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遠基金會
1894年,處于急劇變動中的世界憂喜與共,工業革命及其所引發的技術與組織革新日新月異。這一年的6月16日,巴黎國際體育大會在索邦召開,以歐洲為中心的“現代文明主體”試圖恢復已中斷1500年的奧林匹克運動會,并將城邦體系競技活動拓展為國際性競技體育。作為法國代表的顧拜旦希望通過奧林匹克傳統的舊曲新唱推進一場民主制度與肉體、精神和品質高度融合的社會運動。于是他以具有普遍主義追求的法國民族主義為藍本,為現代奧林匹克運動定義了三重精神特征:“首先是民族主義,其次是狂飆突進的世界主義,最后才是理智的國際主義。”[1]
從現代奧運會的歷史來看,奧運會與國際格局的演變互為鏡像。19世紀末的世界處于西方特別是歐洲中心主義定義空間秩序的時代,殖民體系加速形成,世界板塊激烈碰撞。兩次工業革命的逐步拓展,不僅為世界體系的形成提供了大規模人員移動、資本與商品流通、信息傳播的物質基礎,也使得開啟工業化的后發國家迅速崛起,形成多國爭霸的復雜歷史格局。因此,盡管現代奧林匹克運動的宗旨是“促成一個關注人類尊嚴的和平社會”[2],但它同時也是資本主義體系全球擴張時代以體育為媒介的意識形態。奧運會在“中心-邊緣”的文明論籠罩下通過帝國的商船、軍艦與傳媒體系迅速向全球傳播。但在此后的一百年發展過程中,伴隨著殖民地國家的民族解放運動與戰后世界體系的形成,奧運會又通過不斷接納非西方文明國家的加入,形成具有包容性與超越性的制度與文化體系。

逆全球化思潮的興起,反映的是“華盛頓共識”與發展中國家板塊崛起之間的劇烈撞擊
2020年以來,各種“外交抵制”北京冬奧會的雜音此起彼伏。這種雜音,并不是真正指向奧運會的體育精神,它所折射的,是國際格局的百年之變,是以發展中國家崛起為核心事件的國際秩序“再平衡”的發展困境。當前,全球政治經濟板塊正在發生結構性變化,隨著以中國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逐步實現工業化,原本橫亙于“東西世界”與“南北國家”之間的生產力代際差異已經得以突破。與此同時,此種突破所帶來的國際經濟格局再調整也引發了新舊利益的沖突與秩序動蕩,裹挾著不同制度形態、社會形態與文化心理的歷史成見,形成逆全球化、保守主義、極端主義風潮的奔涌。它反映的是“華盛頓共識”及其世界秩序想象與發展中國家板塊崛起之間的劇烈撞擊。今天,以中國為代表的廣大發展中國家正處于從全球產業鏈中低端向中高端邁進的關鍵節點,要求更加包容、更加民主與公平的國際秩序與新一輪全球化。以美國為代表的發達國家,在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新自由主義實踐中長期居于全球資本、技術與價值鏈頂端,當冷戰消退所形成的全球經濟與政治紅利逐漸釋放完畢,當以能源與材料為代表的基礎性技術變革陷入僵局,當后發者與先發國家展開對全球產業鏈控制權的持續競爭,這些“先進國家”在面臨優勢喪失之際也產生了普遍的不滿。疫情危機與中國抗疫的積極成果進一步加劇了西方國家對中國崛起的擔憂。一些國家對北京冬奧會的“外交抵制”,實質上是在國家利益及其世界秩序想象與擴張性基礎上,對重建以西方國家為中心的國際秩序優勢地位的一種“選邊站位”,也是不愿看到冬奧會的成功以及中國抗疫模式及其背后的文化與制度體系的勝利成果。北京冬奧會所面臨的不確定性正與此有關。
