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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往事

2022-06-14 01:20:12葉梓
文學港 2022年5期

葉梓,本名王玉國,甘肅天水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文學創(chuàng)作一級。魯迅文學院第27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江蘇省第五期“333高層次人才培養(yǎng)工程”中青年學術技術帶頭人。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詩刊》《天涯》《中國作家》等期刊,出版有《天水八拍》《山水客》《隴味兒》等詩集、散文集10余部。近年來致力于南宋詩人范成大的研究。現(xiàn)居蘇州。

1

我是吃土豆長大的。

小時候的餐桌上,幾乎頓頓離不開土豆。就連記憶深處那口裝土豆的窖,想忘也忘不掉,一直橫陳在往事中央。每年秋天,土豆從地里挖出來,挑回家,擺在院子里,晾上一兩天,等上面的泥巴褪下來,就入窖了。這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糧,跟耳房里存放的那一船糧食一樣重要,所以,入窖時,大大不敢有絲毫的馬虎,儼然一位嚴格苛刻的總質檢師,在窖口親自把關——請允許我稍稍饒舌一下,大大,是我家鄉(xiāng)的方言,即對父親的稱謂,同樣,在我的家鄉(xiāng),把母親不叫媽媽,只叫媽。我和姐姐在外負責挑選、運送,大大再一一把關,媽媽和哥哥在窖里把它們一顆顆地堆放起來。整個過程,全家人都突出一個詞:輕拿輕放。這是大大定下來的原則,沒人敢反對,要是誰不小心碰著了土豆,平時還算和善慈祥的大大就大發(fā)脾氣,張口訓斥:眼睛瞎了么?

翻過年,春天來了,田野里萬物生長,窖里的土豆也不甘落后,圓溜溜的身體上長出小小的芽,這就預示著將要迎來一項極其重要的家務活:扳土豆芽。父親時不時會去一趟窖里,觀察一番土豆芽的長勢,然后根據(jù)天氣的回暖做出精準的研判。差不多時間到了,他就帶我們集體下窖,點一盞煤油燈,開始扳土豆芽。我家的窖,不大,也不小,剛好有足夠的空間讓我們擠在一起,把小山一樣的土豆從這邊搬到那邊——這個過程也是我們一顆一顆地扳土豆芽的過程。

一顆,又一顆;

一顆,又一顆……

不知土豆是數(shù)以千計呢還是數(shù)以萬計,反正,從來沒有一個晚上全部完成過,從來都是扳一些,累了,就歇了,等第二個晚上,繼續(xù)下窖,繼續(xù)扳。偶爾,我們不想去了,大大就搬出愚公移山的故事鼓勵我們。如此反復者三四、或者四五,一窖土豆被我們從這邊挪到另一邊,不變的是土豆還是在窖里,只是換了個不到一兩米的地方。干完這項活,大大的臉上露出笑容,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樣,悠閑地在屋檐下或者院子里拉一段二胡,或者唱一折秦腔,大有慶祝之意??晌沂冀K就不明白,無非是土豆上生出來的芽兒被我們用幾個晚上給干掉了,用得著這么開心么。直到現(xiàn)在,當我邁入中年的門檻,懂得生活的艱辛之后,才真正理解了大大對待一顆土豆的謹慎與認真。他之所以如此高度重視,因為土豆跟小麥一樣,是西北貧寒人家一年里重要的口糧。

土豆芽扳掉了,就能堅持吃到秋天。

秋天,窯里的土豆吃完了,新一茬的土豆又長熟了。

2

對我們姐弟三人來說,扳土豆芽確實是一項枯燥無味的活,所以,就拼命追求速度,爭取早點結束。只有結束了,才能加入巷道里跳電、跳繩、打沙包的游戲大軍。而大大跟我們不一樣,他扳得小心,認真,還時不時會把一顆土豆放在手上,端詳一番。他不是犯傻,而是重任在肩,他在挑選春播時的土豆種子。

