顯著存在。
本文采取更換被解釋變量的估計方式來對上文的基準回歸的估計結果進行穩健性檢驗,將被解釋變量由絕對量出口額替換為相對量出口額占GDP的比重來進行估計。穩健性檢驗的估計結果如表2第(3)列所示。環境規制強度對出口的估計系數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為負,再次驗證了環境規制強度對出口額的負向影響。
本文基于2002—2017年省級面板數據分析了環境規制強度對于中國企業出口的影響,并對其影響機制進行檢驗,得出以下主要結論:
第一,總體而言,嚴格的環境規制對企業出口產生了顯著負向影響,該政策的實施減少了企業的出口額。
第二,研究結果具有較強的穩健性。本文主要采取更換被解釋變量為出口額占GDP的比重來驗證了模型的穩定性。
第三,環境規制政策是通過成本增加效應和創新促進效應這兩個渠道發揮作用,且對企業出口的最終影響取決于兩種效應的疊加。一方面該政策的實施導致企業生產成本增加,降低了企業出口競爭力,減少了出口。另一方面,該政策促使企業進行創新,提高生產技術,提升產品清潔性,增強了出口競爭力,促進了企業出口。由于成本增加效應大于創新促進效應,環境規制政策最終減少了企業出口額。
本文通過研究發現,環境規制政策在改善環境的同時,抑制了企業出口,并沒有達到“雙贏”的效果。同時也證實了環境規制政策對企業出口產生了直接的成本增加效應和間接的創新促進效應。該政策對我國企業出口的影響最終取決于兩者的疊加。這對于政府后續制定環境政策,企業自身的長遠發展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谏鲜龅难芯亢拖嚓P結論,本文提出如下建議:
第一,繼續強化環境監督能力,提高環境監督效率,完善評估考核體系。實行排污許可證制度,加大工業污染源治理力度。
第二,雖然“一刀切”的制度可以在環境治理上起到一定的效果,但是從本文的研究結果來看,這可能不是最好的選擇,也沒有實現經濟發展和環境改善的雙贏效果。政府應制定差異性的環境規章制度,根據各地區的環保要求,制定靈活有效的環境規章制度,如采取收取環境稅來克服排污標準難以制定的情況。積極推行自愿型工具,調動企業環境保護的主動性和自覺性。
第三,鼓勵企業加大研發投入進行產品創新。本文實證研究發現:環境規制對企業具有正向的創新促進效應,并且當創新效應大于成本效應時,環境規制就能夠促進出口的增長。因此,讓環境規制政策成為企業創新的動力是改善生態環境問題和提高企業出口競爭力的重要途徑。政府可以適當增加財政投入,給予企業適度的研發補貼。引進高端設備和先進的生產技術,形成企業自身的核心競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