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斯直
米毓瑞,一名晚清光緒年間從忻州走出的進士。他仕宦官場及執教二十多年,秉持初衷,廉潔自律,一心為民,毅勇前行的廉潔品質被后世學子所看中,產生了廣泛的影響。
米毓瑞于清咸豐三年(1853年)出生于忻州北關村七賢巷米氏家族,高祖米錫光是太學生,曾祖米中元敕授武信郎,祖父米德昌、父親米天爵以務農經商為主,雖經苦讀,未能考中。米毓瑞從小是在這樣一個商農耕讀為一體的家庭環境中長大。在他少年時代,就表現出過人的讀書天賦,祖父米德昌對他寄予厚望,教他讀書。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米毓瑞考中忻州秀才,并于第二年赴省城晉陽書院深造學習。光緒三年(1877 年)其父病故,生活艱難,他回忻州教書,補貼家用。清光緒七年(1881年),山西學使王可莊蒞臨忻州考察學子,米毓瑞得到賞識,被調入省城令德堂肄業,同時也在此教書,還被選為優貢。光緒九年(1883 年),他赴京參考,被選為朝考二等,以教職用,先后任山西臨縣教諭和垣曲縣訓導,正式開始了仕途生涯。

米毓瑞在少時,就在祖父及父親的諄諄教誨下,認真閱讀古代圣賢之書,長大決心做一個廉潔勤政、為民辦事的官員。他家里正房的墻壁上就張貼著祖父用楷體毛筆字寫就的大大的一個“廉”字,可以說“廉”字從少時起就進入了他的心里。為了赴省城求學,他從忻州過石嶺關徒步挑擔150 里,而拒絕祖父為他安排的毛驢送行。在晉陽書院讀書期間,為減少開支,節約讀書成本,他一年很少外出觀光。曾有一次,已是臘月,快要過年,同學們非要鼓動他去太谷鳳凰山走一下,說那里的景色有多好多美。米毓瑞硬著頭皮前去,結果在美景中徜徉的他忽然想起祖父的囑托,及念家里的貧寒,頓時后悔出游。決心馬上趕回書院讀書,或回忻州老家看望至親。可以說是貧困的家庭,和貧寒的讀書時光,砥礪了他的心志,蓄養了他的壯志,為他之后走入政界從廉為官,奠定了可貴的思想基礎。
元好問是家鄉的文化巨匠,米毓瑞從小羨慕不已,他不僅羨慕元好問橫溢的詩才文筆,更羨慕元好問廉潔從政的思想。他多次從忻州城到元好問居住學習地——忻州東南的系舟山腳下的福田寺探訪,深刻感悟元好問“萬古騷人嘔肺肝,乾坤清氣得來難”的人生總結和“能吏尋常見,公廉第一難。自從明府到,人信有清官”的對名臣廉吏的堅定追求,可以說這些都深深地刻在米毓瑞的腦海里。
1883 年春夏,米毓瑞到汾州府臨縣擔任教諭。臨縣是個山城,交通落后,信息閉塞,文化基礎薄弱。米毓瑞到任后,臨縣學子們十分高興,大家都請米毓瑞為他們講學。作為一縣的官員,米毓瑞從百忙中總要抽出時間來滿足學子們的要求,不厭其煩給予輔導。轉眼已到過年,學子們知道米毓瑞薪俸極低,生活不易,就把自己家里的一些紅棗、核桃、小米之類拿來,務必要米毓瑞收下。米毓瑞十分感謝學子們的熱腸,他說:“我是臨縣官員,和私塾老師不同,私塾老師你們給點可以,我是官員不能接受你們的東西啊,我倘若接受下,要臨縣老百姓知道了,把我趕出臨縣了,咋辦?孩子們,清廉做官是我的本分啊!”聽他說完,學子們仍不甘心,無論如何要放下,面對眾學子們灼熱的目光,他只好把土特產隨便拿著各樣嘗了一口,然后把學子們送出門。從此,他廉潔的為人品格在臨縣傳開。第二年正當他繼續在臨縣一心一意工作的時候,突聞祖父病故,他只得辭別臨縣,回忻州為祖父守孝。1886 年守孝結束,臨縣教諭的位置已被人頂替,無奈他又來到絳州垣曲縣擔任訓導,開始在垣曲縣工作。