那時節(jié),在三陽川半山腰一帶,最流行的土豆品種叫“八眼齊”。我現(xiàn)在都無法確定這樣的寫法到底對不對,反正當時都是這樣叫的。八眼齊個頭不大,但圓實,成活率高,煮熟吃,腹飽,口感也香。所以,每次大大都會挑幾筐子出來,裝在洗干凈的尿素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收拾好。等下種的前一夜,就開始用一把菜刀給一顆顆土豆“解剖”。他一手握刀,一手握土豆,依土豆發(fā)芽的位置,將它切成若干小塊。放到竹筐里,再覆以一層炕灰,蓋起來。

第二天,這些猶如“五牛分尸”般的土豆,擔負著重要的使命,被挑到田間地頭。爺爺是務農(nóng)的好把式,聲震方圓幾個村子,他走在最前面,用鋤頭點坑,多大的行距、豎距,能目測出來,仿佛用尺子量出來似的,不遠不近,總是剛剛好,特別勻稱,我就跟在他的后面。他挖一個坑,我扔進去一塊土豆。緊隨我之后的姐姐和哥哥,一個負責給土豆坑施土肥,一個負責把坑埋好、推平。溫暖的春風里,空曠的田野里,我們就像一個集體作戰(zhàn)的小分隊,在大地上播下土豆——現(xiàn)在回憶起來,多么詩意而浪漫的一幕啊,可我當年總是覺著無比枯燥乏味。差不多累了的時候,媽媽做的干糧(家鄉(xiāng)對早餐的稱謂)也送來了——她的神奇之處,就是能將時間把握得很準確。我們蹲成一圈,開始吃,每人一碗漿水湯,一塊油餅。偶爾,媽媽會炒一盤辣椒窾窾——當然,這也是對勞動的我們的一次小小的犒勞。我們在吃,媽媽會趁著空閑把姐姐沒有推平的土再推一堆,把沒有打碎的土疙瘩再打一遍。

吃畢,繼續(xù)種土豆。

一個上午,差不多能種一畝左右。

3

媽媽做飯,餐桌上出現(xiàn)最多的一道菜,就是酸辣土豆絲。

這幾乎是西北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道菜,家常,普通,也有點貧寒的象征。所以,我不愿過多地去復述它的做法。母親日復一日地炒,炒得不厭其煩,又炒得煙火味濃,但又怎能炒出新意呢。其實,就算是一個手藝非凡的大廚,在日復一日里要把酸辣土豆絲炒出花樣,也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偶爾,我看到小伙伴漆保家(他的父親是公社干部)家里吃著炒茄子、油燜豆角的時候,就會鬧點小情緒,嚷開了:

我要吃茄子。

大大一聲不吭。隔了好久,會緩緩說一句:茄子有啥好吃的。

他對茄子一臉的不屑,我還能記得。

媽媽也開始附和:狗狗娃,洋芋吃上,人攢勁。

洋芋,是家鄉(xiāng)對土豆的叫法。狗狗娃,是家鄉(xiāng)對小孩子的昵稱,幾乎都這么叫。攢勁,是家鄉(xiāng)人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詞,在這里的意思就是力量大。

日子平凡地流淌著,我們家頓頓不離土豆,以至于我十八歲之前,以為天下的蔬菜,無非就是土豆、豆角、辣椒和茄子——當然,每年端午節(jié)來了,我能吃到蒜薹。這時,三陽川一帶的蒜薹熟了,葫蘆河畔的大姨總會托人捎來幾把。這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很奢侈的事了。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從北方來到南方,輾轉杭州蘇州,也算吃過五湖四海的人,但不知道為什么,對酸辣土豆絲卻一直一往情深,無論走在哪里,都想吃。不過,似乎只有詩人徐海龍知道我的這個飲食習慣或者嗜好吧,只要他買單的飯局,都會主動加一盤??墒?,如此土氣家常的菜,在魚蝦一統(tǒng)天下的南方餐桌上多少有些不合時宜,但我還是會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下風卷殘云般在幾分鐘內(nèi)干掉它。

