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教育生命之花,從不凋謝

楊雪梅

那是在我所組織的一次讀書寫作線下交流活動現場，一位老師正在發言，旁邊一位年輕教師附在我耳邊悄悄地問：“這個老師真的已經五十多了嗎？還有剛才那兩個，她們這精神頭兒和對工作、對成長的投入狀態，明明比我們更有沖勁和活力呢！”

我聽了只是笑了笑。老師這個群體，似乎比任何一種職業人群都更容易衰老憔悴。但這又絕非定律，因為總有那么一些人能用熱愛為自己凍齡駐顏，能用不斷追尋的進發姿態讓自己的身影驚艷了流光飛逝，就如同一朵從不會凋謝的花。

一

認識春平老師，是因為四年前應邀去她所在的學校進行一場“教育讀寫與教師專業成長”的專題講座。在回返途中，我收到了她加好友并希望能跟隨一起成長的請求。

巴掌大的縣城里，要打聽到一個人的“前世今生”很容易：春平老師在多年之前就用持續的筆耕將自己敏銳的教育思考大量梳理發表過，原本順著學校中層的崗位她應該可以越走越高，可只是因為喜歡深扎課堂，只是因為享受和孩子在一起的那種生長姿態，她重新歸回教學一線，希望可以將自己的教育戰線延伸得更遠。

如果沒有走近，一個人無論多優秀都只是傳說。春平老師的加入似乎一下子刷新了我混沌迷茫的世界——原來，想干就干，說走就走，這才是一個教育人最美麗的盛開姿態。

2018年暑假，一場遠方的教育高端培訓時時牽絆著我的目光。只是，一個草根式的教師成長團隊既沒有政策的支持，又沒有任何經費來源，關于遠方的行走似乎只能是個美好的向往。無意間和春平老師聊起此事，她三下五除二就為我、為我們破解了難題：“真正想開闊視野、渴望成長的老師，肯定是愿意自費學習的，這個您不用擔心，只需問問誰想去就行了！其他吃住行的事都由我來聯絡……”

走出去后，才知道她身體近年抱恙，受不得酷熱，也禁不了空調的冷風。可是，即便如此，她依然是大家的主心骨，把一群人的南行安排得妥妥當當。學習現場，她的專注姿態，她的敏銳思考，更是令同行的老師們驚艷贊嘆。“平姐的擔當、專注和認真永遠是我們望塵莫及的，她把自己活成了大家羨慕的樣子！”很多老師眼里閃著光，對自己未來的模樣似乎也有了預設和向往。

2020年初春平老師因為身體原因不得已退出了雪梅讀寫團隊。如同送別一位遠行的親人，又好像在和并肩的戰友揮手，嘴里雖云淡風輕地說著“身體要緊，好好休養”，屏幕對面無人看見的地方我早已是淚流滿面。直到后來，直到我意識到其實她始終都在，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心，才終于找到了安放之處。

團隊開展的所有活動，都能找到她關注的身影;成長伙伴任何成績的取得，都能看得到她默默點贊的痕跡;甚至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她始終如一的都是以“雪梅讀寫團隊”成員的身份自居著……這個團隊發展的每一次攀登刷新，這個團隊成員的每一點成長蛻變，春平老師都是最長情的見證者。

2021年，當我決定從繁重的工作中擠點時間用來推動學生讀寫素養提升時，我們的春平老師終于再次回歸了！初時，她總是默默地走到活動現場，聽著記著，課間休息的時候和孩子們就著當天的講座內容海闊天空地侃個不停;后來，實在沒忍住“出手”的她這樣給我留言：“雪梅老師，我也想來給孩子們上一課，你覺得結合王安石的生平背景聊聊他的詩作怎么樣？”我笑了，踏實而滿足，因為這一刻既在期待之中，也在情理之中。一個每次看到孩子眼里都有光的老師，在我們這樣火爆的公益活動現場肯定是“不甘寂寞”的。

前些日子，春平老師梳理了自己多年的思考成果來見我：“雪梅老師，我整理了兩本書稿，能不能幫忙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出版社。”我一驚，在這樣一個大多數人都以“能用、有用”來衡量做一件事的價值的時代，既無晉級之憂又無發展之愁的她竟然愿意沉下心來整理、也愿意花費不小的支出來做這件事！轉而，我又多了份了然與理解，教育路上行走一世，總該給自己留下些什么痕跡，春平老師的行動，我同樣愿意做也做得出來！或許，恰是因此，在出書這一行動上，她第一個便找到了我。

無論何時，我都很喜歡坐在臺下當她的聽眾，聊教育也好，談生活也罷，她的神態和言談間都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恬淡、從容、豁達和洞見。與一個這樣通透的人相知相伴，自己也變得明亮而通透了起來。

二

大家公認，老盧其實一點兒都不老。之所以非在姓前生生加上一個“老”字，或許皆與她的稟性有關：一是風火潑辣加老練，不論是加班加點的體力活兒，還是講理斗智這種嘴皮子上的功夫，派她出場皆不在話下，準能分分鐘搞定;二是沉靜堅韌有耐性，能一天安坐，只為臨一幅長篇字帖、讀一本經典書籍或整理一些文史典故，這些品性在年輕人身上實在是難以看到的。于是便有了這樣一種現象：團隊圈子里的很多人未必了解盧桂芳，但提起“老盧”似乎人人都能說道說道。

我與老盧認識的時間最長。兒子小學時在一個美術班里學素描，陪練期間我是那個刷手機的家長，她則是交一份學費最后培養了兩個人的“厲害的媽”。“你們都是老師呀，你看看盧老師，陪著閨女學畫，結果自己練成了素描高手！”培訓班老師話外有音，你這個家長不思進取也就罷了，連送孩子常常都不能按時。那個時候，老盧就是我心中遙不可及的神，共同陪娃好幾年，彼此的交流卻沒有超過三句話！