垣曲縣位于山西省南部,清代屬絳州管轄,也是一個山城。從忻州到此地,要走很遠的路,十分艱難。米毓瑞在《垣曲去來詩》中寫道:“旅店傳餐停馬足,荒郵攪夢惱雞聲。今時趣駕何時返,路遠崎嶇莫問程。”還說:“治裝無伴通情話,沿路有人發野謳。安得神功前鑿險,從容令我馳驊騮。”這足以說明路途之艱險。“敝署高居碧靄間,群峰回報曲如環。不安家食權司鐸,未斷塵緣笑入山。天半岫寒云懶出,林端日暮鳥直還。轉呼僮仆謀歸計,記否來時路幾彎?”從詩中可以看出,在垣曲這個“群峰如環”的山城里,身為訓導的米毓瑞過著極為清貧的生活,乃至工作一段時間后,要求跟隨他一起來垣曲的僮仆設計歸家的計劃,也就是說他內心已做好了要辭官的準備。按照我們的正常理解,作為一個訓導負責全縣的教育工作,經濟收入雖不算豐厚,至少生活不會有問題,而從米毓瑞詩歌中看,卻是貧寒如故,并且想辭官歸家,原因何在?光緒年間,作為從七品官的米毓瑞官俸微薄,而且隨著清末日趨動蕩的社會、下滑的經濟,有時在邊遠的縣衙,就連微薄的薪資也給官員們兌現不了。
曾有一次,垣曲一名做酒的富商,因為擔心兒子學得不好,考秀才不能通過,遂求米毓瑞在考試判卷的時候通融一下,富商給米毓瑞放下50 兩銀子。他認為這富商滋擾了垣曲縣秀才考試的正常秩序,不僅不給這名富商辦理,而且還把富商大罵一頓,讓富商當場把錢拿走。平時處人和活動,米毓瑞是盡量遠離富商巨賈,挨接的盡是些貧寒的學子,這些學子不僅向米毓瑞求教學問,而且在吃飯的時候,米毓瑞看到學子們貧寒,腰包里沒錢,還自掏酒錢。在學子們報答他的時候,他顯得不近人情,一概回絕,因此他在垣曲做了幾年訓導,貧困得過不下去,也就有了辭官的打算。
光緒十六年(1890 年),米毓瑞辭別垣曲縣,以他非凡的才華考中進士,之后在山西崞陽書院(今原平)和鳳山書院(今太谷)講學,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接受忻州知州李崇光的聘請,回忻州秀容書院擔任主講(山長);1902 年為適應新的國內形勢,秀容書院改為新興中學堂,米毓瑞任學堂堂長。
在秀容書院和新興學堂這四年中,他做了幾件重要的工作。按照清乾隆四十年(1775 年)籌建秀容書院的規定,秀容書院資金由公私共同解決,即由州衙撥付和向忻州富商籌集,另外在奇村西高村還有田地17 畝,作為書院的膏火費用。如果社會正常發展,秀容書院的膏火費用也基本能夠落實。但在1900 年米毓瑞擔任秀容書院山長后,時值晚清發生“庚子國變”,八國聯軍入侵中國,整個大清動蕩起來,忻州知州衙門不履行政務工作,城內富商也因經營不良,有的面臨破產,在這種情況下,過去所商定的秀容書院的膏火費用,也就成了很大的難題。知州衙門不管,富商們也推諉不出,忻州書院眼看面臨破產。面對困難,米毓瑞在任職的夏天,先是從家里拿錢墊付一些書院的日常開支,到冬天后書院要生火,開支較大,他已無能力墊付,只好在忻州城內南北大街拜訪富商,講明利害,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請求支持,在他的跑動說服之下,秀容書院籌集到了所需的烤火費用及日常辦公用費、學生的口糧等,從而避免了秀容書院面臨倒閉的風險。
