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危機之下,最難處理的是抗疫與經濟發展的關系。疫情好似一塊試金石,考驗著不同國家的價值理念與治理能力。
美國和歐洲為避免疫情危機引爆經濟危機乃至大蕭條,推動大規模的財政擴張,央行利率降至接近零,其大把撒錢的力度,遠超2008年金融危機時代。這種強化版的凱恩斯主義危機治理,遏制了經濟大蕭條的結局,阻止了墜崖般下降的經濟列車。2020年,全球經濟萎縮4.4%,而至2021年第四季度,全球經濟重上增長軌道,G20中約半數經濟體GDP有望超過疫情前水平。
然而,保經濟的負面效應也已同樣明顯:狂發貨幣帶來的天量債務,歐美各國5~7%的通貨膨脹率,未來幾年隱約可見的滯脹格局,資本市場非理性繁榮累積的泡沫,以及美聯儲縮債效應外溢可能導致的第三世界國家的金融危機……與此同時,為保住經濟增長,歐美付出了慘重的人命代價。兩年下來,美國感染人數達6000多萬例,死亡超84萬人;歐洲感染9300余萬例,死亡達160多萬人。這種慘烈的生命健康代價,不知如何才能折算成經濟增長數字,更遑論這種大面積的死亡對一代人心靈造成的深刻傷害,以及對社會的深刻傷害。大疫面前,在防疫與經濟兩難考題前,多數西方國家考了個不及格。這種結果對西方世界的損害將是深刻而長遠的。
據聯合國糧農組織報告,受疫情影響,2020年,全球有近10%(7.7億)的人口遭受饑餓,相較于2019年增加了1.18億人。另一項數據表明,2020年,世界人口的18.5%(14億人)處于中等水平的糧食不安全狀態。換句話說,2020年世界人口的近30%(22億人)面臨糧食安全危機,一年之內增加了3.3億。另據聯合國數據,新冠疫情在2020年使大約1億人陷入極端貧困,有超過5億人生活在擴大后的貧困線以下,有2億人失業。
在疫情危機暴發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曾預測,2020~2022年間110個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經濟體將與發達經濟體趨同。而現在IMF則估計,其中58個國家將失去發展勢頭。IMF總裁格奧爾基耶娃警告稱,世界可能出現“大分流”。
何謂大分流?它是指在疫情危機、氣候變化危機等危機的持續打擊下,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將喪失近十幾年來的經濟發展成果,喪失發展動能,重返幾百年來與發達國家始終存在的發展鴻溝和發展差距。這意味著全球的不穩定、資源爭奪和戰爭風險都將加劇。
疫情危機之下,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壓力日增。民粹主義、民族主義、國家主義等思潮持續泛濫,不斷破壞著自由主義世界本已動搖的秩序基礎。
在美國,拜登政府的上臺某種程度上標志著自由主義秩序的回歸。拜登聲稱“美國回來了”,就是向自由主義國際伙伴的信心喊話。拜登政府始終面對國際、國內兩個戰場。在國際上,他面對中國、俄羅斯的戰略競爭,兩國在意識形態上被美國歸入所謂“威權國家”,不斷挑戰美國倡導的自由主義的普世秩序。在國內,他始終面對雖然卸任卻無處不在的特朗普的陰影,面對激烈的黨爭、撕裂的民意以及2022年中期選舉的不測后果。所有這些國內的挑戰,都來自反自由主義的勢力。
2021年12月9日,美國召開“世界民主峰會”,召集100多個國家和組織參與這個具有鮮明意識形態色彩的國際會議。這個會議一方面有孤立中國、俄羅斯之意,另一方面則是美國作為自由主義民主的“燈塔國”,對世界范圍的“反民主”浪潮的大力度回應,捍衛美國式的自由民主價值。然而,峰會的效果卻大打折扣,全球范圍內關注這個峰會的觀眾寥寥無幾,完全沒有實現拜登意欲為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站臺打氣的訴求和目標。
疫情危機期間,中美戰略競爭不斷加劇。盡管中美雙方都有管控競爭、控制競爭烈度的訴求和愿望,但中美關系卻始終處在不斷下行的慣性通道上。按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的一份戰略報告的說法,“應承認戰略性和持久性競爭是當代中美關系的基礎,不應因為奢望不切實際的友好合作而造成過度的失望”。從長遠看,中美關系存在一些戰略性和結構性的矛盾,疫情只是使這些矛盾愈發尖銳激烈。
首先,拜登倡導美國外交為美國中產階級利益服務。從經濟發展角度看,美國中產階級利益的核心就是維護美國在高科技、高端制造業、電子信息等產業的持續擴張。而這種經濟與外交戰略,恰與中國產業升級、推動經濟從中低端向中高端過渡的戰略需求相互沖突。中國的發展,如欲創造出大量中等收入人群,以及更多的高價值就業崗位,就必須向產業鏈的中高端升級,向更高附加值的領域邁進。而這勢必挑戰美國產業發展的利益,挑戰美國中產階級的利益。目前中美經濟結構之所以互補,乃在于中國的中低端與美國的中高端相互需求。但只要中國不滿足于中低端的位置,就一定會動美國的奶酪。這種矛盾是結構性的,是零和博弈,它必然導致美國的戰略圍堵。
其次,美國以債務陷阱、腐敗、破壞環境為由大肆攻擊、詆毀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并推動“重建更好世界”計劃與中國相抗衡。美國之所以不能容忍“一帶一路”,其實質在于維護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業已形成的全球資源體系。由于其世界霸主地位,美國通過軍事、經濟、法律、意識形態等手段,構造了一個有利于其經濟良性循環的全球資源體系,通過各種直接和間接手段將礦產、石油、有色金屬、黃金等基礎性戰略性資源控制在自身勢力范圍之內,這是美國霸權的真正基礎。然而“一帶一路”破壞了美國的“風水”,“一帶一路”通過幫助大量發展中國家構建基礎設施來推動發展,由此推動了沿線國家的工業化進程,這一進程勢必會重組世界資源體系,并不可避免地動搖美國的經濟秩序基礎。
最后,中美之間的價值觀和發展模式沖突。美國價值與美國模式,是維系美國利益的核心環節,其作用甚至遠大于美國的軍事與金融。伴隨美國實力下降,美式自由主義價值體系與美國模式也開始遭遇挑戰,其中最大的挑戰來自中國道路與中國模式,中國道路為那些意欲堅持獨立自主發展的國家提供了一種新的可能性與新的選擇。雖然中國并無意要取代美國模式,但對習慣于一神教思維的美國人而言,如果不徹底解構中國模式,美國價值必然遭遇可怕的顛覆。
未來相當一段時間,將是中國力量不斷興起,而美國則不斷適應和打壓中國崛起的過程,世界將顯現為兩強競爭與兩強合作不斷反復上演的“雙元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