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瑩
2021年是中國學術期刊蓬勃發展之年。全國學術期刊界以習近平總書記給《文史哲》編輯部全體編輯人員的回信為根本遵循,深入貫徹落實中國科協、中宣部、教育部、科技部《關于深化改革培育世界一流科技期刊的意見》和中宣部、教育部、科技部《關于推動學術期刊繁榮發展的意見》精神,以深入實施卓越行動計劃為重要抓手,推動我國學術期刊肩負起提升國家科技競爭力和文化軟實力的歷史重任。同時,努力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也必須深入實施評價制度改革,與科學技術領域共同建立正確評價創新成果價值的機制。
那么,如何看待當前科研評價中存在的“唯SCI”、“唯論文”等現象?如何構建科學、規范、高效、誠信的科技評價體系?現行評價機制中單純量化評價對學術生態、學術價值和學術導向所產生的影響有哪些?人文社會科學期刊在構建中國特色的哲學社會科學體系中應如何發力?帶著這些問題,本刊記者對世界一流科技期刊建設專家委員會委員、中國期刊協會副會長、中宣部傳媒監管局原局長李軍進行了專訪。
傳媒:20世紀七八十年代,美國科學情報研究所的“科學引文索引”(Science Citation Index,SCI)被引入我國學術界,您如何評價這一體系的引入?
李軍:早在20世紀70年代,我國出版的《Chinese Medical Journal》和《Scientia Sinica》就先后被SCI收錄,對傳達中國科學聲音、塑造國家科學形象發揮了重要作用。進入80年代,伴隨改革開放和科學春天的到來,中國科研領域積極營造面向世界的學術環境,與國際接軌。到80年代末,我國科技體制改革全面啟動,開始打破平均主義、改革職稱制度、實施科技獎勵制度,并設立競爭性科技項目等,構建科技評價方法。近30年來,中國發表SCI論文的總量大幅度增加,高被引論文的數量也急速增長,為全世界貢獻了中國智慧,向全球分享著中國經驗。讓世界了解中國,讓中國融入世界,SCI發揮著窗口、橋梁和紐帶作用,我們不能否定其歷史的和積極的作用。
傳媒:在SCI進入中國后的數十年,對我國學術研究起到了巨大推動作用,但也有很多專家對SCI的本質與使用方法產生了質疑,對此您有哪些觀察與思考?
李軍:此后數十年,SCI功能被漸漸改變,作用也被盲目擴大。各高校及科研院所等盲目追求SCI論文相關指標,逐步演變成職稱評定、績效考核、科研人才學術水平評價、學科專業評估等各方面的重要指標。久而久之,我們對SCI的本質與使用方法產生了質疑。實際上,SCI最初并非為評價所生,而是被濫用,一些文獻計量學者用引文分析預測諾貝爾科學獎的研究成果,更是夸大了引文對科研評價的作用。在我看來,一般“有影響”的學術研究都會被“高引用”,而“高引用”的研究卻不一定是“高質量”,這是客觀全面認識引用率,認識SCI、影響因子(IF)在評價中的作用的邏輯起點。
在我國學術領域SCI學術計量指標泛濫的問題主要體現在人文社科領域和核心期刊認定中。在《中文核心期刊要目總覽》、《中國人文社會科學核心期刊要覽》、《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CSSCI)來源期刊目錄》三大“核心”中,有的最初也只是為了圖書館館配期刊訂購和館藏目錄提供參考依據,結果最后卻變成了評價工具。
傳媒:您長期從事報刊行政管理工作,一直從事學術期刊評價機制的創新研究,根據您的工作經驗,您認為“唯SCI”存在哪些弊端和危害?