因此,與2008年北京奧運會相比,2022年北京冬奧會所面臨的國際政治環境更為嚴峻。從國際政治層面來看,2008年北京夏季奧運會對于世界的意義在于,中國通過30年改革開放,以一種相對和平的狀態融入東歐劇變之后形成的全球體系。然而,也恰恰是在2007年、2008年之間,由美國爆發的金融危機發展成為全球危機并且綿延至今。全球資本主義體系面臨重大調整,危機與國家利益、意識形態以及國際治理體系與權力格局變動相伴而生。特別是中美經貿摩擦以來,中美之間在經貿利益、發展方式、話語體系等領域的競爭全面鋪開。從疫情發展來看,疫情危機的持續反復超越了絕大多數人的預期,不僅加劇了各國內部普遍存在的經濟、社會與政治危機,也使得國際交流和國際關系面臨20世紀90年代全球化浪潮以來前所未有的嚴峻挑戰。自2020年初以來,新冠疫情持續在全球蔓延,大型賽事持續推延或停擺,全球體育交流面臨重大挑戰。據勞倫特·凡奈特(Laurent Vanat)《2021全球滑雪市場發展報告》顯示,全球滑雪市場從2018~2019年的最佳雪季,直接滑入2019~2020年的最差雪季。以冰雪運動為代表的全球體育運動遁入漫長的“寒冬期”。危機之下,國際體育領域熱錢大量撤出,國際體育治理赤字、發展赤字等為體育發展熱潮所遮蔽的結構性問題露出水面。

新冠疫情持續在全球蔓延,大型賽事持續推延或停擺
在紛繁的危機之下,2021年7月,國際奧委會正式提出了“更快、更高、更強和更團結”的奧林匹克新格言。人類確實需要一屆“更團結”的奧運會,更需要一個“更團結”的世界。如果說“更快、更高、更強”是工業化與全球化時代的精神體現,那么“更團結”就是在世界政治經濟格局變遷基礎之上,人類對發展困境、社會危機與思想僵局的“再調整”與“再反思”。2021年9月,北京冬奧會主題口號“一起向未來”正式發布,“一起向未來”是對“更團結”格言的進一步詮釋與發揚。在危機之下,各國際組織與各國奧委會、運動員克服重重困難,來到北京參加冬奧會,在冬奧會賽場展現高水平的冰雪競技,正是對“外交抵制”的最好回應,也展現了人類以“更團結”的姿態直面危機,從而提振“一起向未來”的勇氣。2021年12月初,第76屆聯合國大會協商一致,通過了《北京冬奧會奧林匹克休戰決議》,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也宣布將出席2022年北京冬奧會。據國際奧委會介紹,北京冬奧會將有90多個國家(地區)的奧委會約2900名運動員齊聚一堂,參加7個大項和15個分項的比賽。12月9日,中國外交部對外宣布,已有多位國家元首、政府首腦和王室成員注冊出席北京冬奧會,各國提交注冊申請的媒體人員已超過2500人。盡管美國政府宣布對北京冬奧會的“外交抵制”,但2021年12月17日,美國奧委會仍宣布將派出由230名運動員組成的代表團參加冬奧會。次日,歐盟峰會明確拒絕抵制北京冬奧會。然而早在2021年11月,《二十國集團領導人羅馬峰會宣言》也表示,世界期待北京冬奧會和冬殘奧會,強調“這是來自世界各國的運動員競技的重要機會,也是人類韌性的象征”。可以預見,北京冬奧會將不僅得到更多國際主義的支持,中國的抗疫成果、抗疫模式以及制度優勢也將通過冬奧會獲得更多展現與共識。北京冬奧會也將深度嵌入中國發展的議程當中,為探索中國現代體育發展之路提供難得契機。
北京冬奧會,正值中國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邁進的關鍵時刻。正如2021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的,當前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但是,在這個階段,經濟發展也同時面臨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三重壓力。高質量發展與區域協調發展任務繁重。當此之際,北京冬奧會的成功舉辦不僅有助于為高質量發展凝聚磅礴的民族精神,同時將為推動區域協調發展注入創新動力。
