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新絲繡五毒 小扇輕盈引微涼

楊揚

端午節(jié)不僅是我國重要的傳統(tǒng)節(jié)日，還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迄今已有2500余年的歷史，于2009年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成為傳統(tǒng)文化復興的縮影。從文獻資料可知，端午節(jié)自古以來不僅受到官方和宮廷的重視，而且得到各地民眾的認真對待。

早在南朝時，宗懔《荊楚歲時記》中記載“《大戴禮記》曰：五月五日，蓄蘭為沐浴。《楚辭》曰：浴蘭湯兮沐芳華。今謂之浴蘭節(jié)，又謂之端午。四民踏百草，今人又有門百草之戲。按宗則字文度，常以五月五日雞未鳴時采艾。見似人處，攬而取之，用灸有驗。師曠占曰：歲多病，則艾草先生是也。今人以艾為虎形，或剪彩為小虎，粘艾草以戴之。”《五雜俎》記述說：“飲菖蒲也，懸艾也，作艾虎也，佩符也，浴蘭湯也，斗草也，采藥也，書儀方也，而又以雄黃入酒飲之，并噴屋壁、床帳，嬰兒涂其耳鼻，云以辟蛇、蟲諸毒，蘭湯不可得，則以午時取五色草沸而浴之。” 由此可見，關(guān)于端午節(jié)的習俗多種多樣，采艾草、沐蘭湯、斗百草、飲雄黃酒、采茶、制涼茶、用艾草做成虎形佩戴等，這些民俗活動有其自身的歷史意義和文化內(nèi)涵。端午節(jié)形成后，結(jié)合諸多端午節(jié)風俗，又稱為端五、端陽、女兒節(jié)、浴蘭節(jié)、龍舟節(jié)、粽子節(jié)等，這些名稱也是端午節(jié)眾多民俗特征的表現(xiàn)形式，表現(xiàn)了端午節(jié)不同的民俗特征。

明李贄《藏書·南朝·定亂代興》中記載“端午，太后賜扇”，說明在南朝時已經(jīng)有端午節(jié)賜扇的習慣，當然這時折疊扇并未傳入中國。《宋史》中記載：后因金使至，詔康伯館伴，端午賜扇帕。南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祿卷》中也提到：“上以端午。遣中使賜扇帕于洪澤。”明李贄《續(xù)藏書》中寫道：“五月端午節(jié)，賜扇及五色道長命縷系腰。”明黃瑜《雙槐歲鈔》中記載：“明年壬午，亦以端午賜扇，扇面御制清暑、解慍二歌，大概言為臣者仰輔上德，俯恤民隱，助隆代天之績云爾。”以上文獻中都提到了端午節(jié)賜扇的行為，當然，在這里無法判斷扇的類型，或為團扇，或為折扇，本意應(yīng)是端午暑熱，遮陽納涼而贈。

