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毅元帥用過的舊馬鞍

耿艷鵬

1931年7月，國民黨南京政府調集30萬軍隊，向中央蘇區發動第三次“圍剿”。7月10日，毛澤東和朱德率紅一方面軍從福建回師江西，7月28日到達興國高興圩地區，完成千里轉兵的戰略任務。中共贛南特委書記兼興國中心縣委書記陳毅也與毛澤東、朱德會合在一起，從廣西轉戰而來的紅七軍到達贛南編入紅三軍團，紅一方面軍總兵力增至3萬多人。

此時國民黨大軍壓向贛西、贛南，形勢十分嚴峻。8月7日至8日，紅軍在興國蓮塘殲敵1個多旅，在良村又殲敵1個師大部，11日在寧都黃陂再殲敵4個團，三戰三捷，取得了戰場主動權。國民黨軍不甘心失敗，集中兵力在興國至寧都間密集搜尋紅軍，紅軍活動空間越來越小。好在陳毅已熟悉興國及周邊地形，紅軍不停地在大山間隱蔽穿插。為了調動敵人，毛澤東派羅炳輝、譚震林率領紅十二軍約5000人佯裝紅軍主力，將國民黨軍主力從贛西引往贛南、撫州方向，毛澤東抓住時機于8月17日率領紅軍跳出敵軍包圍，抵達興國楓邊、白石、良村，與中共蘇區中央局和中華蘇維埃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會合，江西省蘇維埃政府和中共贛南特委亦一起行動，于8月底秘密抵達興國永豐、茶園岡、與萬安交界的均村、贛縣的白鷺村為中心的山區。9月初，毛澤東在白鷺村主持召開紅一方面軍團長以上干部會議，總結反“圍剿”前幾次作戰的經驗，并根據新的形勢，對徹底粉碎敵人第三次“圍剿”進行部署。

此時，蔣桂戰爭爆發，在興國一帶的國民黨軍隊暫時停止行動?！八麄兪且⒓榆婇y混戰，還是繼續圍打紅軍？”贛縣白鷺村離興國縣城遠，消息不靈，同時兩萬多紅軍在一個地方住久了容易被敵人發現，毛澤東想找個離敵人不遠不近的地方，不論敵人是進還是退，他的兵總要動起來，他只要一動，紅軍就能盡快抓住時機打他一下！毛澤東把陳毅和江西省蘇維埃政府主席曾山找了過來。

“挪個地方？”兩萬多紅軍既要絕對保密封鎖消息，能解決吃飯問題，又能便于運動，不是件容易的事，這不但要黨組織和群眾基礎好，而且地形也要好，“紅軍隱蔽不是躲藏，而是為了出其不意痛殲敵人”。陳毅和曾山數年來多次在這一個片區調查研究、發動群眾，熟悉情況，他們商量了一陣，最后一致意見是：“到萬安小東去，離這里不遠，大約三十多里路，從山崠下面坑里繞過去就是?！?/p>

《毛澤東年譜》記載：（1931年）“9月初，和朱德為進一步調動和疲憊敵軍，率領部隊繼續西移，轉到興國、萬安、泰和之間以均村、茶園岡為中心的山區，隱蔽休整，待機殲敵。這時，紅軍主力已休整半月有余，養精蓄銳，士氣旺盛。國民黨軍則在中央革命根據地東奔西突，數次撲空，疲憊不堪，士氣沮喪，已無力繼續進攻紅軍。加之當時蔣粵桂軍閥沖突加劇，蔣介石不得不下令‘圍剿’軍實行總退卻。”這里提到的“萬安”，就是萬安與興國、泰和交鄰的這個小東地區，贛縣白鷺村向西至興國均村山區，萬安小東地區正是其核心和必經之路。

1931年9月2日下午，毛澤東在陳毅陪同下，率領中共蘇區中央局、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和紅一方面軍總部各機關、作戰部隊，從贛縣白鷺村秘密前移至萬安小東村。

萬安小東村東與贛縣、興國交界，北與泰和相鄰，往西延至里仁村，坑長25里，有大小24個自然村，當時有兩百多戶人家，總人口千人左右，村民多系客家人和畬族，長期受到壓迫剝削，起來革命早，群眾覺悟高，陳毅、曾山等經常在這一帶活動，贛南特委和江西省蘇維埃政府一些機構先后在這里駐扎，與群眾的關系十分密切。從里仁翻越大山就接近良口圩，良口是贛江上的重要碼頭和商埠，常是國民黨和共產黨爭奪的地方。為安全起見，蘇區許多糧食和打土豪所得物資被秘密轉移在里仁至小東長坑里，這里成立了赤衛隊，小東人民積極獻糧擁軍，環境、政治、物資條件都比較好。