百余年來,現代奧運會其實是兩種真實性的競爭,其一是奧運會的超越性與國際性,其二是奧運會參與主體背后的民族性與國家性。沒有必要的超越性與國際性,奧運會將徹底淪為大國博弈與實力外交的附庸形式;沒有民族國家性的情感激勵和政治效應,奧運會也很難獲得各國普遍期待參與的大眾動員效果。奧運會的民族精神的動員是其發展的動力源泉。在這方面,冬奧運動更有其特殊性。與夏季奧運項目相比,很多冬奧項目的比賽環境相對更為嚴酷。例如越野滑雪項目、跳臺滑雪項目等具有極限運動的特征,是挑戰自我、突破自我的肉體與精神追求的集中體現。一些冰上項目,如冰壺、花樣滑冰比賽,體現了運動的優美、柔美一面,具有較強的觀賞性,對于培養審美能力也有重要意義。在運動精神的感召下,冬奧賽場上的優秀運動員也將極大鼓舞所在國的民族精神與拼搏勇氣。如挪威冬季兩項名將埃納爾·比約達倫(Einar Bjorndalen)以8枚冬奧會金牌、13枚冬奧會獎牌的歷史最好成績,被冠以“國王”美譽;澳大利亞短道速滑運動員斯蒂文·布拉德伯里(Steven Bradbury)在遭受重傷且縫合111針的情形下,繼續登上冬奧會賽場,并一舉拿下南半球第一枚冬奧會金牌,被澳大利亞譽為“民族英雄”。
在北京冬奧會背景下,冰雪運動不僅會成為個體價值和民族精神有效連接及和平展示的樞紐網絡,還會成為一種積極的愛國主義的實踐背景,不斷提振人心,凝聚發展的強大動力。小到體育社團,大到民族國家,體育的凝聚與團結功能無處不在。改革開放初期“女排精神”極大鼓舞了全國人民的現代化建設事業,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巨大成功很大程度上撫慰了中華民族的百年悲情。百年變局之下,2022年冬奧會的成功舉辦,將為中國運動員與世界各國運動員的冰雪競技提供絕佳舞臺。中國運動員的拼搏與努力將不僅豐富中華體育精神的深刻內涵,也必將振奮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
尤其值得關注的是,冬奧運動的對抗性與競技性對于青年群體具有重要的激勵作用。當前,自動化生產持續發展,互聯網日益普及,創新經濟快速興起。面對數字化浪潮帶來的生產方式和勞動方式的深刻變革,人們的生活方式已經發生復雜演變,身體鍛煉和體育運動匱乏導致的亞健康身心狀態也日益普遍。與此同時,當代中國的老一輩基于物質匱乏環境所產生的“饑渴感”和“進取心”,已經很難被成長于相對豐裕環境中的青年群體所理解和移情。青年的奮斗意識需要在新的背景下加以重塑。基于個體興趣和日常樂趣,但又需要面對挫折、長期堅持、有序競爭和相互協作的體育運動,成為相對豐裕社會背景下青年精神形成的重要契機。冬季運動對于意志、團結精神的培養,對于培養青年奮斗意識有著助推作用。比如,冬奧會的冰球項目具有極高的技巧性與對抗性,其激烈性和對抗性遠超夏季球類項目。冰球運動的比賽環境極為嚴酷,因此運動員一般只能在場上停留很短時間,它極大考驗運動員的體力與意志力;此外,冰球運動作為集體項目,需要高效率的集體協作,它又是運動員集體意志的凝聚。因此,冰球運動是對個體意志與集體意志的雙重考驗。
據統計,我國參與冰雪運動的40歲以下青年群體占據冰雪運動總人口的比例約為63%,20~30歲人口比例約為36%。[3]以冬奧會為契機,冰雪運動的持續普及不僅對于青年人強身健體、保持健康生活方式具有積極作用,也對青年人磨煉意志、激發拼搏精神具有深刻意義。
歐洲是現代冰雪運動的發源地,以阿爾卑斯山為中心,形成了超過6千平方公里的優質滑雪場地。2018年,阿爾卑斯地區滑雪人數占據全球總滑雪人數的43.73%,其中奧地利滑雪者的平均滑雪次數達到人均5.94次。[4]北美的冰雪運動也形成了落基山脈與美加交界等中心。據測算,奧地利滑雪產業綜合效益為0.865,幾乎成為國家支柱產業。美國滑雪產業綜合效益為0.463,也能夠較好地帶動相關產業發展。[5]歐洲與北美兩大冰雪運動中心的形成既得益于自然稟賦,又得益于發達的工業與科技基礎。冰雪行業可通過對冰雪資源的開發、利用與整合,加快形成冰雪體育、冰雪裝備、冰雪旅游為主要內容的冰雪經濟,冰雪經濟及其帶動效應又進一步推動工業化與城市化的發展,形成了冰雪運動與冰雪經濟之間的正向循環。