“庚子國變”,慈禧和光緒敗逃西安,震驚國人,能人志士紛紛探求中國積弱之因。中國教育名家鄭觀應、湯壽潛效仿“以夷治夷”的思路,建議首先從教育上廢除科舉,仿照“泰西程式”,設學堂儲備人才;緊接著中國南方諸省開始按照湖廣總督張之洞和兩江總督劉坤一等的建議,于1901 年進行改制,將書院變為學堂。1902 年,全國書院改制學堂之風傳到忻州,米毓瑞再次走到十字路口,是適應形勢進行改制,還是固步自封抵制不改?如果改制,意味著千余年科舉考試入宦制度將會廢止,今后中國的考試,將以培養國家實用人才為主要目的,不再把培養官員作為唯一考量——這必將遭到學子家長們的反對,甚至可使改制流于形式,或改制徹底失敗;如果不改制,中國沒有適用的科技人才,必將永遠處于落后挨打的境地,“庚子國變”必將再次發生,中華民族有滅國的危險。想到這里,米毓瑞從世界大局、中國未來著想,力主改制,并著手解決了如下三個方面的問題:一是改制后學科的設置問題,參照南方改制,大力引進西學,增加了造船、紡織、機械、英語等專業;二是改制后的教師招聘問題。改制后,學子入學門檻降低,班級和班容量增加,所需教師必然也會增多,在這種情況下,他廣招教師,特別重視從南方地區招錄,有效補充了書院改制學堂后教師不足的問題;三是興建校舍的問題。教師學生人數增多,校舍也必須增加,因此他籌集資金在秀容書院的下院建房,解決了學堂教室和教師學生的宿舍問題,為改制后的學堂順利發展,奠定了基礎。
為解決招聘教師工作和興辦校舍資金,他多次尋找忻州知州,奈何多次去找,知州都很難找到,原來所謂的知州人選,有的僅僅在忻州掛個名而已,根本不來上班;有的雖來上班,但因怕百姓上訪圍堵,不敢進知州大門,只是在忻州其他地方暫居,工作全靠“幕后運作”,一般人根本找不到,只有知州的心腹之人才能知道。對于知州這樣的表現,米毓瑞知道后痛心疾首,以一介書生斗膽向光緒皇帝上書,草就《請選任州縣以資治理疏》。在該疏中,米毓瑞采用“先統后分”的論證方式,對晚清州縣這些地方官頻繁更迭——“忻州四年,八任州官”的現象給予猛烈抨擊,并說“一州縣如此推之,他州縣及他省之州縣,大略可知。夫州縣雖小,而其系天下之安危者實大。蓋州縣得人,則生民樂業,雞犬不驚,天下大安。不得其人,無論其敲剝民膏,即或諱言水旱,或姑息匪類,而地方漸以多事,馴至生民失業,盜賊竊發,幾乎不可救藥。皆親民之官,殆之咎也。”針對這一問題,他還提出具體的解決辦法:一是請皇上飭下吏部,更定選章,慎擇其人;二是督撫要盡快下令督查,讓基層州縣官很快到任,開展工作;三是基層州縣官到任一年后,知府道員要察其政績,申詳督撫,督撫對工作不力的官員行使彈劾的權利,但沒有更換的權利;第四是基層州縣那些有作為有政績的官員,要將其政績上報朝廷,復任或者提拔聽任皇帝處理,對于那些沒有能力的州官縣官,可以開缺不用。
從1840年鴉片戰爭前開始,西洋的鴉片傳入我國,同時也傳入內地,在山西的忻州也有不少煙民。1900 年米毓瑞回到忻州后,在古城內南北大街看到有幾家煙館,還挺火爆,抽煙人數甚多。不少煙民,不思勞動,成天躺在煙館抽煙,弄得家破人亡,而朝廷上層對于是否禁煙出現了兩種不同的爭執:一種是禁煙,保護民眾健康;一種是不禁,開設煙館,增加政府財政收入;而在忻州,知州也默認煙館開辦,從中收取不法錢財。針對以上問題,米毓瑞草就《請實行禁煙宜斷厘稅疏》,旗幟鮮明提出禁煙,在該疏開頭他這樣寫道:“事竊惟洋煙之入中國,其流毒也久也,其危害程度也甚烈。今觀各直省遵章查禁,量不難弊絕風清。”而對于禁煙后,稅收減少問題,米毓瑞提出要暫時給鹽加價,抵補禁煙后稅收的空缺,待將來鐵路和海上運輸產生稅收后,再停止給食鹽加價,這樣就做到了禁煙和稅收兩不誤。
