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江濤
望著窗外不斷閃過的樹林,他忽然說了一句:如果鐵路停了,這些樹林馬上會長得到處都是,重新奪回它們的地盤。
一到呼倫貝爾,天空立刻變得高遠起來。在內蒙古狹長的地圖上,這里以綿延不絕的大興安嶺林區而聞名。整個大興安嶺林區,位于內蒙古東北部與黑龍江西北部,全長約1400公里、寬約200公里。
從牙克石往北,經伊圖里河、根河到達滿歸,全長約446公里的牙林線是唯一一條真正深入大興安嶺北脈腹地的鐵路。與鐵路的習慣命名不同,“牙林”二字,“牙”指牙克石,“林”則指大興安嶺林區。與之相仿,還有與大興安嶺相系的博(克圖)林線、嫩(江)林線。單從名字,我們也不難發現這條林區鐵路的特殊性:以林場為龍頭向茫茫林海鋪設鐵路的初始,其終點站常難以確定。
一切的吸引,來自于那片森林。每年秋天,大興安嶺都會迎來大批自駕游者,但很少有人知道,你其實只需要花費幾十元,就可以坐火車深入大興安嶺腹地,體驗森林中一年四季的美妙風景。
過了牙克石,鐵路與濱州線分開,徐徐向東北方向延伸。與鐵路如影隨形的是海拉爾河,這條河一直蜿蜒到牙林線的嶺南站以北。伴隨連綿不斷的大興安嶺,鐵路線所設立的站點,多是依河而居的市鎮,諸如圖里河、伊圖里河、金河、根河、牛耳河,數不盡的河流與森林。呼倫貝爾的地貌“三分天下”:博克圖到扎蘭屯一帶,基本屬于農區;牙克石往西到海拉爾到滿洲里,屬于牧區;沿著牙林線,牙克石往北走,是林區。
盡管已是林區,但圖里河往南,基本屬于草原向森林的過渡地帶。早晨七點左右,過了匯流河小站,樹木開始多起來了,一團團落葉松出現在草地上,不時可見點綴其間的牛羊,草地上各種野色的花開得正好。偶爾,你還能看到草地中間新墾出來的一塊田地,種些土豆油菜之類的作物。
列車長張所有,就出生在這條線上一個叫艾林的小站。已在這條線上跑了15年的他,對鐵路兩旁的景色再熟悉不過。“春天來的時候,漫山遍野全是達萊香,就是映山紅,興安嶺杜鵑花。夏天這個季節,打開窗戶,都是綠色,從根河開車以后,刮進來的空氣都是松香味。秋天各種顏色的葉子,有變紅有變黃的。冬天到處都是大雪,樹上掛著雪掛,尤其二三月份剛近暖的時候,上面掛一點小冰溜,是最好看的。”
根河往北,進入大興安嶺腹地最為精華的路段。火車旁更為高大的樺樹林、松樹林,將觸手可碰的綠意,隨風帶入車廂。一位在金河林場工作了幾十年的老工人,帶著一些醉意告訴我,不管自己遇到什么難受的事,只要走入汗馬自然保護區那片原始森林,望著竄天古木,便全想開了。
張所有喜歡把這趟自己服役15年的列車,稱為“冷極慢火車”。大興安嶺的冷,歷來有名,“興安”二字在滿語中即為“極寒處”的意思。牙林線全線年平均氣溫在零度以下,所經地區氣溫最低達-58℃,是駛過永久凍土帶的鐵路線之一,供暖期從每年9月15日至次年5月15日,占了全年的三分之二。如果要說這條線路的最大不同,可能就是每節車廂都要配備一個用來供暖的鍋爐,供暖期每個來回要燒掉4.5噸煤炭。短暫的夏日里,火車上雖然不再需要供暖,司爐員還是要用鍋爐燒水,為旅客灌好熱水。
牙林線之所以慢,源于停靠站點多。張所有舉起帽子里貼著的時刻表,告訴我,除了訂票網站上所能查到的站點,這趟列車還有7個乘降點。所謂乘降點,既無站臺也無車站,多為以前林場或農場所在地,司機完全照里程數停靠。“我們這條線基本是公益性的,一個是小站多,為了照顧老百姓出行。哪怕一戶人家或者十幾天半個月不出門,也要停靠。”張所有說。
近些年,林區轉型之后,牙林線這條隱藏于密林深處的火車線路,受到越來越多游客追捧。不過,在今年夏天的黃金旅游期,由于疫情,路上鮮有外來游客,更多是沿線居民,某種程度上這條線路也回歸到它的常態。
回程路上,張所有仍愿意不斷講起小時候采摘野果的故事,篤柿、水葡萄,還有太多我已忘記名目的野果。冬天,他說經常在鐵道兩邊遇到狍子,林區里只有一支叫敖魯古雅的鄂溫克人打獵隊可以打獵。
望著窗外不斷閃過的樹林,他忽然說了一句:如果鐵路停了,這些樹林馬上會長得到處都是,重新奪回它們的地盤。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