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興動 賈子謀
在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政策引導下,紀錄片領域涌現出諸如《傳承》《本草中國》《我在故宮修文物》等一批現象級的傳統文化題材作品,也成功地掀起欣賞中華傳統文化的熱潮。隨著媒介融合的不斷發展,紀錄片的文化傳承不應止于影像的呈現,更應在受眾交流與媒介互動中實現更為高效的文化傳播。紀錄片《中國》將鏡頭聚焦在傳統文化的歷史流變上,并借助網絡化技術、融媒體資源,讓傳統文化能在受眾和媒介中得到更多的關注與探討,從而實現對傳統文化的創造性傳承。因此,探索融媒體語境下紀錄片的影像傳播特性與文化建構路徑,能為互聯網時代的影像傳播與文化傳承帶來一些新的思考和啟發。
敘事和表意是影像進行信息交流的兩種方式,隨著媒介間融合程度的加深,紀錄片影像中的敘事能力與表意潛力也得到了進一步增強。紀錄片《中國》在融媒體思維的助力下大膽地突破傳統電視紀錄片的視聽規則,通過故事性的歷史講述與意境式的情景感知創造性地延展了紀錄片的影像呈現方式,也讓紀錄片所承載的傳統文化能以更為多元的形式被影像形塑,從而用情用力地講好中國故事。
法國著名電影理論家安德烈·巴贊在談到電影與現實的關系時,提出了“電影是生活的漸近線”這一觀點,強調了電影如同漸近線般無限制地趨近于現實,但與現實永不相交的影像特性。當紀錄片與歷史相望時又該以一種什么樣的影像方式“漸進”呢?講求客觀敘述與史詩感營造的傳統歷史紀錄片固然是一種方式,但隨著電視平臺與其他網絡平臺的融合互通,具有教化說服意味的傳統紀錄片講述方式似乎不再適合于網絡場域下受眾的觀看習慣與審美認知,而親切質樸的故事化敘事策略往往更加符合互聯網平臺的傳播邏輯與受眾偏好,也能讓紀錄片在電視平臺與互聯網平臺的聯動中實現更為高效的影像文化傳播。
紀錄片《中國》作為由湖南衛視與芒果TV聯動播出的融媒體紀錄片,在影像創作上保留了“畫面+解說詞”的電視紀錄片特征,但在歷史的呈現上更具故事性,通過口述歷史與情景再現相結合的講述形式來捕捉歷史長河中那些意味深遠的瞬間,利用關鍵歷史人物在不同時期的命運抗爭,以小見大地映照出文化與制度的流變。當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以影像再現的形式出現在畫面之中時,中國的思想文化、政治文化、地緣文化和民族文化也在其中悄然地演變與成長。該片并沒有引導觀眾來了解什么是傳統文化,而是使他們“參與”到形塑傳統文化的影像觀察中,讓全片更像是一場“以史為鑒”的傳統文化溯源。也正是在這一次次的故事性文化溯源中,令觀眾產生了文化認同感。這種創新性的敘述方式不僅為該片吸引了大量的受眾,也為講好中國故事探索出更多的可能。
即使是在數字技術與影視藝術互融互通的今天,真實感在紀錄片創作中依舊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但數字技術的可供性與融媒體受眾的包容性從某種程度上拓寬了紀錄片真實感的邊界,使得融媒體紀錄片不再像傳統的電視紀錄片那樣被記錄外在真實宰制,而是能更多地轉向對內在真實與哲理真實的探討上。這也讓抽象化的感知與情緒有了被影像形塑的可能,進而增強了紀錄片的表現力。
當文化在影像中流淌,巧妙的詩意建構可以為抽象的文化感知賦予溫度和質感。在紀錄片《中國》中,傳統文化不只存在于敘事的時間維度,更是以虛實相生、情景交融的意境韻味在詩意空間中被感知。人在空間里活動,空間也要承擔詩意的情感任務①。當失意的孔丘在烏云密布的山坡上詠嘆,釋然的孟軻在蒼翠蔥蘢的竹林間遠望,完成大業的嬴政在波濤洶涌的大海前駐足時,不難發現,紀錄片《中國》中,人物所處的環境往往與人物在情感基調上保持著一致性。如講述孔子與儒家文化的單集中,將孔子陷于七日之圍時所處的空間環境安排在了一處烏云密布的亂石坡中,此時困擾孔子的不僅是身體上的饑餓與勞累,更是儒家文化無法被統治者接受時內心深處的迷茫與壓抑。導演巧妙地利用烏云與亂石的空間環境對孔子的內心情感進行了寫意性的視覺外化,使得人物的情緒狀態在情景的呈現中得到了呼應。當這種情景相融、虛實相生的意境感知在文化發展的歷史脈絡下循環往復地出現時,傳統文化不斷流轉變遷的命運感也伴隨著這些歷史人物的情緒變化在情與景的勾連耦合中被感知化形塑,進而通過共情性的文化感知實現了融媒體紀錄片從記錄外部真實到呈現內部真實的表意性升華。這種獨具東方韻味的中國影像美學,也讓中國故事在詩韻意境中被講述得更加精彩。