——謝謝海龍,他是一位善良又低調(diào)的詩人。

記憶深處的春天,媽媽偶爾會做一頓洋芋擦擦。

更準確地說,它該算家鄉(xiāng)的一種小吃。先是把土豆擦成粗絲,再將面粉均勻地撒在上面,反復揉搓,等兩者緊密地攪和在一起,再燒開水,上鍋蒸熟。白面精貴,媽媽做得最多的就是玉米面。但吃著吃著,我們姐弟三人,就覺著不那么好吃了。

媽媽還有一道菜,叫洋芋燴豆腐,我是百吃不厭的。

土豆切片,豆腐切片,干辣椒絲與蔥同炒,再加少許豬油,然后,加水,燴出來,就著饅頭、花卷,或者大餅,就是一頓豐盛的晚餐了。物資匱乏的年代,豆腐是打牙祭的食物,不過,只要媽媽從后院的雞窩里掏出幾枚雞蛋的日子,第二天早晨,準能聽到從石佛鎮(zhèn)楊莊、裴莊一帶過來的豆腐販子的叫賣聲,媽媽都會雷打不動地出門,稱上一斤,或者兩斤。

順便補充一句,洋芋燴豆腐,倘若吃剩了,熱一下,再吃,味道更香,簡直和紅燒肉熱著吃一樣美味。

4

老婆子,

炒洋芋。

炒的洋芋生著呢,

氣得老婆子哭著呢。

——這首詼諧風趣的謠曲,在楊家峴的街道和晚風中不知唱起過多少次。每一次,當頑皮的孩童們脫口而出的時候,后面總有一個手執(zhí)搟面杖、長掃帚甚至鐵鍬的老人,在氣急敗壞地追趕著。

為什么呢?

因為這是家鄉(xiāng)的孩子們專門用來惹老人們生氣的一支謠曲。

5

在我的家鄉(xiāng)楊家峴,把土豆制成粉條,幾乎是冬天里的一場狂歡。

粉條的制作,工序多,一家一戶很難完成,得鄰里聯(lián)手,或者一個家族聯(lián)合才行?,F(xiàn)在回憶起來,正是因為需要這樣的合作,整個過程才洋溢著像殺年豬一樣的熱鬧,也讓偏遠的村莊充滿了歡聲笑語。然而,我現(xiàn)在想復述的是,一根粉條的誕生,或者說從土豆到粉條的這段旅程遠比你想象的要復雜得多。它的過程大抵是這樣的:先把洋芋洗得干干凈凈,分批倒入木桶,用方頭鐵鍬全部剁成黃豆大的小塊。接下來,就是用石磨拐,也叫磨。很快,全部磨成粉末——這道工序至少得兩個人操作。接下來就是打芡,在一只陶制的大盆里放少許明礬和洋芋淀粉混合物,把燒開的水倒入后迅速攪拌,速度當然是越快越好,等芡漸漸透明,就往里加入粉面,三個人用右手楱——請注意,在我的家鄉(xiāng),此處讀“cou”。楱,在漢語里是個多音字,釋義表達動作時讀“zou”。但在家鄉(xiāng)的方言里,恰好讀“cou”。一邊楱,一邊沿盆順時針旋轉,并逐漸加粉面,直到能夠與手臂自然分離。接下來進入下粉環(huán)節(jié),這是個費力活,得由一個力氣大的人用左手緊抓勺把,右手把缸里的粉糊抓入粉勺,放滿為止,再用右手輕輕均勻地捶打左手腕,粉條就落入開水鍋里。木質馬勺很有時代感,勺底有孔,可長方形,可圓形,形狀的不同決定了粉條的形狀——長方形孔的是扁形粉條,圓孔的自然就是圓粉條。當然,這時候也得有人在邊上燒火,以保持水溫的恒定不變。下粉人的對面,有兩個心靈手巧的麻利人手持長筷,在鍋里不停地攪動,待粉條熟了,再用一只巨大的鐵絲漏勺撈到冷水池里,浸泡定型。此時的粉條亂成一團,但沒有關系,會有一個人專門對它略加整理,然后盤上竹桿,放入另一只冰水盆里繼續(xù)冷卻。最后,撈出來,放入一只大缸,控水——水分徹底沒了,就掛在院子里晾曬。

