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中提琴講好中國音樂故事

劉小龍

樂一貫被視為超越種族、民族和國家界限的藝術形式，而它作為一種聯通精神世界的“語言”更在人與人之間構建起和諧、生動的音響橋梁。對于一位優秀的器樂演奏家而言，自身熟諳的樂器有如生命，更要用它展現出絢麗多彩的藝術文化之光。2022年3月，中央音樂學院中提琴教授蘇貞女士推出了她的器樂專輯《中提琴與世界的對話》（NCPA Classics公司出品），把她對手中樂器的執念、對中國音樂的熱愛以及對新時代生活的美好追求投入其中。專輯中，兼具傳統與流行風范的中國音樂改編曲成為蘇貞教授傾情奉獻的核心內容，其中交織著她對中提琴音樂普及、傳播的明確意圖，更有對中國優秀音樂文化傳承、創新的迫切期望。

中提琴“出圈兒”

中提琴作為西方提琴家族的重要成員，盡管自18世紀就已飛速發展起來，至今仍然令許多音樂愛好者感到陌生。這不僅同中提琴在傳統室內樂和管弦樂隊中相較于小提琴的從屬地位有關，而且受到中提琴樂曲曲目量和專業程度的限制。很多人將其僅只理解為進行和聲填充的中聲部樂器，盡管古典作曲家如海頓、莫扎特早已對這件樂器高度重視，而青年貝多芬在波恩宮廷樂隊擔任的就是中提琴職位。柏遼茲為小提琴家帕格尼尼創作的《哈羅爾德在意大利》使中提琴的獨立地位獲得了國際認可，也使其一躍成為現代管弦樂隊的重要組成。20世紀以來，中提琴音樂受到職業作曲家的普遍重視，并同現代音樂對“新聲”的追求緊密相連。即便如此，由于大多數中提琴作品依舊局限于專業表演和教學領域，這使得它依然處于小眾樂器的范疇，難以和小提琴、大提琴的普及度同日而語。

在我國，中提琴的專業發展同樣局限于專業音樂表演團體和音樂院校，仿佛同普通大眾的音樂生活隔得很遠。作為一位中提琴演奏家和教師，蘇貞教授憑借海內外多年的表演體會和經驗，對此有著自己的觀點和創意。“作為專業人士，我們不能總在一個既定的模式中看待自己的樂器，需要在表演方向與觀念上有所突破。”音樂專輯《中提琴與世界的對話》正是在這個方向上取得的嘗試性成果。它并未選擇專業領域的中提琴表演曲目，收錄的十首樂曲大部分是對耳熟能詳的中國音樂的中提琴改編曲。作曲家李勛同演奏家合作，將作品帶離專業音樂的風格模式，用富于流行風味的編曲技巧把中提琴巧妙地帶“出圈兒”外。“我希望這張專輯惠及更為廣大的音樂受眾，從少年兒童到中老年人，真正做到老少咸宜。我的創作目標不是為了標榜專業性，而是營造一個開放自如、優美生動的音樂氛圍，讓大家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中提琴的音色與魅力。”通過這張專輯，蘇貞教授計劃帶著中提琴一闖公眾音樂的時尚圈。它不僅是對中提琴藝術普及的一種突破，更反映出當代古典音樂家新的藝術定位與發展傾向。

兼容傳統時尚

音樂專輯《中提琴與世界的對話》含兩張CD光盤，收錄的樂曲單從曲名來看就足以引起大眾的好奇和興趣。《鴻雁》《漁舟唱晚》《青春舞曲》《牧歌》《快樂的薩麗哈》《三十里鋪》《草原之歌》等無不是愛樂者們耳熟能詳的音樂經典，而它們被中提琴演繹的全新版本則凸顯著休閑、舒暢的流行時尚。演奏家秉持的傳統不僅體現在對專輯傳統曲目的選擇上，更有對弦樂演奏高規格、高品質的藝術追求。在這張中提琴獨奏主導的專輯中，我們從每首單曲中觀察到獨奏家對旋律句法、音色變化、音量對比、情感層次的精致設計和靈活應用。這些專業、透徹的音樂處理凸顯著表演家的演奏實力和豐富經驗，真正做到張弛有度、收放自如。“烹小鮮也要解牛刀。這不是大材小用，而是確保每首作品呈現出藝術的高品質。很多時候，作品的難易程度與通俗與否無關。每首樂曲品質都是對演奏家心力投入的考驗。在每首作品上下足功夫、精益求精，是古典音樂的優秀傳統。”