在融媒體的傳播語境下,影像被賦予了更多的社交屬性,從而帶來了傳播關系的泛化。這種傳播關系的改變不僅能夠讓受眾以更為深入的方式參與到影像互動中,更能讓受眾通過話題性討論進一步加深對影像內涵的理解,使得影像背后的文化傳承從單向性的價值輸出轉變為傳者與受眾之間雙向的文化交流。
網絡傳播技術的出現改變了媒介與受眾之間的單向傳播關系,使得受眾不再只是被動地接受信息,更能對信息進行主動的反饋與探討,讓受眾有了更多的話語權。而這也給融媒體紀錄片的傳播提供了新的機遇,可以通過觀影時的良性互動讓傳統單向的影像接受轉變為更具互動性的文化交流,從而讓觀眾從影像信息的接受者變為影像傳播的參與者。
彈幕作為一種具有實時性、參與性與娛樂性的視頻互動文本,為影像信息的傳播提供了一個更加開放多元的語義空間,也增強了觀看行為的互動性。然而,在紀錄片《中國》的網絡平臺播放中卻出現了一個值得“玩味”的現象,即一向以反叛和惡搞為特色的彈幕亞文化在紀錄片《中國》的彈幕交流中卻變得“正經”起來。其中雖不乏有“前方高能”“劇情預警”之類的彈幕評論,但絕大多數彈幕都集中在了對視聽語言與傳統文化的交流評論上,甚至有些彈幕引用了諸如“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生于憂患,死于安樂”這類詩文來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評價。這不禁讓人思考,到底是什么觸動了這些原本追求娛樂的網絡受眾?或許答案就隱藏在影像中。紀錄片《中國》通過親切質樸的傳統文化形象成功地激發起觀眾內心深處的身份歸屬感和價值認同感,在影像傳播與彈幕反饋中形成了良性的交流互動關系。該片讓傳統文化不僅能夠在影像中被感知,更在觀影過程中被探討,從而在影像與觀眾之間架起了一座文化溝通的橋梁,讓觀眾在彈幕互動評論中不斷體悟到傳統文化帶來的文化認同感與民族自豪感。
長尾效應是克里斯·安德森提出的統計學術語。在長尾效應的概念中有兩個至關重要的部分:頭部和尾部。頭部代表著主要需求,也可以說是潮流需求;尾部代表著小眾需求,具有零散性、個性化的特征②。長尾效應強調對需求曲線中的長尾部分進行整合,進而實現市場需求的優化。紀錄片中的長尾效應則更多出現在影像播放完成后的傳播階段,可以利用與受眾的話題討論來延續影像的傳播熱度,為影像傳播賦予更強的生命力。
以紀錄片《中國》在微博平臺的話題營造為例,該片主要通過發布多元性的文化話題來引發網友、專家學者和影視從業者對傳統文化不同程度的討論。一方面,紀錄片《中國》的官方微博通過對中國傳統節日中的文化習俗和文化演變等進行科普,引起受眾對傳統文化的話題性討論。如在冬至時,該官方微博發布了“你不知道的冬至那些事”“北吃餃子,南吃湯圓”等話題,并將片中角色與各地不同的節日習俗聯系在一起,讓微博用戶在文化共情中被熱點話題吸引,進而自發地參與到文化討論與內容傳播中來。另一方面,該片的官方微博還通過文化研討會和導演觀后感等形式邀請學界專家與業界導演在微博平臺上共同探討片中的傳統文化,挖掘出影像背后的文化內涵與價值認同。這種多元性的話題探討形式不僅讓該片獲得了更多的受眾關注,而且讓影像之中的傳統文化在微博用戶、學界專家與業界導演的多維度交流探討中實現了溫度與深度的并行,使得受眾在多元性話題的討論中進一步加深對傳統文化的理解和認可。
在崇尚“合力而為”的互聯網時代,紀錄片也在多屏聯動與全媒體互動的助力下形成了立體化的影像傳播路徑。這不僅延展了影像傳播的廣度,而且使得影像中的文化價值在媒體間的互融互通中被深度挖掘。紀錄片《中國》充分利用了媒介融合帶來的傳播紅利,將傳統文化融入現代影像傳播之中,在進行文化傳承之余,還為傳統文化探尋出更多的當代價值。
當影像以跨媒介衍生的態勢貫通了電視大屏與手機小屏之間的界限時,屏幕終端的傳播潛力也被進一步整合,以合力之勢拓寬了影像的傳播路徑。這種融合式影像傳播矩陣的打造,并非簡單地將影像搬運到不同的屏幕終端,而是利用不同屏幕終端的傳播特性對影像加以改造,形成了多屏聯動的媒介造勢,也讓影像背后的傳統文化在多屏聯動中實現更為高效的傳播。
