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國隨著自身實力的相對下降和國內問題的尖銳化,在全球各地的軍事存在和戰略投入正在收縮。“海洋霸權退潮后,大大小小的灘涂和濕地顯露出來”,廣闊的“新中間地帶”正在浮現。在這些地區,此前由霸權以強力維持的秩序出現松動和裂隙,一些中等規模的國家變得更為活躍,它們一面積極主導和推進新的地區整合議程,另一面重啟或加速了以自身文化傳統為基礎的現代化道路探索。未來,我們將面臨一個更多極,也更不確定的世界。
康杰的《霸權之后的“新中間地帶”》一文敏銳地發現,美國在亞歐大陸腹地的影響力日趨衰減,這讓中國、俄羅斯和歐盟這三個力量中心之間的廣大地區成為多強競合博弈的“新中間地帶”,也為一些中等強國實現自身戰略野心提供了機遇。康杰重點分析了土耳其和波蘭,近年來,這兩個美國同盟體系內部的中等強國,正在借助特定的歷史敘事和地理稟賦,積極推動地區整合進程。兩國在“新中間地帶”的政策行動,將給中國帶來極其復雜的影響。段九州的《“軍隊主導”回歸中東:對新一輪國家建構危機的回應》指出,自20世紀初奧斯曼帝國瓦解以來,中東地區便面臨著建構現代國家的挑戰;一個世紀以來,軍隊主導和宗教主導這兩種相互競爭的國家建構模式,成為主流選擇。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發后,軍隊主導模式面臨的民主化壓力加劇;由于土耳其和伊朗比較成功地將民主制度與伊斯蘭傳統結合在一起,它們踐行的宗教主導模式的影響力快速上升。然而,隨著美國的戰略收縮,中東地區再次出現權力真空,各國的不安全感加劇,軍隊主導模式正在回歸。
錢雪梅和吳冰冰的文章則將焦點聚集到具體的國家。在《美國與塔利班:誰能改造阿富汗?》一文中,錢雪梅回顧了20年來阿富汗政治生態和社會結構的變遷:外來的美國的民主化改造并未帶來穩定、高效、廉潔的現代政府,反而加劇了阿富汗既有的社會矛盾和政治分裂;內生的塔利班則極大地沖擊了阿富汗傳統的部落社會結構和倫理文化習俗。2021年8月美國撤軍阿富汗,標志著由外部主導的現代化方案的失敗。但重新執政的塔利班能否探索出一條適合阿富汗的發展道路,取決于它能否成功地處理伊斯蘭傳統、地緣政治詛咒和地方主義困境。伊朗是伊斯蘭世界自主探索現代化道路的典例,也一直承受著美國的打壓。但伊朗并未因此陷入動蕩和失序,它是如何做到的?吳冰冰的《伊朗為什么能頂住美國的極限施壓?》試圖回答這個問題。吳冰冰指出,伊朗的政治制度恰當地安置了什葉派歷史文化傳統,搭建了合理的憲政架構,形成了派系平衡的權力格局。這一制度基礎讓精英與大眾得以達成共識,并通過安全體系將共識轉化為國防和安全政策,推動形成了以伊朗為中心的地區聯盟。這是伊朗能夠成功抵抗美國的極限施壓,始終保持內部穩定的制度秘訣。
單極霸權的衰落,讓“新中間地帶”成為多極力量共同博弈的不確定性地帶;但也讓各個國家有了自主探索現代化道路的空間,這意味著世界正在重新回歸多元文明并存的常態——在全球化條件下多元現代文明聯系日益緊密的新常態。這一辯證的國際格局,不僅讓中國的外部環境和對外交往變得更復雜、更具挑戰性,同時也給全世界提出了如何實現多元文明和諧共處的難題。單憑國際關系或地區研究,無法為后者提供解答,所有知識人都必須以更加整全的視野審視正在發生巨變的世界,為更多元的新世界提供全新的知識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