毛澤東在小東4天時間，教育干部群眾：紅軍打勝仗，靠大家團結一致、勇敢拼搏，注意保密也很重要。敵人飛機飛來飛去天天在找我們，誰知道數萬紅軍就藏在這條坑里！我們要對敵人來個突然襲擊，就一點消息也不能走漏。村里黨員干部到各家囑咐嘴要守嚴，游擊隊等地方武裝人員，也與紅軍一道在各山口、小道上值勤站崗，坑里只準人進來，不準人出去。有人看見客家大屋里有間房放滿了花邊（紅軍在福建籌集的20多擔銀圓），以為是“中央銀行”，更覺得要加強崗哨嚴密保護。

毛澤東先后登上幾處高山觀察地形，了解周邊情況，思考大軍如何出山作戰。村里向導指著一個高峰說：“那兒叫‘一腳踏三縣’，是我們萬安與贛縣、興國交界的地方。從‘一腳踏三縣’往北走一段子路，就看得見均村了。從均村邊上過去，東面可去高興圩、興國，西北邊可去老營盤、泰和方向?！泵珴蓶|心中有數了。

這時，紅軍獲得了國民黨軍蔣鼎文的第九師，蔣光鼐、蔡廷鍇的第十九路軍兩個師，和韓德勤的一個師，都開始從興國縣城及周邊向吉安撤退的情報，毛澤東果斷決定紅軍9月6日上午出坑。那天早飯后，陳毅隨同毛澤東從楓樹坳經牛角窩山間古道，登上“一腳踏三縣”峰頂。毛澤東極目遠眺，盡是郁郁青山，已養精蓄銳的鋼鐵紅軍正豪邁地向均村方向前進，前鋒已向高興圩方向和老營盤方向同時展開。

是日，黃公略、蔡會文率紅三軍，蕭克率獨立紅五師向老營盤方向移動，林彪和羅榮桓率紅四軍（加紅三十五師）、彭德懷和滕代遠率紅三軍團、鄧毅剛和李井泉率紅三十五軍則向高興圩方向移動。9月7日，老營盤戰斗和高興圩戰斗先后打響。老營盤戰斗殲滅蔣鼎文的1個旅，高興圩戰斗殲滅蔣光鼐、蔡廷鍇兩師2000余人。敵軍退往東固，紅軍緊緊追擊，9月15日，在東固方石嶺殲滅敵第五十二師全部和第九師一部，俘敵5000余人，各戰繳獲頗豐。在毛澤東英明領導下，中央蘇區的第三次反“圍剿”戰爭以蘇區軍民的勝利宣告結束。

一日內紅軍奪得老營盤戰斗和高興圩戰斗的勝利，充分體現了毛澤東和紅軍主力在萬安小東隱蔽待機的意義。

毛澤東統兵隱蔽小東，最忙的要數陳毅了。且不說小東是他向毛澤東推薦的，就是作為贛南特委書記兼興國中心縣委書記，他也是有很大責任保證毛澤東等蘇區三大總部（中共蘇區中央局、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和紅一方面軍總部）領導和紅一方面軍部隊的安全，以及糧食供給，其中最困難的就是保密工作。老百姓人多口雜，怎么辦？這必須得依靠當地黨組織和蘇維埃政府，要他們教育村民積極支援紅軍反“圍剿”，保衛土地革命勝利果實，其他的就不要亂打聽亂傳言，還要派人與紅軍一道在各個山口、通道甚至少有人走的山間小路上站崗放哨，嚴防敵人密探。

看到陳毅這樣跑來跑去，在馬背上顛來顛去十分辛苦勞累，他的司務長賴金章很是心疼。賴金章，萬安澗田村賴屋人，其家就在小東往西出里仁翻過大山嶺的外面，不太遠，但他不能回去看看家里。這個人在山區是個能人，讀過三年私塾有些文化，又會做薯粉和豆腐。前些年他挑著一擔紅薯粉去興國縣城賣，據說是喜歡上了一個女子，就留在興國一家飯館里做雜工，不料沒多久被國民黨軍抓壯丁當了兵，第二年在一次與紅軍的交戰中被俘，后參加了地方紅軍，在炊事班做事。一次，陳毅到紅軍獨立營吃飯，連說紅燒豆腐做得好吃。營長把賴金章叫了過來，陳毅與賴金章交談一陣后喜歡上了，又聽說他有點文化，連連對營長說：“這個人我要了，特委機關和警衛連正缺一個司務長。賴金章，你愿意跟著我嗎？”