自2014年俄羅斯索契冬奧會以來,冬奧會先后在韓國平昌與北京舉辦,再加上1972年札幌冬奧會以及1998年長野冬奧會,東北亞已形成可與歐洲、北美相抗衡的冰雪運動板塊。北京冬奧會的成功舉辦不僅使得東北亞冰雪運動快速崛起成為既定事實,同時彰顯了冰雪運動帶動冰雪經濟以及產業升級的巨大動能。預計到2025年,我國冰雪運動產業總規模將達10000億元,[6]冰雪運動的綜合效應也會逐步顯現。冰雪運動發展需求的擴張與創新生態的培育勢必刺激國內自主品牌研發能力增長,推進冰雪設備制造業由中低端向中高端發展。此外,體育產業與數字經濟的結合將進一步推動傳統業態的升級與創新。5G、邊緣計算、人工智能等技術的廣泛應用也將在多領域豐富冰雪經濟新業態。

東北亞多地舉辦冬奧會,表明冰雪運動在這一區域正在快速崛起
冬奧會將有力帶動東北與西北地區發展,推動區域發展“再平衡”。當前,我國發展呈現出南北差異與東西不平衡態勢。北方地區面臨傳統產業升級困難、資源型行業發展潛力枯竭、冬季氣候嚴酷拉高生活和生產成本的現實挑戰,面臨資金和人才不斷被南方地區吸納的困境,亟需新的發展動能。與此同時,北方地區豐富的冰雪資源長期未能發揮有效的經濟促進作用。冰雪產業恰恰提供了一種化被動為主動的發展思路。隨著中國人均GDP突破1萬美元大關,中國實際上已經產生了較大規模冰雪運動的潛在消費人口,如2020年滑雪運動參與人數已經超過2000萬。在從高速發展轉向高質量發展的經濟調整過程中,如何產生區別于衣食住行傳統消費形態的新型消費模式,冰雪產業是一個值得期待的方向。而冬奧會的舉辦,將為冰雪運動的普及和北方地區發展帶來難得的契機。

北京冬奧會將推動中國冰雪產業鏈在東北與西北地區延伸
首先,北京冬奧會將有力推進京津冀協同發展。北京冬奧會分北京與河北張家口兩個賽區,北京地區冰雪經濟發展基礎較好,張家口地區產業基礎薄弱且生態環境脆弱。但是,張家口具有緊鄰京津等超大城市的區位優勢且擁有豐富的冰雪資源,冬奧會的舉辦將有力帶動張家口等環京津地區產業發展,推進京津冀協同戰略。2018年以來,河北省相繼制定了省級與地市級冰雪產業發展規劃,推進冰雪運動項目落地,打造崇禮等國際冰雪運動目的地。2019年,河北省承辦競技冰雪賽事80項,其中國際級賽事12項,國家級賽事16項,大眾冰雪體驗活動126項,滑雪場接待人次達275.4萬人,[7]京津地區已成為主要客源地。其次,北京冬奧會在推動冰雪運動“南展”“西擴”“東進”的同時,將持續推進冰雪產業鏈在東北與西北地區延伸,推進東北振興與西部開發開放。當前,我國東北、華北、西北地區的冰雪場館占比超過78%,[8]大型滑雪旅游度假區也主要集中在吉林省、黑龍江省以及河北省張家口地區。大型滑雪旅游區尚未形成清晰的運營模式,并且受制于造雪能力與水循環運行系統薄弱,可持續發展動力不足。2021年2月,文旅部、發展改革委、體育總局聯合印發的《冰雪旅游發展行動計劃(2021——2023年)》提出,到2023年,推動冰雪旅游形成較為合理的空間布局和較為均衡的產業結構。冬奧會的舉辦,是冰雪運動在全國范圍內的一次大推廣,隨著高鐵路網的全面建成和航空業的持續發展,一日之內橫跨南北已經成為現實,這對于推動廣大南方地區游客到北方的消費將產生重要促進效應。未來,東北地區可依托冰雪旅游發展模式的更新推動冰雪運動競賽表演、冰雪運動技能培訓以及冰雪器械與設備制造的發展,通過冰雪經濟帶動東北振興。我國已于2016年在新疆舉辦第十三屆全國冬季運動會,第十四屆全國冬運會也將在內蒙古舉辦,圍繞天山山脈、大興安嶺的優質冰雪目的地已初步形成,以冰雪運動帶動西部地區發展也已初現成效。
在世界政治經濟板塊的震顫與調適背景下,北京冬奧會不僅可以作為進一步闡釋和實踐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平臺,也對于推進中華民族復興事業、促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進一步發展具有重要意義。《體育強國建設綱要》要求“將體育建設成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標志性事業”,一個扎根于中國土地的體育發展模式是體育強國與民族復興的題中之義。