人的記憶往往是殘缺的,但我對粉條的記憶如此清晰,是因為它的美味是我童年美食欲望里的一部分。剛做出來的粉條,新鮮,爽滑,又勁道,鄉(xiāng)親們常常會先涼拌一盤,撒一撮鹽,澆一勺油潑辣子,再滴幾滴醋,就是一盤菜了。

他們一邊吃,一邊品頭論足——所有的經(jīng)驗與技藝,就是這時間積累并固定成秘訣的。

粉條好了,綁成捆,碼起來,煞是壯觀。吃不完的,送親戚,也會扛到中灘集市上兜售。而它的吃法,最常見的是白菜粉條湯。白菜也是自家地里種的。粉條炒肉好吃,只是肉太金貴,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會有。不過現(xiàn)在,家家戶戶富起來了,粉條炒肉也是家常便飯。要是村子里誰家有了紅白喜事,墊底的一道湯菜,就是白菜粉條——我到現(xiàn)在都不明白,為什么這時間的白菜粉條湯,永遠比家里的味道更香、更濃郁。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吃到大鍋里煮出來的白菜粉湯,但每次回鄉(xiāng),鄉(xiāng)親們總會送點粉條。后來有一次,我在蘇州超市里買了一袋土豆粉條,煮在鍋里,一會兒就化了,連水都是糊的,粉條用筷子夾也夾不起來。感覺這樣的粉條來路不正,就電話請教碎爸爸(二叔),他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起來:

“趕緊扔了,那肯定是機器粉。”

他反復強調(diào)這種土豆粉肯定添加過大量食用膠,讓我在電話的這一頭不寒而栗。

6

大大養(yǎng)過十幾年的蜜蜂。

后院的一排屋檐下,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十幾只蜂箱。大大的蜜蜂一年產(chǎn)兩次蜜,一次是春夏之交的油菜花蜜,一次是秋天的蕎花蜜。油菜花處處有,但我納悶的是,無非是一種經(jīng)濟作物的它現(xiàn)在居然成了都市小資們競相拍照的重要題材,以至于我在作家魯敏的一篇文章里讀到“我在前面十三年的鄉(xiāng)村生活里,真的已經(jīng)把油菜花看得飽飽的啦”的敘事時,不禁大笑起來,原來還有跟我同樣感受的人啊。而蕎作為一種北方植物,不一定人人皆知。但在我的家鄉(xiāng),秋天一般會趕種一茬蕎麥:麥子收割后趕緊下種,收完蕎麥,再種小麥也來得及。蕎麥也開花,它的花骨朵小,但特別好看。

蕎花蜜搖到木桶的時間,正好土豆也成熟了。

新鮮的土豆,也就是從地里剛挖出來的土豆,大大會煮上一鍋,然后,剝?nèi)テ?,在碗里搗成土豆泥,再澆點蕎花蜜。這時的蕎花蜜,用媽媽的話說,是要“飛一下”的,也就是先熟少許油,再把蕎花蜜倒進去,熗一下。這個簡單的過程,母親會說是“飛一下”。理由是,蜂蜜生吃,胃涼的人會不舒服。后來,我聽醫(yī)學界的朋友說,這種方式會讓蜂蜜的營養(yǎng)大減,但這種吃法是大大最愛的吃法,他會覺著是一餐簡單又豐美的晚餐。秋天是收獲的季節(jié),土豆熟了,玉米也熟了,蕎花蜜也搖了兩大缸。蜂蜜除過家用的,余下的賣掉,也是一大筆收入,至少能供我們姐弟三人繼續(xù)讀書。

