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瑋 王怡然
龐大的需求催生了國內私立醫療機構的發展,形成輔助生殖的地下市場。
在國內,通過人工輔助生殖選擇下一代性別被明確禁止。而在海外及國內一些沒有資質的醫療機構口中,胎兒的性別、數量都可以自主選擇。有些中介機構的廣告語就是:定制你的孩子。這背后隱藏著意想不到的風險。
“光鮮”的龍鳳胎
蘇悅躺在病床上,注視著醫生將兩個健康的囊胚移入她的身體。這是2020年10月,兩次流產后,她到泰國醫院進行第三代試管移植的過程。這次移植,取了她14個卵泡,養成了7個囊胚,其中6個健康的囊胚通過篩查,性別篩查顯示為3男3女。她選擇移植了1男1女,35周后,誕下了一對龍鳳胎。
第三代試管技術又名“胚胎植入前遺傳學診斷”,針對染色體異常人群。中國的第三代試管嬰兒技術可追溯到2000年4月。但迄今為止,這一技術在我國臨床尚未普及開來。由于審批繁瑣等原因,獲批開展三代輔助生殖技術的醫療機構不到百家。通常,在有資質的公立醫療機構做一次三代試管的費用在7萬~10萬元之間。在國內沒有資質的地下機構,價格被翻了一倍,全部費用在15萬至20萬元之間。
國內公立醫院做三代試管耗時長,促排卵泡要兩三個月,國外多采用拮抗劑促排,約為一個月。國內地下三代試管機構面對蘇悅的詢問,大多含糊其辭,沒有給她安全感。于是,她選擇離中國較近的泰國,三代試管的花費總計15萬元。
江蘇省人民醫院臨床生殖醫學中心主任馬翔指出,雙胎妊娠屬于病理性妊娠,對母體來說,易出現妊娠期高血壓、糖尿病心血管方面的問題;對胎兒而言,容易引起早產流產,增加新生兒的一些風險。
風險同樣出現在蘇悅身上。孕期中,她因妊娠糖尿病住了院,孩子也出現早產情況。在歷經35周加4天后,蘇悅產下的一對龍鳳胎體質比其他新生兒更差。核磁共振、眼底篩查、CT……這些都是普通單胎孩子六個月內不需要做的檢查,而兩個寶寶出生后三個月內,把一系列檢查做了個遍。
一位和蘇悅同在一家醫院的病友早她兩周移植了雙胎,其中一胎在18周時就停止了發育。這樣情況并不少見,雙胎都無法保住的情況也時有發生。“我經歷了這個過程,所以不推薦任何人生育雙胎。很多人只看到了雙胎的光鮮亮麗,根本意識不到會對媽媽和寶寶產生多大的風險。”蘇悅說道。
盡管如此,通過三代試管技術生育雙胞胎、龍鳳胎的案例分享在網絡上依舊屢見不鮮。不少準媽媽趨之若鶩。與此同時,龐大的需求催生了國內私立醫療機構的發展,形成輔助生殖的地下市場。
“定制胎兒”的地下機構
蒙上眼睛,坐進一輛全黑色的面包車,不允許攜帶一切電子通訊設備,車載著準媽媽,開向郊外未知的地方。到了手術臺上,取卵手術實行全麻,移植還要蒙上眼睛,全程不知道醫生的名字,也看不到醫生的臉。
這是蘇悅的一位病友在地下機構做三代試管的過程。更多的準媽媽和這位病友有一樣的經歷,整個過程“密不透風”。這些隱秘的操作也是蘇悅望而卻步的一大理由:“到手術臺上,給你割了個腰子可能都不知道。”
在選擇性別與胚胎數量的需求下,三代試管的地下市場應運而生。部分機構在沒有合法資質的情況下,違規幫助準媽媽選擇性別及胚胎數量。陳婷就是一位在沒有資質的機構做三代試管的母親,通過三代試管誕下一個男孩。她取卵后和在實驗室遇到一位女性攀談,該女性稱已自然受孕誕下了三個女孩,因為一直沒有兒子,才來選擇進行三代試管。
記者以準媽媽的身份向多家試管機構咨詢得知,幾乎所有的機構都宣稱有自建的實驗室,聘請在公立醫院任職或已退休的醫生來進行囊胚移植,并且能夠簽訂正規的合同。一家機構負責人稱,該機構聘請的是北京某著名三甲醫院生殖中心的主任親自做移植手術,每年支付給醫生至少260萬元的年薪。該機構負責人宣稱,機構為全國連鎖,代孕、三代試管等都可以做,成功率達到80%左右,高于國內公立醫院50%~60%的成功率,為諸多明星、網紅服務過。而實驗室位置則位于郊區,不能提前考察。
一位三甲公立醫院生殖科醫生對記者稱,在地下機構開展三代試管的醫療風險極大,場所、操作、用藥的規范都無法保證,可能會出現過度用藥的情況。另外,取卵可能會對母體產生損傷,甚至出現大出血,母體會存在感染甚至致死的風險。該醫生還表示,她知道有些地下機構“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甚至會直接在一個搭起來的鐵皮棚子里做手術。記者調查得知,地下不靠譜機構跑路的事件數不勝數。
買賣公立醫院名額,違規進行三代試管移植也是一種手段。一中介機構向記者表示,自己手里有北京三家有三代資質的醫院的名額,全程價格在18.8萬元到23.8萬元之間。該中介機構稱,在公立醫院違規做三代移植,一號難求。行業“黑市”內,有的公立醫院三代試管建檔立卡的資格就賣到8.8萬元。
該中介稱,性別的選擇在公立醫院可以通過“私下”操作來完成,操作的方式不能詳細透露。對于想要進行手術的準媽媽,公立醫院也設定一定的門檻。抗繆勒管激素(AMH)低于1.2ng/ml,促卵泡激素(FSH)大于12mIU/ml,基礎卵泡數量低于6個的準媽媽,由于移植成功率可能較低,中介機構無法將其輸送進入醫院。
記者尋訪的多家機構均表示可以簽訂合同。在追問下,有機構表露出不解:“都是簽合同的,你怕什么呢?”
對于三代試管這樁“地下生意”,合同是否能起到保護患者的法律效力?裁判文書網于2021年5月8日發布的一起法律文書顯示,趙某與韓某簽訂一則關于胚胎移植的合同,內容涉及通過三代試管技術生育男孩和代孕。由于未能達成目的,韓某向趙某追討已付的資金。
該案例的判決書指出,用科技來選擇自然性別的主觀要求,將導致人類自然性別比例嚴重失衡,亦將嚴重損害社會公共利益,違反社會公共秩序。法院判定,雙方的合同無效。
北京尊平律師事務所案件訴訟部主任郭磊認為,法律對準媽媽追尋合同利益的訴求并不保護,只有當不當醫療行為致使尋求三代試管的準媽媽自身身體損害時,可以依據侵權索要一定補償。
上述律師提到,法律在非法使用輔助生殖技術方面的規定相對空白,違法責任并未明晰。由于沒有足夠的法律法規進行支撐,地下機構的違法成本相當低廉。
摘編自《中國新聞周刊》總第104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