2018年，老盧來找我：“你這兩年到底干了啥？怎么朋友圈里鋪天蓋地的全是和你有關的消息？”當知道我組建了雪梅讀寫團隊，以同讀共寫的方式引領著老師們追尋專業上的突破與成長后，老盧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加入。

疫情來襲，都處于居家狀態哪兒也去不了。我微信老盧：“閑著也是閑著，要不咱每天策劃一個班級管理的挑戰小話題寫一寫，密度和強度會不會有點大？”“寫就寫，老師最欠缺的就是對班級管理中各種問題的應對與思考，借著機會逼自己一把總好過無所事事！”我笑，似乎所有計劃已久又猶豫不決的行動只要和她說，就一定能有順理成章爽快推行下去的理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某個周末她覺得自己足夠閑散，兩天時間寫了12篇教育文章，保守估計，不下于兩萬字。9704EEE8-193B-4017-965D-ADA8664D8A2D

在團隊一眾小伙伴眼中，老盧的“老”其實意味著見多識廣。百味本草，哪個可食用哪個可藥用，她能辨得清清楚楚;傳統物件，需要如何選材加工如何制作成型，她非要研究得透透徹徹;風物民俗，在許多人眼中儼然是不可追的過去，她卻能道得明明白白。“我上了那么多年學，連理化生的實驗都是背出來的，可盧老師為了讓我們明白‘只要愿意就可以擠出時間來做一些有意義的事這個理，竟然一本正經地準備了大包小包物品做了個現場實驗！”老盧的學生，現為某所重點中學的中層領導坦言，老師的嚴謹認真是自己從教路上不可或缺的法寶。

在熟識多年的老友心中，老盧其實還很“小”。因為不會迎合，干了一輩子也只不過是名小老師;因為不懂圓滑，她的言行常常令人覺得多了些戾氣;因為一板一眼，在許多喜歡“差不多就行”的眼中她就是迂腐的另類……與她相處，其實真的可以如同面對一個單純的孩子那般，好就是好，一就是一。

從來沒有任何光環的籠罩，可沒有人會否認她自身就是一束暗夜里的光，突兀卻不可或缺，刺目卻帶有溫度。這樣的一種綻放，火辣辣的，卻又總會讓人覺得，萬花叢中非選她不可。

三

我常常想，如果不是因為當初站在一群年輕人中間把她凸顯了出來，我們之間相攜相伴的緣分還會不會如此長久。

2017年9月，我在自己的職業主陣地——榮成市，做了人生中首次關于教師專業成長的講座。當時負責活動組織的領導告訴大家，將成立一個青年教師讀書寫作團隊，今天的主講者就是成長導師。一散場，一群年輕老師便圍了上來問詢她們所關心的后續話題。

人群中，有個人并不年輕，也沒有如眾人那般緊緊地圍攏到我的面前。她觀望著，想說什么，卻終歸什么都沒說出口。捕捉到了那份猶豫，我主動加了她的微信。她就是王迎軍老師，我一直都叫她軍姐。

當意識到教師的成長不是單靠行政的力量能推得動時，2018年元旦，我把上級教育主管部門幫我建立的讀寫團隊解散了，靠著微信朋友圈狹小的空間發起了召集令——愿意堅持讀寫，想追尋自我成長的教師，請跟我來！這一次，用軍姐的話來說，“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進來了，因為不是非年輕不可。”

如果說老盧像一團火，走到哪里都能讓人感受得到炙熱一片，那么軍姐則像一汪水，濕潤，平和，令人心安神靜。

“老妹，你說咱們團隊的老師按照學段或者學科來分組好不好？這樣大家共性更多，碰到任何教育問題都可以商議解決。”她已然經過深思熟慮后提出的建議，哪里會不好，更何況言談間的那份謙和與親厚，在讓人覺得體貼周到的同時更加如沐春風。

“妹兒，全市中小學生都認可我們發起的假期讀書打卡活動，參與熱情也極高，你說我們印點書簽當作獎勵好不好？你同意我就和其他幾個老師去辦，剩下的不用你操心。”如同團隊發展堅實的后盾，所有需要我籌謀的事她大多會想到前頭，所有需要我安排的事她皆能安頓妥當。

很多時候，我會因壓力而焦躁，因忙亂而沉郁，因外界的期待過高而不安。“老妹兒，沒事的，大家都在，所有的事都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即便天塌下來了不是還有咱們共同去頂么！”天自然不會塌，我更不會垮，因為她總能第一時間捕捉到我的壓力，站到身邊來與我一同扛起。

作為學校的管理層，工作的忙亂與壓力似乎根本沒給她留下什么屬于個人的時間，她卻非要執著地把專業閱讀和寫作這件事堅持到極致，追尋另一種精神明亮的成長;作為教育職場的老兵，既沒有職稱的驅動又沒有榮譽的拉扯逼著她向前，她卻在專業發展的路上倒逼自己去找尋第二個春天，只為對教育無法言說的那份情感。她的成長，雖靜默卻持久，雖低調卻奢華。

有一種盛開，既沒有張揚的色彩，又不見濃郁的芬芳。可你知道，不論春夏秋冬，不論雪雨風霜，她始終都在點染著每一個季節里的每一天！

教育的田園里，有一些花從不會凋謝，昂揚也好，匍匐也罷，在經霜歷雨的路上，這些花真的從來都沒有放棄過生長和成長！

（作者單位：山東榮成市教育教學研究中心）

責任編輯 黃佳銳9704EEE8-193B-4017-965D-ADA8664D8A2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