有一年,麥子快熟時,恰好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暴雨,眼看著到鐮下的麥子,說沒就沒了。家鄉(xiāng)的人就得辛苦點,趕種些蕎麥以補口糧的缺口。蕎麥的種植面積大了,大大的蕎花蜜也就豐收了,那一年搖了整整四大缸,比往年多了兩桶,他樂開了花,晚上吃了三碗蕎花蜜拌土豆泥。媽媽看到了,怕他吃壞肚子,急了,把碗直接從他手上奪過來。大大也很生氣。然后,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來,連帶出平時的好多瑣事。那個夜晚,他們忽高忽低的爭吵聲飄出院子,回蕩在漆黑的夜色里——這也是他們恩恩愛愛、相依為命一輩子里唯一的爭吵。

多年以后,我偶然看到馬其頓的紀錄片《蜂蜜之地》,不禁想起大大在后院養(yǎng)蜂的舊事,也想起他最愛吃的蕎花蜜拌土豆泥——請允許我用如此質樸的方式給它命名,并借此紀念去世多年的大大。

后來,那些蜂箱不知所終,我真后悔,沒把它們珍藏下來。

7

老家楊家峴,背靠一座小山。山是中正山,山上有一座古堡,聽長輩們說,當年匪患橫行時,古堡里的幾間茅草屋救過不少人的命。后來,年久失修,塌了,村子里的人就湊錢修了一座小廟,供著土地神,庇護眾生。土地廟周圍,有十來畝地,所有權歸村集體——這也是村支部唯一的財產(chǎn),但實際上是這家種一塊,那家種一塊,而且常常因為地界,矛盾四起,糾紛不斷。那真是一個人人惜地如命的年代。最后,村支書靈機一動,做了個順手人情,把地的使用權拱手讓給了村子里的中學。說是中學,其實只是初中,但卻是整個西山坪唯一的初中,方圓二十幾個村的娃娃,都在這里讀完初中。校長拿到地,自然高興,但問題也來了,種小麥玉米的話,費工費時,于是決定每年只種一茬土豆。種土豆也是技術活,每年村支書就組織鄉(xiāng)親們幫他們種好,給土豆鋤草也是主動請纓,算是村子里對學校做點貢獻。畢竟,村子里的娃去念書,走路少,最方便。每年土豆熟了,鄉(xiāng)親們也是集體上山,幫著挖出來,但運送的工作則由學生完成。

于是,挖土豆的一天,就是最歡樂的一天。

因為去學校時不用帶課本和作業(yè)本,每人只需挑一對竹筐。然后由班主任組織帶隊,統(tǒng)一上山,再從堡子里挑土豆下山。幾百個學生排成長隊,每人挑一擔土豆,在蜿蜒的山路上走下來的場景,想想,多么壯觀啊。有一年,我們村的一個孩子,挑著土豆經(jīng)過家門口時,私心頓起,偷偷地把土豆挑到了自己家。更讓人氣憤的是,他的父母竟然默契地配合了這種行為。世界上哪有不透風的墻啊,況且這是一個只有幾百口人的小村莊。事情敗露后,仁慈的校長李貴倉并沒有給他什么嚴厲的處罰,但這個孩子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人生困境:他被孤立起來,人見人罵,沒有同學跟他玩了,像個孤魂一樣,每天獨自行走在去學校的路上。更有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見了他會吐一口唾沫——回想起來,那時年少無知,這樣對他也有些過分。

那個我不愿提及名字的同學,你還好么?