從歷史淵源來看,現代體育是工業化的文明成果,歐洲是現代體育的發源地。“19世紀到處可見體育愛好者的覺醒,其初期在德國和瑞典,中期在英國,晚期在法國和美國。”[9]體育強國的形成需要扎根于一國的社會、文化與政治、經濟基礎,受到社會、市場和國家三重因素的共同影響。中世紀的歐洲具有典型的封建制特征,形成了中小型政治經濟實體并立的邦國體系。進入現代社會以來,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使得老歐洲進入新的均勢體系,也使得歐洲區域的大國整合存在明顯上限——民族國家這種中等規模的國家形態成為其主流。歐洲現代體育的發展也是在這種政治結構基礎上逐步發育成熟,即一方面依托于封建制與邦國體系,另一方面又在發達的市民社會與工業體系基礎上,形成了從土地貴族俱樂部向資產階級俱樂部、工人俱樂部逐步演變的社會組織基礎。比如,國際奧委會的原型就是有著貴族俱樂部性質的英國“亨利皇家賽舟會”,德甲巨頭拜仁慕尼黑俱樂部的蓬勃發展則拜德國濃郁的工人文化傳統所賜。在歐洲體育發展模式下,英、法等國又各有其特殊性。英國的競技體育早期呈現出極強的貴族性,并經由公學教育體系發揚光大。隨著土地貴族的衰落與工商業新貴、市民階層的興起,英國大眾體育與職業體育逐漸并行發展,通過其全球性的殖民體系向世界各地傳播。法國體育發展呈現出國家與社會相結合的樣態,即由青年與體育部對全國體育發展進行操盤,通過法規與經濟手段促進體育社會組織發展。
比較來看,美國體育發展模式雖受英國體育影響深遠,但又有所不同。在移民浪潮中,早期美國形成了以宗教與族群為核心認同的新大陸地方性社區,歐洲現代體育在美洲社區的傳播不僅有助于強健體魄,更加深了文化與族群認同。美國學校體育的發展是社區體育及其理念逐步滲入現代國家建構過程中的產物。對于美國的青少年而言,參與體育的目標不僅在于鍛煉身體、磨煉意志,更在于進行社會交往、領導力提升和集體協作的訓練。而對于美國公眾而言,體育是個體融入集體進而參與自治的關鍵性驅動力之一。因此,美國體育實際上是以社區與學校體育為基本單元的“社區自治”模式。在這種自治條件下,體育市場支撐職業聯賽的動力強勁,如以北美四大職業聯賽為主導的賽事體系;體育后備人才充沛,包括美國國家橄欖球聯盟(NFL)、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MLB)、美國職業籃球聯賽(NBA)和國家冰球聯盟(NHL)在內的職業體育聯盟,其人才庫的主流都是高校運動員[10]。
新中國成立初期,我國在參照蘇聯“勞衛制”的基礎之上,結合自身現實,建立起以單位制和公社制為基礎的“人民體育”發展模式,與我們的人民國家體系高度融合,體育發展與社會基礎相匹配,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社會基礎呈現出個體逐步溢出單位制的多元化特征,市場主體與市場經濟逐步活躍。在奧運備戰背景下,我國逐步建立起以“舉國體制”為主要特征的競技體育發展模式。但在全球體育市場沖擊之下,“舉國體制”也面臨多重矛盾。由于我國的歷史傳統與社會結構區別于西方現代體育的社會基礎與文化條件,機械地推進協會化改革與照搬聯賽體制、俱樂部體系,也會面臨水土不服的尷尬處境。因此,在“雙奧”背景下,體育強國建設需要更好地適應中國社會與發展實際。
以足球改革為例。自1994年以來,我國積極推進足球的職業聯賽體系改革,取得了一些進展,但仍未建立起職業聯賽體系、俱樂部體系與后備人才體系、足球發展的社會基礎等方面的貫通性與統一性。在城市化與工業化進程中,足球發展與市場經濟發展糾纏雜糅,足球的競技水平不但沒有得到提升,還出現了“金元足球”“燒錢模式”等非健康狀態,它們在短期內聲勢浩大,但不可持續,成本收益嚴重不成正比。由此,我們要意識到,我們不能片面地照搬現代足球俱樂部制度,而應看到歐洲足球俱樂部與歐洲政治社會結構的對應關系。因此,發展中國足球,就應該立足于中國的政治與文化制度和社會結構。