賴金章沒有辜負陳毅的信任，把特委機關和警衛連的內務和伙食搞得好好的，陳毅再晚回來也有熱飯吃，熱水洗個腳，這次安排紅一方面軍大部隊隱蔽行動，陳毅叫上了賴金章隨行。他是這邊人，找老鄉溝通聯系會更方便些。

大概是9月5號，也就是毛澤東離開小東的前一天，賴金章來到野豬坪買菜路過一個獵戶家里，看見柴間里掛了一張野豬皮，他上去摸了摸，皮質很好，談好價就買了下來。

賴金章買張野豬皮干嗎呢？原來賴金章看見陳毅的寶貝坐騎上的馬鞍又破又硬，他騎過陳毅的馬，多跑一點路，那梆硬的馬鞍就使人下胯不舒服，時間久了，屁股都痛。陳毅工作那么忙，騎在馬上多難受。這次到了小東，在山區木材多，他找了一節樟木料，給陳毅做了個新馬鞍。晚上陳毅回來后，他和警衛員兼馬夫拿到馬背上試了試，大小正合適，但賴金章還不滿意，總覺得差了點什么?，F在有了一整張野豬皮，賴金章用它把馬鞍上下里外全包個遍，仔細縫好，才笑了起來。

1934年10月，主力紅軍戰略轉移離開了江西，陳毅因負傷留了下來，擔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辦事處主任，與中共蘇區中央分局書記項英領導南方的斗爭。由于留守的紅軍難以抗拒強大的國民黨軍隊，項英和陳毅決定部隊分散活動，轉為游擊戰，相應地動員非戰斗人員返回家鄉隱蔽起來，賴金章也在被遣散之列。好在他這些年一直在外，村里不知道他與陳毅的關系，也不知道他這些年跟著毛澤東、陳毅到過小東，只說一直在外面做工，而且有人證明他的確在興國當過廚子，現在兵荒馬亂才回來。保長、鄉丁查問不出什么，又品嘗了一頓他的廚藝，才放過了他。

但賴金章忘不了陳毅。他回到家里沒幾天，抽空跑到小東，找到當年陳毅的房東，到雜間找出他藏在那里的陳毅的舊馬鞍，也不告訴別人這是什么，拿回家來藏在柴間一只裝著雜物件的竹籮里，家人不知是什么，也沒誰去動他的東西。這樣，一放就是幾十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得知陳毅當了上海市市長，賴金章給陳毅寫過信，陳毅也回過信。他曾拿出馬鞍來給村里人講過幾次，顯得很風光。村里人鼓動他去找陳毅，他也動過心思，但畢竟中間隔斷了這么多年，賴金章終究沒去找陳毅。

陳毅給賴金章的信在“文化大革命”中遺失了，但是賴金章沒有忘記和陳毅的那段交往，在晚年還時不時拿出舊馬鞍講講與陳毅的故事。隨著年歲的延長，知道那段歷史的人越來越少，后來村里的年輕人竟然不相信了，以為這老頭吹牛皮：“他知道陳毅是誰嗎？他見過陳毅？”“他家那木頭架子啥玩意，是元帥用過的東西嗎？真是陳毅的馬鞍早進中央的博物館了，會在他的破柜子里？”只有同是澗田村、在鄉里當了30多年文化站站長的何燕春相信，因為他聽賴金章講過多次，而且小東村曾有老蘇區干部也知道這件事，不是孤例，這是何燕春多次下鄉進村在坊間進行紅色資源調查聽來的。

現在，小東村被列為中共中央組織部紅色村組織振興試點的“紅色名村”，村里要建紅色歷史陳展館，快退休的何燕春作為鄉干部在小東村幫助工作。他找到賴金章的家人詢問馬鞍的事兒?！榜R鞍？在呀！老爹的寶貝，交代了不能弄丟了?！焙窝啻喊堰@只舊馬鞍擦干凈，放進了小東紅色歷史陳展館展柜中，并義務擔任紅色歷史講解員，向參觀學習的人們講述毛澤東、朱德在小東的故事，講述紅軍在小東隱蔽待機、出山一天兩捷的反“圍剿”戰例，講述陳毅在這一帶革命活動的往事，自然也常常講起這馬鞍的故事……

責任編輯 / 陳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