挑回來的土豆,堆放在教師宿舍的一排平房前,像一座小山。土豆需要連夜分發(fā)給每個老師。學校提前準備好了洗干凈的尿素袋子,由各班的班干部負責,組織同學們一袋一袋地裝好,再抬到老師宿舍。分發(fā)到最后,總會多出那么幾袋,因為分不勻,就抬到學校的小食堂充公,供廚師統(tǒng)一使用。廚師就是我家的鄰居,外號“二牛皮”。那些土豆在他翻飛的手腕下變成了土豆燴豆腐、酸辣土豆絲,或者其他家常菜。然而,飯食如此簡單,也并不影響他們是最優(yōu)秀的一個教師團隊。我讀初中的那些年,以及更早的一段時間,西山坪的初中畢業(yè)生在整個北道區(qū)都是赫赫有名的,每年考進渭南師范、天水師范、天水衛(wèi)校、省郵電學校的學生,出奇地多。后來,不知為什么,情況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孩子們讀書不那么認真了。去年回鄉(xiāng),特意繞到學校逛了一圈,相識的老師一臉無奈,說現(xiàn)在學校只有十幾個娃娃,家境稍好的,都把娃娃轉到山下面的中灘鎮(zhèn)或者城里去讀書了。

曾經(jīng),我就是那幾百個挑土豆的學生里的一員,也是給老師們分發(fā)土豆的一員。如果不寫這篇文章,這些事被我忘得一干二凈,仿佛從來沒發(fā)生過。但我現(xiàn)在想說的是,那時的師生關系多么簡單純樸,學生很愿意為老師們干點活,學生不會抱怨,家長更不會,就算哪個學生偷懶了,老師在后腦勺上抽幾巴掌,也是常有的事,而且,學生不哭不鬧,家長曉得了還會連連稱贊:教育得好!換作現(xiàn)在呢,要是學校組織這樣的活動,早在家長之間炸開了鍋。當然,現(xiàn)在城里的學校哪有農(nóng)活可干,就連我的家鄉(xiāng),孩子們也不怎么干農(nóng)活了。

有誰知道,農(nóng)活其實是每個鄉(xiāng)村孩子一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門必修課。

8

東鄉(xiāng)土豆片,也算一道甘肅名菜。

東鄉(xiāng)族人口不多,因大部分居住在河州(今甘肅臨夏)東鄉(xiāng)地區(qū)而得名,也有少數(shù)散居在蘭州、廣河以及新疆伊犁地區(qū)。東鄉(xiāng)族人的日常飲食,不是小麥青稞,就是玉米土豆。東鄉(xiāng)土豆片就是他們的一道家常菜。可這個菜名前綴了民族之名,肯定有其獨到之處。后來才知道,其獨到之處,簡單說就是外脆內(nèi)綿,有點酸,還有點辣。出鍋時再加少許孜然和辣椒面,要算它的另一獨到之處吧。說起來簡單,但真要做得地道正宗,也難。越簡單的食材,越見功力,現(xiàn)在好多飯店有這道菜,但純正的不多,而且有的地方為了口味之需,還把辣椒面換成番茄醬。

但這樣的東鄉(xiāng)土豆片,其格下矣,有些不倫不類了。

最奇怪的是,在東鄉(xiāng)土豆片這道菜上,廚師界一直爭論不休的是入鍋前到底要不要煮。有的廚師是先炸,然后入鍋炒,而有的廚師是煮后再炸再炒。煮,還是不煮,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像一個工藝問題,更像一個糾纏不清的哲學問題了。

有一年,我浪跡到湖南長沙,在靠近中南大學的一條小巷子里,遇到了一家西北面館,就決絕地鉆進去,因為十來天嘴里沒沾一點面星子了。我點了一份炒面片,要了瓶啤酒,邊喝,邊等。無意間,在他們簡樸的菜譜上發(fā)現(xiàn)竟然有東鄉(xiāng)土豆片,就加了一份。出于好奇,我問廚師是哪里人——他竟然就是臨夏東鄉(xiāng)人。

“來長沙幾年了?

“五年。”

“東鄉(xiāng)土豆片,吃的人多么?”