傳統中國,是“超大規模政治經濟體”與“大一統”文化與制度傳統的結合,“央地關系”的邏輯也與歐美國家存在較大的差異。現代中國在政治、經濟與文化層面承繼了傳統中國的諸多要素,“超大規模性”與“大一統”特征明顯,同時建立起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它既強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同時強調政府對經濟的統合與調控。因此,完全市場化運作的俱樂部與聯賽體系無法完全適應中國本土的發展邏輯。
事實上,破題的關鍵在于如何使得足球項目真正具有大眾影響力,促進賽事、資源和大眾參與度的良性互動。因此,我們或許可以改變思路,將足球聯賽與俱樂部體系參照錦標賽制度進行改革,或者說打造錦標賽制的升級版——關鍵之處是調動地方政府的積極性,推動各省成立足球隊,并同時采用市場化運作方式,既利用足球比賽的商業價值,也要長期經營,打造足球在地方發展的長期運作體系,將足球發展嵌入地方社會發展的過程之中。將足球發展與政治、經濟與社會結構相融合,充分發揮我們的制度優勢,充分發揮政府主導、市場運營、社會參與的能動性。當然,這僅僅是一種制度設想。足球事業的發展與體育強國的推進仍需在中國大地上不斷探索、試錯,以尋找一條中國特色現代體育發展與體育強國之路。
當危機時代的全球不確定性籠罩在地球的上空,國際奧林匹克運動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沖擊。然而,奧林匹克主義本身所具有的國際主義特征依然得到人們的珍視。在此之際,北京冬奧會的舉辦或許將成為一個更公平、更團結的國際秩序形成過程中的重要標志。中國正積極探索實現自身文明偉大復興和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的有效融合,實現中國與世界的共同發展。中國的體育強國目標所追求的,也絕不僅僅是一國的榮耀與輝煌。無疑,一個更加開放、更具活力的中國,一個促進世界和平與發展的中國,將是14億人民對世界政治經濟變局的積極回應。

中國仍在摸索一條有特色的體育強國之路
注釋:
[1] Pierre de Coubertin,“Does Cosmopolitan Life Lead to International Friendliness?”American Monthly Review of Reviews,April 17,1898.
[2] 參見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奧林匹克憲章》,詹雷譯, 奧林匹克出版社1993年版,第7頁。
[3] [8] 伍斌:《2020中國滑雪產業白皮書》,品橙旅游網,2021年7月3日。
[4] Laurent Vanat,“2019 International Report on Snow&Mountain Tourism,”FIS,April 11,2019.
[5] 雷雯、魏德祥:《全球滑雪產業發展態勢及產業效率特征分析》,載《吉林體育學院學報》2020年第5期。
[6] 易觀、騰訊、TOYOTA:《2018中國冰雪產業白皮書》,中國經濟網,2018年1月22日。
[7]《河北省冰雪活動藍皮書(2018——2019)》,方圓電子音像出版社2019年版;伍斌:《2020中國滑雪產業白皮書》,品橙旅游網,2021年7月3日。
[9] 顧拜旦:《恢復奧林匹克運動會的必然趨勢》,《奧林匹克理想——顧拜旦文選》,詹汝琮等譯,奧林匹克出版社1993年版,第13頁。
[10] 汪宇峰:《世界冰球運動的起源、發展及其特征研究》,載《哈爾濱體育學院學報》201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