中國的扇文化歷史悠久，最初作為取風遮日的實用工具，歷經(jīng)千百年的發(fā)展演變，被賦予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變成兼具功能和審美的器物，演繹了中國文化。折扇又名為折疊扇、撒扇、聚頭扇，從傳入中國到流行經(jīng)歷了一段漫長的過程。據(jù)文獻記載，折扇最初起源于日本，于北宋初期端拱元年（公元 988年）傳入中國，《宋史·日本傳》中提到了檜扇二十枚，是日本使者進貢的禮品，這里提到的檜扇應(yīng)是折扇。北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校注·高麗國》中記載：“彼使人每至中國，或用折疊扇為私覲物，其扇用亞青紙為之，上畫本國豪貴，雜以婦人、鞍馬，或臨水為金砂灘，暨蓮荷花木水禽之類，點綴精巧。又以銀泥為云氣月色之狀，極可愛，謂之倭扇，本出于倭國也。”至元代，高麗繼續(xù)向元朝進貢折扇，清代作家高士奇在其《天祿識余》一書中記載：“今之折疊扇，初名聚頭扇，元時高麗始以充貢。”但沒有被宮廷或民間廣泛應(yīng)用。明朝的永樂帝時，開始在宮廷內(nèi)傳播使用，明朝陸容的《菽園雜記》中也提到了關(guān)于折扇始于宋的說法，“聞撒扇自宋時已有之”。明朝陳仁錫在其《潛確類書》中云：“折疊扇始于國朝，永樂中因朝鮮進，上喜其卷舒之便，命工如式為之，亦謂之撒扇，蓋收則折疊，用則撒舒也。”說明明朝折扇也來自當時朝鮮的朝貢，明成祖朱棣頗愛折扇，因它可以折疊，使用方便，便命宮廷匠人按原貌仿制，此后“自內(nèi)傳出，遂遍天下”。到了明洪熙時，從宮廷到民間傳播達到了高峰，至此折扇才得以在社會廣泛發(fā)展。至清代，折扇流行之廣，隨處可見。“折疊扇……今則流行寢廣，團扇廢也。”至此，文人墨客手持折扇，題詩寫詞，畫山川、紋鳥獸，手搖則風來，掛腰便裝飾，體現(xiàn)了當時的社會風尚和流行面貌。從文獻記載看來折扇應(yīng)始于北宋，從明代中期至清初，是折扇發(fā)展的鼎盛時期。

隨著折扇的發(fā)展，為了更好地保護折扇，扇套出現(xiàn)。扇套，顧名思義裝折扇的套，也稱之為扇囊，廣義上也指盛放各種小物的包裝袋。明宦官劉若愚《酌中志》云：“撒扇，其制用木柄，長尺余，合竹作小骨二十余根，用藍絹糊裱兩面，皆撒大塊金箔，放則遮日，收則入囊。自司禮監(jiān)掌印至管事牌子，皆于宮中夏日用之，只可遮日，不能取風。按此似折疊扇而非。”明朝時宮中折扇制作精良，用折疊扇張開只敢遮日，不能扇風，也許出于宮中禮節(jié)，這時隨著折扇被廣泛普及，具有保護功能的荷包出現(xiàn)了，也就是扇套或扇囊。扇套和扇囊的真正發(fā)展始于清朝，文人雅士常把扇套掛在腰間，當作佩飾也是一種時尚，據(jù)清代徐珂《清稗類鈔·服飾類》記載：“某尚書……腰帶必綴以檳榔荷包、鏡、扇、四喜平金諸袋……”扇套作為腰間裝飾一種，可見一斑。清代扇套受歡迎程度頗高，對扇套的描述不計其數(shù)，《紅樓夢》第三十二回和六十四回中也有扇套的記載。清代的繡工精湛，扇套上圖案美輪美奐。紋案大多來自現(xiàn)實生活，五毒紋則是最常見的紋飾。

河南博物院現(xiàn)藏黃緞地彩繡五毒扇套（圖1、圖2、圖3），1958年由故宮博物院撥交。整件扇套呈扁筒形，上寬下窄，長29厘米，寬5.3厘米，底部為平底橢圓形，由絲絳掛繩和套身組成。套繩上綴有兩粒仿綠松石的墜子，翻蓋及套身上用五彩絲線在黃色緞上依次刺繡出了蝎子、蜈蚣、蛇、壁虎和蟾蜍這五種毒蟲，并搭配寶瓶、牡丹、石榴、菖蒲、艾草等圖案，底部刺繡團壽紋飾。扇套整體圖案突出了五毒的生理特征，結(jié)合裝飾圖案，寓意著平安富貴、長壽多子、驅(qū)毒辟邪。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人們通過賦予熟悉的動物一種或好或壞的文化內(nèi)涵來傳遞一種價值觀，以達到消除災(zāi)難、祈求幸福平安的愿望，五毒紋則是其中重要的文化符號。五毒紋即是指五種有毒生物組成的裝飾圖案，是端午節(jié)必用的應(yīng)景紋樣。