“不多。”

攀談下來,才知道小店的食客主要是甘肅籍的大學生,尤其是從蘭州、臨夏考過來的孩子,幾乎每周都來。甚至,他們會專門趕過來點一盤,大快朵頤,以解濃濃的思鄉(xiāng)之情。

結賬時,老板拒而不收。

他知道我是甘肅人,很是大方。我婉拒了他的美意,但心底終究也是溫暖的。

9

在我的書架上,有一冊《植物的欲望》,上海世紀出版社2015年第1版。

作者邁克爾·波倫,是美國的一位暢銷書作者,也是《紐約時報》的撰稿人,他在書里呈現(xiàn)了四種日常植物的迷人故事以及它們與人類、自然界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他在講述完蘋果、大麻、郁金香之后,把余下來的筆墨毫不吝嗇地送給了馬鈴薯——眾所周知,它就是土豆的學名。這一章內(nèi)容,我翻了不下四五遍,但我還是想說,這位博學的外國人更多地是在學術領域對土豆表達了自己的認知和論斷,客觀而理性。而中國的西北人,對土豆的理解遠比書本里要復雜得多,猶如歷經(jīng)滄桑的老人對人生的感悟,五味雜陳,一言難盡。

我大學剛畢業(yè),分配到水利部門,但那時間正是文學夢作怪的年紀,就又去了當?shù)氐膱箴^工作,覺著離文學近一些。這份工作給我?guī)淼淖畲蠛锰?,就是可以?jīng)常出差,也能跟著市領導下鄉(xiāng),讓我這個農(nóng)家子弟見了不少世面。正是在跑東跑西的記者生涯里,我知道了天水以西的定西才是中國真正的土豆王國。一提定西,有點文化的人都會想起100多年前從閩浙總督調(diào)任陜甘總督的左宗棠,上書清廷時曾經(jīng)如此叫苦∶“轄境苦瘠甲于天下”。他的一份奏折,讓定西“苦甲天下”的名聲遠播天下。貧瘠、苦焦、缺水,是定西的實情,但又不得不承認,這里的地理環(huán)境恰好特別適合土豆生長,產(chǎn)量高,口感也好。所以,現(xiàn)在的定西頭頂著一圈“全球馬玲薯之都”的光環(huán)。土豆,正在改變著他們的生活,也讓他們有底氣自夸一番了:我們的土豆是天下最好吃的土豆。此言不虛。在定西,鄉(xiāng)下人家的土豆吃法,簡直讓人瞠目結舌。煮,蒸,燉,煎,炒,炸,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但我在一次下鄉(xiāng)中見到的一位通渭老人,他的吃法令人我終生難忘。

他供養(yǎng)著三個大學生,都是名牌大學,開銷大,這位老父親只能省吃儉用。一天三頓飯,有時就是三頓土豆。早晨,煮兩個土豆,吃完出門干活;中午,地太遠,不回來,烤兩個土豆;晚上回來,再炒一盤酸辣土豆絲,就點饅頭吃。孩子們的學費,就是土豆換來的。家境如此拮據(jù),他還是把三個孩子供完大學,在鄉(xiāng)間傳為美談。在一座小院里,他平靜地講,領導們在深表同情地聽。唯獨我悄悄地躲在了一邊。他,何嘗不是我的大大呢?我,又何嘗不是他的孩子呢?好多人喜歡輕描淡寫地用到父愛如山,可天下的父愛何止用“如山”一詞來形容呢。

每一戶西北鄉(xiāng)下的人家,每天像變著魔術似的把一顆圓溜溜的土豆吃出無數(shù)的花樣。也許,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中國的西北人對土豆更有發(fā)言權了,這既是生活清貧使然,也是一種鮮明的生活態(tài)度,隱忍堅強、吃苦耐勞,多年以后我才真正理解了這一點。我遷居蘇州后,定居南通的青海籍作家馬國福戲稱,一枚西北土豆來了江南。偶爾,我和他湊一起,喜歡玩自拍的他一邊拉著我拍,一邊自嘲:我們就是兩枚西北土豆。