李軍:過去我在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新聞報刊司工作的時候,參與了學術評價制度改革的政策調研和文件起草。我認為“唯SCI”的危害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造成我國學術論文、科研經費、科學數據的“外流”。首先是學術論文外流。2020年,中國SCI論文總量在55萬篇左右,而國內的SCI期刊數量只有243種,加上沒有進入SCI的英文期刊一共也就500多種,整體年發文量不到3萬篇,也就是說,其他50多萬篇論文都要外流到國外的期刊上發表。其次是科研經費外流。2015年12月,一篇題為《學術界每年向國外“進貢”數十億的論文版面費,觸目驚心》的文章引起了中央領導的關注,有關部門和單位也展開相關調查。雖然此文的計算方法、計算結果與調查情況存在較大出入,但論文“外流”出去變成人家的數據庫,我們再“花錢”將數據庫買回來卻是事實。最后是科學數據外流。國際期刊出版商采取訂閱模式,一般采用共享數據政策,均要求作者在提交論文的同時,提交與論文研究結果相關的數據或數據授權使用的聲明,否則將被退稿。學術成果和學術資源“兩頭在外”、“兩次付費”,造成國際學術出版平臺直接掌握數據庫的議價權。
二是造成出版生態、學術生態、社會生態失衡。在出版生態失衡方面,大量的調研顯示,論文大量流向海外,加上國際巨刊以超級平臺優勢“虹吸”國內優秀稿源,國內科技期刊在極為嚴峻的競爭環境中舉步維艱。在學術生態失衡方面,在“唯SCI”的評價導向作用下,高校、科研機構普遍將SCI論文數量作為職稱評聘的重要指標之一,發表SCI論文成為高校教師招聘、薪資待遇等人才分類、定級的重要條件。在社會生態失衡方面,學術研究唯SCI論文馬首是瞻,導致一部分科研人員不安心基礎研究、不安于坐“冷板凳”、不能潛下心來做學問。
三是造成科技安全、信息安全、戰略安全隱患。科研論文外流及其流向涉及國家信息安全和科技安全,這是各個國家科研管理的重要環節。從科技國家安全的角度看,外流論文中不少是國家資助的各類國家實驗室的基金論文,作者甚至是重要科研工作的主要參與者。論文“帶出”效應,導致國家重大安全利益存在隱患。我國學者如此的論文發表方式和流向,不僅存在極大的知識產權和信息安全風險,還加劇了某些科技戰略資源受制于人的局面,壯大自身實力,構建我國開源軟件平臺刻不容緩。
傳媒:站在第二個百年的新起點,您認為社科期刊應如何踐行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要把論文寫在祖國的大地上”的指示精神?如何落實“破四唯”、“破五唯”?83384D3E-1DE7-462E-AFDC-8E6DD59F57B6
李軍:這需要深入學習貫徹習近平總書記一系列重要講話精神,吃透中央精神。從制度上,要明確“破”與“立”的關系,改革評價體系,要堅持立破并舉,標本兼治,綜合治理;從理念上,要厘清“存”與“廢”關系問題。破“唯論文”而不是“去論文”;破“唯SCI”也不是“去SCI”。
一要分類實施,差別化要求。中央提出,以職業屬性和崗位要求為基礎,健全科學的人才分類評價體系;建立以同行評價為基礎、定性定量相結合的業內評價機制;著力解決評價標準“一刀切”問題,合理設置和使用論文、專著、影響因子等評價指標,實行差別化評價。
二要多元建標,解決標準化問題。中央要求:基礎研究人才以同行學術評價為主,加強國際同行評價;應用研究和技術開發人才突出市場評價,由用戶、市場和專家等相關第三方評價;哲學社會科學人才評價重在同行認可和社會效益。
三要平衡施策,避免片面化傾向。中央提出,改變片面將論文、專利、項目、經費數量等與科技人才評價直接掛鉤的做法,建立并實施有利于科技人才潛心研究和創新的評價制度。
四要破立并舉,統籌制度性工作。制度建設具有根本性、長期性、穩定性,要處理好“存”與“廢”、“立”與“破”的關系。改革評價體系是硬任務,優化評價環境、加強人才評價法治建設是軟環境。
傳媒:《關于推動學術期刊繁榮發展的意見》第十一條明確提出要“完善學術期刊相關評價體系”,您對這個問題怎么看?
李軍:完善學術期刊評價體系應該以內容質量評價為中心,堅持分類評價和多元評價,完善同行評價、定性評價,防止過度使用基于“影響因子”等指標的定量評價方法評價學術期刊,特別是哲學社會科學期刊。探索建立哲學社會科學期刊評價的行業標準,加強對“核心期刊”、“來源期刊”等涉哲學社會科學期刊評價的引導規范,準確把握學術期刊的評價功能,防止簡單“以刊評文”,避免SSCI、CSSCI等引文數據使用中的絕對化,鼓勵實行論文代表作制度。
近些年來,學術期刊資源配置更加趨向于學科細分領域,通過調整審批政策,支持創辦“高、專、精、特、新”的期刊。我在調研中了解到,當前社科學術是“研究唐詩的不通宋詞,研究宋詞的不通元曲”。什么原因呢?學科細分、研究細分、學術細分。為什么會細分?比較好發表文章。我們不反對嚴肅的社會科學工作者對學術求精求專,但大學問都是文理雙棲“攪和”起來的、碰撞出來的、糅雜出來的,科學尤其是哲學人文社會科學這么細分下去,就會割裂學術的系統聯系。大學問,難以形成。大學問家,難以尋覓。
此外,為了能在外刊上發表,學者們將學術觀點、概念闡述、甚至用詞都按照國外出版商的要求來,導致學術研究忽視國內重大現實需求,弱化國內人文社科基礎研究力量,片面追逐國際熱點而弱化了人文科學學術的中國特色。
長此以往,哲學社會科學學術期刊如何踐行人文哲學社會科學服務的宗旨。作為哲學社會科學期刊工作者,我們要自覺承擔起“正確回答時代課題,廣泛凝聚世界共識”的重要責任,自覺踐行“努力做民心相通的傳播者、人文交流的促進者”的美好初心。83384D3E-1DE7-462E-AFDC-8E6DD59F57B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