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勝
經過二十多年的拼搏,現在的我應該勉強算是個寒門“貴”子。
在這個“勉強”的前邊加上個限制性“應該”來表述,是因為我不敢肯定算不算得上是個寒門貴子,可是就我目前的表象來看,又確實有幾分像個“富貴”之人。
回想起我少年時的那段歲月,我的確是個幸運兒,一個初中前兩年成績平平且沒有什么特長的農村孩子,除了用看書學習去消耗課余時間,還用進山砍柴和下地干農活兒去消遣周末的漫長的學生哥兒生活,初三這最后一年中卻以數學冒尖而激發了學習的勁兒,繼而考取了中等師范學校。三年學成畢業后即可得到一份回鄉教書的工作,村里人說這是“祖墳冒青煙的好事,可遇而不可求啊!”文藝點兒的說法就是“寒門出了貴子”。
這讓我的父親高興了好一陣子。可喜與憂放在一起,我家的憂多過于喜啊!家中哥哥小學六年級沒讀完就回家掙錢,與其說是掙錢不如說是賣苦力,可憐個兒小小的哥哥,辛辛苦苦在外猛干,得來的錢少得連他自己也養活不了,故父親并沒有因此而變得輕松。面對我到百十多里路途的韶關市區去讀書,憂與愁自然不會少煩擾我的父親,就是開學時要交的那每年近千元的學費、雜費、住宿費,他也不知道到哪兒去弄,更何況還有每月不可少的日常生活費。
也許是我考取有工作安排的師范學校,是未來的國家事業干部,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人民教師,是千人萬人求之不得的好事,這一轉眼就能跳出了農門的捷徑,何等地讓人羨慕啊!眾人的祝賀讓父親的快樂持續了一年多。也應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說法,父親那一年做什么都挺有激情、挺順當的,相對穩定且輕松還收入高點兒的活兒也跟父親結了緣似的,竟能在一國有林場中找到了一份看守苗圃的工作。適時,場部相關負責人還能給父親安排一些額外且有豐厚報酬的活兒,每月都能拿到好幾百元工資,在寒暑假里還能幫我找些活兒干,換取些許下學期的生活費用。
哥哥也由開始去開路修路(肩挑手搬的那種粗糙活兒),換為承包松樹山林去割松脂的半生意型的工作。只要堅持干下去,雖苦但錢多,自然劃算,用父親的話說,等我讀完書(完成中等師范學業)他就在林場只看苗圃場不接其他苦力活兒了。
我剛去師范學校的相當長一段時間里,仍帶著鄉下孩子的稚氣與懵懂,但有一點就是不丟農村孩子的本色—勤奮、好學和肯干。我對班上的事很熱心,慢慢地,鄉下帶來的稚氣和懵懂逐漸地被來自各區(縣)的同學理解和認可,日常的交往也使我慢慢地往好的方向發展。
然而,在我中等師范讀到一半時,父親看苗圃場的工作不知怎的給丟了,也學著哥哥那樣去承包了一塊松樹林來割松脂,松樹不多但每月的收入也不差,雖然每年只能從暮春開始到秋末就結束,但也能維持家庭開支和我讀書的日常費用。可是,哥哥卻沒有堅持割松脂,而是改變了掙錢的方式,硬要購買手扶拖拉機去拉木頭和運柴火做生意。原因是家里有塊自留山賣了,獲得了幾千元的山林資源費,本來父親是要將這筆錢用于供我讀完師范的,但哥哥卻覺得應該給他做本錢買設備做生意,錢掙得多也來得容易,按他的設想將來我的師范生活會過得更好。結果計劃由不得變化,哥哥生意的失敗致使家庭再次進入艱難時期。
我在師范學校讀書的時候,看著別人生活的寬裕,而我卻想要買幾本新書都無法實現,也正是因為家里困難給的生活費十分有限。不過還好,我的第二任班主任—楊龍淵老師人挺好的,她是我考入師范學校時,韶關市政府從貴州省銅仁市引進的高精尖人才,家里有許多的書,且都是我喜歡讀的文學類書籍。
學校第一次組織學生進行無償獻血時,我參加了,獻了兩百毫升血,本來只是想告訴父親一聲的,誰知父親得知此事后慌了神,于是從家里抓了只生雞,帶上許多雞蛋及一些營養品,不遠百里跑來學校要給我滋補身體。
這樣我有機會去班主任家里了,在她們家我吃完了她代我父親煮的雞湯和雞蛋。同時,我發現她家里書挺多的,便冒冒失失地借出來看。這樣子我就不用因沒錢買書而缺少書讀了,其實學校是有專門對學生開放的圖書室,但因為我當年的愚鈍而沒有光顧過,在我的印象中三年的師范生活里,我沒有在那里借過一本書,也沒有意識要去圖書室看書。現在回憶起來,我是壓根兒就不知道圖書室可以借書出來看。也正是從那時開始,我接觸了外國文學并能讀到《復活》《簡·愛》和《巴黎圣母院》等優秀作品,了解到了雨果、高爾基等外國作家,同時也培養了我讀異國書籍、了解異鄉文化的興趣與熱情。后來,我的班主任搬家了,搬到離學校比較遠的地方去了,因她對我們的愛,在端午、中秋等傳統節日里,她都會帶我們去她家吃粽子、月餅……給我們以家的溫暖與關懷。我也還有機會向她借書來讀。
我好像與她家的書結緣了一樣,又不斷地從她那兒借出書來看,她家里有的外國文學書籍我看得差不多了,就轉看中國的現代書籍,于是我看了冰心的《寄小讀者》和《繁星·春水》等詩歌集,還借閱了明清小說等許多書出來看,這使得我沒有因家貧而喪失讀課外書的機會,且讓自己的文學知識不斷地豐富起來,還埋下了愛好和創作文學的種子。
后來,我們家的經濟條件變得越來越差了,我幾乎因缺錢而輟學。可我不甘心,于是將困難告訴了班主任并向她尋求幫助。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我讀師范學校的最后一年,是在班主任和英語老師—鐘勇的鼓勵和支持下完成的學業。正因為有了他倆的幫助,我方得順利畢業。
都說歲月不堪回首,然而不回望又如何知辛酸?回想起那段痛并快樂著的歲月,除卻要感謝我的父母生下了我,更要感謝少年時在韶州師范求學中遇到的第二任班主任和英語老師,如果沒有他倆的開導、鼓勵和資助,我這寒門之子就成不了“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