是啊,每個西北人都對土豆心存感恩,因為祖輩們的命就是土豆續(xù)下來的。

10

就像野百合也有春天一樣,卑微的土豆,也開花。

有一次,在中國南方的餐桌上,我無意間說起土豆開花的樣子,一位上海的作家朋友大為驚訝,直呼怎么可能。我不禁莞爾。這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大海有時波瀾不驚,有時又臺風呼嘯,大自然的神秘永遠是一個人無法窮盡的。再說了,土豆開花于西北人而言,就是一個簡單不過的常識。教我們多識草木蟲魚之名的古人,真是煞費苦心啊。但又想,天天奔波混跡于密不透風的水泥森林里的人們,打交道最多是鍵盤、股票K線、美團、微信支付,這樣的生活離星空、月色和草木越來越遠,不知道土豆開花,一點也不奇怪。

釋然之時,不禁暗笑,為什么非得讓別人知道土豆也開花呢。

初夏時節(jié),一場大雨過后,土豆長得很快。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土豆花就開了,一畦一畦的,特別好看。潔白的花瓣,黃色的花蕊,一朵又一朵,讓一小塊土豆地變成花的海洋。然而,在我的鄉(xiāng)村記憶里,似乎都沒有正眼看過土豆開它,于我而言,無非是一項永遠干不完的農(nóng)活罷了。土豆種上了,過段時間要鋤草,成熟了還得去挖,挖出來了還得一擔一擔地挑回家。翻過年,又得扳土豆芽,然后又是下種,如此周而復始。貪玩的年紀里,繁雜的農(nóng)活讓我們失去了多少快樂的時光啊。但是,曾經(jīng)的熟視無睹,經(jīng)由時間的發(fā)酵,現(xiàn)在的我卻又會為了一朵花的開放激動不已。身邊的孩子們呢,正在自掏腰包走入田野,美其名曰體驗生活——時代,變化得實在是太快啦。

花開敗了,土豆就進入了瘋長期。

值得一提的是,發(fā)生在土豆身上的花與果實的關系,與別的花果關系迥然有別。大自然里,更多的植物是花開完了,果實在開過花的地方孕育、生長、成熟。而土豆的花開完了,它的果實卻在根部野蠻生長。神秘而博雜的大自然里,這種花果關系也不少,但最常見的當然非土豆莫屬。

我到底是說土豆低調(diào)內(nèi)斂,還是說它過于卑微呢。我不知道。撇下這些形而上或者假大空的思考,回到最初的命題,那就是土得掉渣的土豆,也開花。

花的樣子,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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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顆土豆的成長履歷里,有一個特別的現(xiàn)象,就是只要稍微給它點養(yǎng)分,就能存活下來,不管氣候多么惡劣,也不管土地多么貧瘠。而栽種它們的,無論是甘肅定西,還是寧夏的西海固地區(qū),往往都是自然條件極其艱苦的地方。在這些地方,土豆恰恰是重要的口糧之一。生活于斯,順從命運,也就和土豆不知不覺地構成了相依為命的親密關系。不可否認,天空之下,大地之上,每一種食物都彼此有著某種神秘的對應關系,甚至藉此能揭開神密的面紗。土豆于我,不僅僅是口腹之需要,更是一家五口的貧寒日月,是青春期營養(yǎng)不良的身體,是一個名叫楊家峴的小村莊,是一片莽莽蒼蒼靠天吃飯的西北土塬?,F(xiàn)在,當我邁入中年的門檻開始平靜地回憶跟土豆有關的一切時,世界在悄然變化,一切也不會站在原地等我認領。最直抵人心的現(xiàn)實是,我的家鄉(xiāng)楊家峴,人越來越少了,以前有一百多個孩子的小學現(xiàn)在只有十幾個孩子了,不少土地荒蕪下來了,土豆的產(chǎn)量也是少之又少,沒有辦法離開村莊的人早就改種核桃、蘋果、花椒了,連他們自己吃的土豆也是從中灘的集市上買回來的。

土豆會不會從楊家峴的田野里消失?

我不知道。

但記憶里的土豆存活于我的生命深處,既會開花,也能結果,長過一茬又一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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