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自卑的種子會開出怎么樣的花

陸元枝

小時候，家里很窮，父母又要打工掙錢又要照顧我和我弟，于是為了圖省事干脆就給我剪了寸頭。沒錯，就是小男生的那種寸頭。我最開始沒什么感覺，寸頭又不影響我和幼兒園的小朋友一起捉迷藏。

直到上一年級的第一天，旁邊的男同學看到我就嘲笑起來，笑我的頭發短像個男人婆，還笑我臉上痣多就是個丑八怪。我紅著臉和他爭論，不料他又喊來其他的男生，一起帶著審視的目光看著我，最后一起拍手笑我是男人婆。

我不甘心地放眼望去，結果班上的女生不是扎著羊角辮就是編著好看的麻花辮。而那些男生看我的目光就像在觀賞怪物，讓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那么“與眾不同”。

我氣不過，拍著桌子站起來和那名男同學吵，而他卻有恃無恐地依舊繼續笑：“男人婆男人婆，說你是你就是?！?/p>

好像對于心智未熟的男生來說，惹惱女生是最大的樂趣，而我的反應正好符合他的預期，他拉著周圍的男生跟著他一起笑哈哈地喊出各種難聽的綽號。處于風暴中心的我孤立無援，他們的笑聲和戲謔的眼神就像是利刃，把我敏感的自尊心暴露在陽光之下，然后一點一點地凌遲。

當時的我很想哭，又害怕哭出來會讓他們笑得更大聲，我只能把頭低得快伸進桌洞里，努力不讓他們看到我眼里幾乎就要流出來的眼淚，緊緊扯著衣服不發出一點點聲音。

直到上課了，這場鬧劇才結束。

從那時起，上學就成了我的噩夢，不管回答問題還是玩兒游戲，我都會被嘲笑長得丑。漸漸地，我也開始堅信我就是個丑八怪，裙子也不敢穿，無論做什么都努力將自己邊緣化。

即便如此，每當夜深人靜，我還是會聽到那聲帶著戲謔的“男人婆”。

外貌帶來的自卑滲透到了內心，我變得沉默寡言，覺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所有能表現自己的事，也通通不敢嘗試。

長此以往，我變得越來越孤僻，從不參與任何活動，也沒有什么朋友。

而那群男生呢？他們依舊嬉笑打鬧活蹦亂跳，對于之前嘲笑我的話也早早拋之腦后，只有我要承擔他們說的話帶來的痛苦和自我懷疑。

真正讓我改變的，是中考結束的暑假。我為數不多的朋友A帶著我一起去做了一份發放教育培訓傳單的兼職。

老板為了避免遺漏潛在的客戶，要求我們要向接傳單的路人進行宣傳并且要到他們的電話號碼，達到一定數量有提成。

這樣的要求對于我來說無疑是一個艱巨的挑戰。我的耳邊又響起了那群男孩的嘲笑聲。

懷著復雜的心情，我站在客流量最大的商場門口。這天艷陽當空，商場外人來人往，有提著麻袋的老伯，也有舉著奶茶的短發初中生。

張望了許久，最后我才鼓起勇氣，向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阿姨遞出了第一張傳單，說：“阿姨您好，可以、可以稍微打擾您幾分鐘嗎？”說完，我緊張得呼吸都帶著顫抖。

那位阿姨沒有拒絕我的請求，接過傳單后溫柔地問我：“怎么了？妹妹你別緊張?！?/p>

我帶著磕磕絆絆的聲音一口氣說完老板教的話，然后抿住嘴看她，心中無比忐忑。

她輕輕一笑，委婉地拒絕提供號碼后，接著說出的那些話卻改變了我：“妹妹你說得很好，讓阿姨都心動了，但是阿姨還沒有小孩兒，你再問問其他人吧。記得不要緊張，你這么漂亮，自信點兒嘛！”

說得很好？我……漂亮？我的心臟震動起來，腦中的處理器在寫數學時都沒有這么卡頓，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原來在別人眼里，我也可以做得很好嘛！來自陌生人的認可讓我漸漸放松，一下子干勁十足。

炎熱的一天下來，我大汗淋漓，結束的時候一合計，我竟是發傳單的人中要到號碼最多的人。在羨慕聲中拿到比別人還厚的工資時，我心怦怦地跳，有些不可置信。

這真的是我能做到的嗎？我感覺自己好像踩在云上，又鉆進夢里，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么厲害。此刻起，我忽然就明白了，我不能永遠把自己困在那些不認可我的人的目光里，有人覺得我難看又可笑，但也會有人看到我的閃光點。

我也開始對過去敏感的傷疤釋懷，并下定決心改變自己。

那是一個又一個的第一次。

我試著第一次上臺發言，在美術課上自信大方地拍賣自己的畫，記得當時手心全是汗，仔細聽聲音都在顫抖;我也試著第一次去競選，雖然沒有成功，但是被班主任發現我的演講天賦，于是在班主任的推薦下，我第一次代表我們班參加高一新生演講比賽并斬獲第一名……

這些說起來輕而易舉，但其實我為了拍賣好一幅畫查閱三天的資料，為了那一次競選，我更是修改了數百次競選稿，在家脫稿演講了不知道多少次……

我這些大步向前的努力，也只是一點一點地幫我剝落自卑的外殼。

擺脫自卑是一個痛苦又漫長的過程，既要吐絲自縛、自我磨煉，也要掙脫枷鎖、不斷破壁。所幸我挺了過來，也成了別人眼里閃閃發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