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露七碗，澆散胸中不語塵
——讀唐寅《事茗圖》

□朱相諶

飲茶，乃中國古代文人七大雅事——琴、棋、書、畫、詩、酒、茶之一，是一個獨特的文化符號。所謂茶味千種、人事萬般，茶之濃淡冷暖猶如人之悲歡離合。飲茶就像體悟人生，是一種糅合了色、香、味、形諸多元素的審美過程。

同為雅事，飲茶與繪畫有著天然相通的精神內涵。茶意與畫境相融合，既記錄不同時期的飲茶風尚，又反映文人的高雅旨趣。茶畫自唐代閻立本開創以來，經過宋、元的發展，逐漸演化為一個重要題材。到了明代，茶畫主要摹寫幽靜淡泊氛圍中的品茗樂趣，營造清簡而又意味深長的閑情逸興，如文征明的《惠山茶會圖》、唐寅的《事茗圖》、仇英的《松亭試泉圖》等都非常具有代表性。其中，唐寅的《事茗圖》描繪了明代文人茶會生活美學中的詩意情趣，散發著率真而雅致的藝術魅力。

《事茗圖》明·唐寅 紙本設色 31.1cm×105.8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唐寅（1470-1523），字伯虎，又字子畏，號桃花庵主、六如居士等，吳縣（今江蘇蘇州）人；明代著名詩人、畫家、書法家，詩文上被稱為“吳中四才子”之一，繪畫上被稱為“吳門四家”之一。其賦性灑脫，傲岸不羈，早年卷入考場舞弊案而被罷黜，后縱情山水，以詩畫終其一生。唐寅繪畫造詣極高，山水、花鳥、人物皆精，且風格多樣。他師周臣、沈周，宗李唐、劉松年，兼收并蓄，融宋代院體技法與元人筆墨韻味為一體，既有遒勁剛健、豪邁奇崛之風貌，又有簡括荒率、淡雅秀潤之意趣。作品布局疏朗簡約，造型真實生動，畫風勁峭雄健而又不失清俊秀雅，傳世畫作有《山路松聲圖》《虛閣晚涼圖》《班姬團扇圖》《墨梅圖》等。唐寅一生嗜茶，繪有多幅茶畫，如《烹茶圖》《品茶圖》《事茗圖》《盧仝煎茶圖》等，而《事茗圖》在所有存世茶畫中堪稱極品。

《事茗圖》卷軸左側有唐寅自題詩一首：“日長何所事，茗碗自赍持。料得南窗下，清風滿鬢絲。”唐寅自負才高，本熱衷功名，因受科場舞弊案之累，遂擯絕仕途，寄情山水，在瀹茗品飲中尋求心靈寄托，但又不時流露出懷才不遇、孤芳自賞的憂懣。“料得南窗下，清風滿鬢絲”的詩句和《事茗圖》的筆墨語言，固然表現了長夏之日與友人品茗的怡情愜意，卻也略帶蕭疏清寂的愁緒。

整體觀之，《事茗圖》反映了明代茶文化的兩個重要特征：一是契合自然，與宇宙天地、山水風物親近；二是茶人之間和諧同飲。這兩者都超越了飲茶本身的物質屬性，展現出文人內在的審美追求。圖繪淺水遙岑、疏林坡岸，品茗環境絕佳，與自然相契合；唐寅與陳事茗對飲，又深孚“獨啜曰幽，二客曰勝，三四曰趣”（張源《茶錄》）之道，體現了茶人之間的友愛。唐寅在題詩“日長何所事，茗碗自赍持”中嵌入陳事茗的名號，并以此畫相贈，實在是一件非常巧妙的雅事。這種境清、心清、神清的畫境，最能表達畫家的審美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