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愛

新醫科是國家為應對新科技革命、產業變革和健康中國發展而提出的“四新”之一。2018 年 10 月,教育部印發《關于加快建設高水平本科教育全面提高人才培養能力的意見》等文件,決定實施“六卓越一拔尖”計劃 2.0。隨后提出,各高等院校要加快建設發展新工科、新醫科、新農科、新文科。
其中,新醫科的發展尤為迫切,特別是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中國醫療衛生體系承受了巨大壓力,無數醫務工作者著白衣鎧甲奔赴抗疫一線,用生命筑起一道護佑14億人生命的長城。如今,中國抗疫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績,但這成績不能掩蓋中國醫療人才培養體系和學科建設機制上的短板。
發現問題是為了更好地出發與抵達,詹啟敏早就認識并多次指出中國醫學發展的一些掣肘,他提到醫學人才培養、醫學科技創新和學科發展中應遵循的醫學教育發展規律,對于如何建設好新醫科,如何培養一批卓越拔尖的醫療人才,具有很強的指導意義。
新醫科是國家、人民的需求,是時代發展的必然
為什么發展新醫科?核心兩個字是“需求”。這個需求既包含國家層面的戰略需求,也包含個體層面的健康需求。
黨的十九大報告中,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提出“實施健康中國戰略。人民健康是民族昌盛和國家富強的重要標志。要完善國民健康政策,為人民群眾提供全方位全周期健康服務”。沒有全民健康就沒有全民小康,當中國發展進入新的歷史方位,就為新醫科的建設提供了最大的時代背景和迫切需求。提及這一點,詹啟敏平靜的面龐略顯激動,他說:“這是新時代國家的整體需求,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必然步驟。”
“人民至上、生命至上”是我們國家的價值追求,也是每個生命個體的實際需求。“健康是每個中國老百姓的基本需求也是最高需求。”在詹啟敏看來,我們國家把人民生命健康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而隨著國家發展、時代進步,國人對健康的需求正日益多元化。“過去我們醫學研究的重點是對疾病的診斷和治療,人們有病才到醫院,如今很多人到醫院則是希望自己身心健康。”一個大健康的概念正在形成,醫療工作者不能再局限于治病救人,要關注全生命周期,“從全生命周期、全方位、全鏈條的角度來關注老百姓的健康狀況”。
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是國家之幸、人民之福。
但不可否認的是,要滿足人民的需求、實現健康中國戰略是一項長期而艱巨的工作,必須以改革為目標,以創新為驅動。詹啟敏在美國待了十多年,看到了美國醫療的蓬勃發展,同時也在思考著中國醫療應該走什么樣的路。
回國后,詹啟敏的內心無比焦慮。“你去中國醫院看一眼,大型醫療裝備基本看不到中國標簽。我們醫療體系要發展,必須正視與國際社會的差距。”他多次在媒體上呼吁,也多次向國務院匯報:“我們有三個90%:90%藥物的知識產權在國外,90%的醫療裝備靠進口,90%的臨床治療指南采用國外標準。”
“想象不到吧?”詹啟敏的語調沉重起來,“很多新藥我們有能力生產,但要等別人專利期結束,很多情形下,老百姓健康等不起。國人的身體素質、遺傳背景跟國外不一樣,但我們在用別人的指南治自己的疾病。”
現實倒逼我們必須進行新醫科建設。“新醫科的目的就是改革,就是豐富,就是創新。”詹啟敏談道,“我們必須提升自主研發的能力。”要實現健康中國戰略,滿足老百姓日益多元的需求,醫學必須走改革創新的路,而新醫科建設是改革創新的最好契機。
知識不是灌輸出來的,人才不是“圈養”出來的
回到新醫科建設本身,為什么我們研發能力不足?詹啟敏認為關鍵還是人。在他看來,這也是新醫科建設的重要內涵之一:“簡單來講,新醫科就是在醫學教育當中,按照現代要素構建出一個培養卓越人才的模式,是能夠適應時代和國家戰略發展需求的,瞄準國際前沿的一個改革創新的發展模式。但必須承認,我們在人的培養上還存在短板,這里面有院校發展機制的原因,有文化氛圍的原因,也有我們教育教學本身的原因。”
教育現代化的重要標志是專業化,具體表現為學科邊界清晰、知識代際傳遞高效兩大特點,這曾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各專業的快速發展,但隨著學科發展到一定階段,這兩大特點正演化為現代教育體系的弱點,成為制約醫學發展的瓶頸。
“醫學不是在真空中發展,它自身內部有一個龐大的體系,同時與其他學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因此醫學要創新要發展,必須打破既有的學科邊界,在與其他學科的交叉、融合中,碰撞出新的發展機遇。”