需要說明的是,米毓瑞這兩篇奏疏都是作為一個基層知識分子給皇上寫的,也是擔著得罪好多大臣的風險寫的。該奏疏的內容一旦讓有關大臣知道,米毓瑞很可能遭到被報復的危險。但他胸懷國家,心濟蒼生,不能顧及自己,也不能怕得罪大臣,因此寫就了這兩篇流傳千古的奏疏,表達出了一個基層知識分子敢于擔當的家國情懷。
米毓瑞在忻州新興學堂擔任堂長的時候,修建了不少教師和學生宿舍,手里掌握著工程項目,應該說撈點好處不難,攬工的老板肯定會給米毓瑞不少好處。可實際中卻不是這樣,因為學校建筑是靠城區村莊贊助和忻州富商贊助,所需木料大部分由村莊提供,磚石灰由有關生產磚石灰的老板贊助,動工所用人力也是來自百姓自發,也就是說新興學堂建房大都來自贊助,米毓瑞只是負責聯系、協調和做一定說服工作,這里面根本就沒有多余的錢可賺;所籌集的學校辦公費用,米毓瑞都要按季向有關贊助的富戶抄送,賬目開支一目了然,條條有數,可以看出他清白廉潔的內心世界和工作作風。
光緒三十年(1904 年)正當米毓瑞擔任新興學堂堂長、學校各項工作正風生水起的時候,這年秋末,清廷突然一紙文書下來,要他很快回朝到都察院任職。原來他給光緒皇帝上書的兩個奏折起到了重要作用,光緒皇帝看后,對他十分賞識,認為他有做監察御史的能力,所以也就下文將他啟用,雖然時間拖得長了一些。
米毓瑞離別忻州赴京后,到都察院擔任御史之職,看到京城百官明里辦事推諉成風,暗里勾搭行賄成風,十分不滿,于是就在光緒皇帝和都察院都御史的大力支持下,使用霹靂手段,糾察朝內百官,彈劾那些貪墨官員和“躺平”官員,不少官員也很懼怕,暗里為他送來重金,請求高抬貴手,手下留情,米毓瑞一概拒絕。不久,這些官員打聽到米毓瑞書法絕倫,就以文友相會的方式,請米毓瑞寫了幾張條幅,同時暗暗地給米毓瑞放下數額不菲的潤筆費。米毓瑞發現后,當即通知這些人來他家里來取,這些人仍不來取,米毓瑞就給都察院寫了一份說明,同時把銀兩交到督察院充公。米毓瑞如此行為,引得不少官員害怕,以后再也沒有人敢給他送禮。
米毓瑞深知,監察御史是一個監察糾正百官的工作,要把皇上委任他的這項工作做好,自己必須廉潔奉公,以身作則,甘作廉潔自律的表率,否則,自己一旦受人好處,陷入貪腐陷阱,就會不能自拔,辜負皇上信任和提拔,也極有可能自毀前程,落下個千古貪腐的臭名。
在光緒皇帝的重視下和都察院的都御史的支持下,米毓瑞在都察院任職三年,彈劾了十余個京官,為頹敗中的晚清朝廷官員注入了新的強心劑,使混亂的朝政為之一振,光緒皇帝十分贊賞他所做的工作,1907 年就安排他任江西道監察御史。當時清朝都察院在全國設有15個道,江西道所處位置也十分重要。米毓瑞到任后,看到江西萎靡的官場現實,感覺靠個人的一點力量很難改變,他雖依法彈劾了幾名官員,但這些官員不服,先是給他送禮,待他拒絕后,這些官員仗著京城的關系去告。米毓瑞也因此受到批評,而光緒皇帝此時也正處于有名無實的時候,米毓瑞雖把江西看到的情況向光緒皇帝做了反映,但沒有得到任何答復,這使米毓瑞心灰意懶,不久病重。他以述職方式回京,想面見光緒皇帝,陳述心中思想,結果遭宦官阻撓,未能見上,因此病情加重,于1909 年秋冬病逝,回到故鄉忻州安葬。
米毓瑞就是這樣一個以晚清逆行者官員的形象,閃耀并定格在時代的記憶之中。他廉潔的品性,豐富的學識,擔當的作風,必將流傳千古,不斷鼓舞后人為中華崛起而努力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