五毒原是指身體內(nèi)有毒腺、毒牙、毒液、毒螫、毒鉤等有毒器官的五種動物。因民俗文化和地域的不同差異，五種有毒動物在古代不同時期所包含的內(nèi)容也有所不同。南宋周密《武林舊事》記載“……飾以珠翠、葵、榴、艾花，蜈蚣、蛇、蝎、蜥蜴等，謂之‘毒蟲”，明代楊循吉《吳中小志從刊·風俗記》提及“谷雨日，畫五毒符，圖蝎子、蜈蚣、虺、蛇、蜂蜮之狀，各畫一針刺之，刊布家戶，以雄毒蟲。吳俗，則在端五”，清代呂種玉在《言鯖·谷雨五毒》中提道：“古者青齊風俗，于谷雨日畫五毒符，圖蝎子、蜈蚣、蛇虺、蜂、蜮之狀，各畫一針刺，宣布家戶貼之，以禳蟲毒”，另有清晚期王軒《山西通志》載“以五月五日取蜈蚣、蛇、蝎、壁虎等五種毒物聚置一甕中……”由此可見，蛇、蜈蚣、蝎子三種毒物是必然存在的，而后兩種究竟是蜥蜴、壁虎還是蟾蜍等則因地域差異性選取不同。流傳至今，人們通常認為的五毒為蜈蚣、蝎子、壁虎、毒蛇和蟾蜍。

隨著不同時期的變化，五毒紋樣有其不同的寓意，但最終成為吉祥圖案，以求驅(qū)邪辟害和人丁興旺。之所以用“五”字，《易經(jīng)·系辭》載“天五數(shù)，地五數(shù)，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數(shù)二十有五，地數(shù)三十，凡天地之數(shù)五十有五，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因而“五”作為“中”數(shù)，有陰陽之意；“毒”并非毒害，而是成熟、生育之意。先民因自身生存艱難而產(chǎn)生渴望超強的生殖力，具體到五毒紋樣上，將蜈蚣、蝎子、壁虎、毒蛇的頭視為男性陽具的象征，蟾蜍擁有超強的繁殖能力而作為女性的化身，因此“五毒”紋樣最初的寓意是子孫繁盛。隨著生產(chǎn)生活方式的改變，五毒紋樣的寓意也發(fā)生了改變。從之前提到的《吳中小志從刊·風俗記》中可知，谷雨那天，畫五毒符，并在每一樣上畫一根針刺著它們，刻印后，布置在人家的門戶上，用來祈求趕走各種蟲類毒疫。由此可見，五毒紋樣已有“以毒攻毒、驅(qū)除邪惡、祈求平安”之意。

不管是宮廷還是民間，五毒紋樣的呈現(xiàn)載體多與人們的日常生活密切相關(guān)。民間傳“端午節(jié)，天氣熱，五毒醒，不安寧”，古人認為端午節(jié)前后，天氣炎熱，各種有害動物十分活躍，對莊稼和人類產(chǎn)生危害，要用各種方法預(yù)防毒蟲之害。因此，在衣服、肚兜、鞋帽等衣飾上繡制五毒紋樣最為常見。劉若愚《明宮史·火集》中載“五月，初一日起至十三日止，宮眷內(nèi)臣穿五毒艾虎補子蟒衣”，明代宮廷端午節(jié)前后都要穿飾有五毒紋的官服。

端午節(jié)最初因氣節(jié)變化而采取的民俗活動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形成了一種全民參與的文化節(jié)日，自魏晉南北朝以來隨著端午節(jié)贈扇的禮節(jié)，一直到明清時期將五毒的紋飾結(jié)合到扇套中，完成了從“贈扇”到“贈扇套”的演變，更注重了其文化內(nèi)涵，可見，端午文化題材在日常生活用品中屬于喜聞樂見的常見題材，體現(xiàn)了當時人們對節(jié)慶文化的重視以及對文化的傳承。F20A9108-7DCE-4479-974B-01A92A2422B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