交叉為創新提供新動能,能極大促進醫學的跨越式發展,核磁、CT、彩超、X光沒有一個是醫生做出來的,但它們無一例外都給醫學帶來了革命性的變化。所以,詹啟敏屢次提到:“醫學科技創新和學科交叉融合是推動醫學發展的兩大重要途徑。”他提倡院系合作、醫工結合、醫理結合,“醫學院可以和綜合性大學的工科院系合作,用現代工程技術和成果,帶動醫學工程和醫學技術的發展”,在學科邊緣處摩擦出醫學發展、人類進步的火花。這就對學校的院系設置、課程設置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學校一定要做好頂層設計,要讓醫學成為一個容納百川的平臺和出口。
2016年到北大后,詹啟敏和醫學部黨委書記劉玉村一起提出“北大醫學”概念,意在整合北大所有和醫學相關學科的資源,包括生物學、電子、光學、大數據、影像等,“臨床醫學+X”發展計劃應運而生。如今,“北大醫學”成為“北醫人”心底的認同,煥發出勃勃生機。
詹啟敏非常看重這種認同。“知識不是灌輸出來的,人才不是‘圈養出來的。”特別是醫學生,不能局限于醫學知識的學習,他鼓勵學生要具備“破圈”“跨界”的能力,去涉獵多學科知識,“要懂點物理、化學、生命、光學、電子、納米科技等”,一旦走上工作崗位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才知道去彌補哪方面的知識,找什么樣的人合作,利用交叉學科優勢來解決臨床問題。
這其實就是一種“崗位勝任力”,卓越人才一定是具備“崗位勝任力”的人,特別是醫學生,不能光具備讀書、應試的能力,更要會看病,因為“判斷好醫生最重要的標準就是具有很強的臨床診療能力,別人看不了的病,到你這里藥到病除”。DFF12E90-BAFF-4553-86BE-324E5B902534
人文是醫學的另一只翅膀,醫生要讓手術刀變得溫暖
關于“崗位勝任力”,詹啟敏有很多話說,他提到在醫學教育領域,一提“崗位勝任力”,很多人就習慣去關注醫學技能,但其實“崗位勝任力”的培養,更不能忽視的是人文素養的培養,這也是新醫科的重要內涵。
“人文是助力醫學青年人才展翅翱翔的另一只翅膀。”在北大履職期間,詹啟敏多次在開學或畢業典禮上強調“一個優秀的醫者,一定要有兩只翅膀,一只是精湛的醫學技術,一只是厚重的人文情懷”。少了哪一只翅膀,醫生都很難行穩致遠。
這就像中國傳統文化中道與術的關系:道為術之本,術為道之末。人文素養是“崗位勝任力”的根本。詹啟敏表示:“醫學專業性很強,但醫技只是外在的技術,而內在修養和綜合素質能夠幫助醫生在更高層面去了解病情,推動醫患溝通。”
在詹啟敏眼中,人文素養大體可分為兩類,一類是素質培養,比如,方法論和思維方式的養成。學校不可能把所有的知識都傳授給學生,但可以交給學生學習的方法,這樣培養出來的學生才能在走上工作崗位后,有能力不斷學習新知識,掌握新技術,解決新問題。詹啟敏認為:“學習是一輩子的事情,是卓越人才最重要的特質之一。”
學校還要培養學生開放的思維,現代技術發展日新月異,醫務工作者要有敏銳的嗅覺,及時捕捉醫學的新發展,并“跨界”去了解其他領域的前沿技術。“醫學早已過了一個聽診器、一把手術刀就能解決所有問題的年代。”詹啟敏深有感觸,它需要大數據、3D打印、精密儀器、人工智能、5G網絡等的支撐。“一個手術做個幾年就可能會觸碰到技能的天花板,這時新技術的出現往往就能帶來革命性甚至顛覆性的變化,創造出醫學新模式。”所以,學校一定要培養醫學生對前沿技術靈敏的感知能力,用技術打破個人成長的天花板。
人文素養還有非常重要的一個層面是人文情懷的培養。一個卓越的醫生,一定是對醫學事業有使命感的人。他會把自己的人生理想和人民的需求、國家的發展聯系在一起,這樣的人才有成長的韌勁。“一個人遇到困難容易退縮,甚至一蹶不振,但當個人理想和國家和科學命運綁定在一起,就能支撐他走得更久遠。”詹啟敏希望每一個醫學生都能把個人理想深植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這一主題,獲得成長的韌勁。
一個卓越的醫生,也一定是一個對人類懷有深刻同情心的人。他會給生命以最高的敬意,認真對待每一個病患,用行動詮釋“醫者仁心”,這樣的人才有成長的動力。“卓越的醫生要能讓手術刀變得溫暖。以前望聞問切,醫患之間頂多隔著聽診器的距離,可以直接感受到對方的溫度,但隨著人工智能、大數據、遠程醫療的發展,病患之間的距離正在拉遠,這種溫暖更顯珍貴。”一名卓越醫學工作者應當是一個充滿愛心、尊重生命、誠實守信,具有人文精神的人。
“希望同學們始終將人文精神滲透其中,不斷提升綜合素質,用博學與博愛成就守護健康的夢想。”2016年9月,在北大醫學部開學典禮上,詹啟敏如是說。如今聽來,這句話不僅是對青年學子的期許,也吹響了新醫科建設的號角。DFF12E90-BAFF-4553-86BE-324E5B9025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