隨著電子產品的不斷更新迭代,屏幕終端的呈現形態愈發多樣。無論是側重便攜性的小屏、強調沉浸感的大屏,還是擁有震撼感的巨屏,都能夠在不同程度上助力影像的放映與傳播。紀錄片《中國》將傳統文化巧妙地融入不同的屏幕終端,在小屏移動端的影像傳播中采用微影像與短視頻相結合的影像傳播策略,推出了時長在1分鐘左右的“群星配音版《中國》”與“揭秘文化彩蛋”等橫屏微影像。同時,制作了包括“傳統文化科普”和“劇中角色混剪”在內的豎屏短視頻,利用短小而精致的文化影像填補了觀眾在移動終端的碎片化時間。而大屏的電腦、電視端則是紀錄片《中國》正片播放的主戰場,通過電視臺與網絡視頻平臺的聯動播放,將中國傳統文化的流轉變遷以影像的形式加以呈現。不僅如此,紀錄片《中國》還采用了城市巨屏廣告的形式,讓上海中心大廈、杭州市民中心的LED巨屏上充滿了包含著傳統文化元素的濃濃中國紅。從小屏到大屏,再到巨屏,紀錄片《中國》利用不同屏幕終端的傳播聯動,不僅滿足了互聯網時代多樣化的觀看需要,而且在多屏幕終端的合力推動下完成了紀錄片的宣傳造勢,讓傳統文化在跨屏傳播的過程中彰顯出具有深厚底蘊的文化自信與文化繁榮。
融媒體時代,影像的傳播并不會隨著播放的結束而停止。全媒體互動所產生的環形傳播路徑不僅能夠充分探尋影像活動在不同階段的傳播價值,而且能在媒體間的全方位報道與探討中深化影像所傳達的文化觀念,進而利用當代媒體為傳統文化挖掘出更具時代溫度的文化內涵。
以紀錄片《中國》的環形傳播路徑建構為例,該片的影像傳播開始于播放之前的新聞媒體宣傳,通過官方媒體與網絡媒體相結合的報道方式助力影像的傳播。在紀錄片《中國》的放映當日,以湖南衛視為代表的傳統電視媒體通過《新聞聯播》與《午間新聞》欄目對該片的視聽風格與文化傳承價值進行了肯定與宣揚。而以紅網和北青網為代表的網絡新聞媒體則更加側重于對該片進行跟蹤式的新聞報道。在單集播出前,以文字與圖片相結合的形式進行新聞宣傳,并且還對當日單集中的傳統文化背景、歷史人物背景進行了適當的介紹,不僅保證了新聞宣發的時效性,還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正片的影像呈現與文化傳播。
在影像播出之時,紀錄片《中國》并沒有單向性地享受新聞媒體和社交媒體所帶來的傳播紅利,而是以畫面廣告的形式與合作媒體進行傳播互動,實現了影像對媒體的傳播反哺。當影像播出完成后,紀錄片《中國》利用社交媒體,充分挖掘影像傳播中的長尾效應,發起了“中國主創說”“文化60秒”和“文化校園行”等討論性文化話題,在知乎、豆瓣和微博等社交平臺上與用戶共同探討影像背后的傳統文化內涵。通過影像與媒體的全過程互動形成了“內容兼融、宣傳互融、利益共融”的良性傳播循環。這不僅便利了影像的跨媒介衍生,也使得影像背后的傳統文化能以更為多樣的傳播路徑被宣傳與探討,從而通過現代媒體探索出傳統文化的時代意味與人文溫度。

隨著媒介間融合程度的加深,影像的傳播不再只是單純地通過媒體進行作品宣傳,而是以一種共生共融的傳播樣態彌散在影像創作、受眾接受和媒介互動中。因此,對于紀錄片傳播的觀察與研究,更應當利用融媒體思維來多維度思考影像傳播所帶來的效果和價值。紀錄片《中國》通過故事化的講述方式和詩意性的美學風格完成了對傳統文化的影像形塑,并且利用網絡傳播的互動性和話題性激發受眾對傳統文化的交流與探討。從媒介維度看,該片通過打造融合式傳播矩陣與良性傳播循環的影像傳播模式,使傳統文化得以在多屏聯動與全媒體互動中實現立體化傳播。這種多維度文化傳播路徑的建構不僅使影像獲得了更多的關注,還為傳統文化找到了一條更易被時代接受的影像傳播道路,充分體現了當代文藝工作者“心系民族復興,堅持守正創新”的責任與擔當。
正所謂“學古不泥于古,破法不悖于法”,中華民族有著綿延數千年的優秀傳統文化,而這也給中國的文藝創作帶來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感源泉。當代的文藝創作不僅要學會繼承,而且要把握好繼承與創新的關系。特別是在媒介融合的時代語境下,無論是影像創作還是影像傳播,都被賦予了更廣闊的表現空間,這也給中華文化內涵與藝術創造力的融合、中華美學精神與當代審美追求的結合提供了更多的可能。因此,只有讓優秀的傳統文化流淌在富有時代精神的文藝創新中,才能讓我們的傳統文化得到更好的呈現與傳播。
注釋:
①宋杰,徐錦.抒情傳統下的中國詩意電影[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20(01):4-14.
②夏菁.新媒體新聞傳播的長尾效應[J].傳媒論壇,2020(15):39-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