如今的音樂流行時尚早已不把實體舞臺和現場表演作為核心內容。與之相應，通過各式耳機和電子播放器確立的聽感體驗才是當代音樂開拓發展的多彩空間。《中提琴與世界的對話》將后者作為專輯制作的時尚追求，顯然引領了我國古典音樂領域的革命性變化。為了實現這個目標，蘇貞教授同制作團隊通力合作，在音樂編曲的配器組合與音色音效方面創出新意。笛、簫、古箏、民打、琵琶、吉他等獨奏樂器的加盟融入，不僅提升了樂曲的風味特色，還為中提琴開辟了多元豐富的音響空間。巧妙插入的時尚樂段和風格節奏更提升了作品活力，使音樂變得曼妙、動感。“我并不擔心這張專輯會成為人們常說的‘背景音樂。在某種程度上，我反倒是追求這樣的一種成品效果，減輕人們在選擇、欣賞時的心理負擔。音樂應該給人帶來豐富有趣的美感體驗，這也是當代音樂普遍追求的。”將專業音樂艱深與挑戰放置一邊，《中提琴與世界的對話》努力實現傳統與時尚的融合，將專業音樂變換形貌滿足大眾欣賞需求。在這其中，古典音樂家的藝術定位正在發生著令人興奮的微妙變化。

精心改編與演繹

《中提琴與世界的對話》專輯制作團隊對每首樂曲進行再創作，以精致、謹嚴的制作標準鑄就了整套曲目的新風格。藝術總監李勛以巧妙的構思和精細的配樂，將中提琴獨奏包裹在追求典雅品味的流行音響氛圍之中。作曲家面對經典音樂并不回避電聲樂隊的配樂與節奏效果，卻又將其控制在一個同中提琴高度協和的風格步調之中。簡潔明晰的和聲語言、巧妙的半音銜接、適度呈現的特色節奏以及對管弦樂音色的片段模仿，將經典樂曲穿插裝點得姿色萬千、興味盎然。值得注意的是，作曲家依據每首樂曲的風格特點和鄉土氣息，將特色樂器穿插其中，使樂曲伴奏變得豐富、活躍。蘇暢、丁曉逵、伊力亞爾·阿友甫、李暉、劉麟等各位器樂表演領域名家云集，以高品質的片段演奏同中提琴相輔相成，產生親切互動的重奏效果。這樣的編曲搭配不但突出了每首作品獨立的風格定位，更將當代最具潮流藝術特點的即興互動表演納入其中，徹底突破了傳統器樂獨奏的音響與形式局限。“我非常感謝各位天才演奏家們對我的支持和幫助。即便是短小的銜接句或小片段，他們每個人都以飽滿的熱情同我和作曲家深入討論，以期獲得最完美、妥帖的音響。”

對于這張專輯的主角蘇貞教授而言，盡管收錄的曲目都是她所喜愛和熟悉的中國作品，可是要將其演奏、處理得使自己滿意卻是一項頗為艱巨的工作。一方面，這些樂曲在廣大愛樂者心中早已有了具體、明晰的音響標準。新的版本無論在獲得認可和實現超越上都存在很多挑戰。另一方面，全新的器樂編曲對傳統的獨奏音響提出諸多新要求。這就意味著對樂器演奏的技術細節和宏觀風格重新設計與定位。“我和整個制作團隊都很清楚，這是一次真正的創造，每個細節都要格外用心，反復打磨。”從專輯的最終呈現觀察，蘇貞教授演奏的核心特點和突出魅力，集中在對樂曲韻律與感性氣息的貼切處理與把握，這正是一位弦樂演奏家自身實力的絕佳體現，也是她對每首樂曲情感理解的精彩回饋。

講好中國故事

音樂專輯《中提琴與世界的對話》無論曲目選擇，還是裝幀設計都體現出鮮明的中國特色和民族風采。這同蘇貞教授對這張專輯的文化定位息息相關。“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們對中國音樂和民族風格的重視程度與日俱增。在弦樂領域，我們已經擁有了數量可觀的中國音樂作品，更有眾多依托傳統音樂創作、改編而來的新樂新曲。”這份中提琴音樂專輯以中國傳統音樂作為深層背景，體現出中國民間音樂的歷史傳承與淳樸特征。《丟丟銅》《三十里鋪》等膾炙人口的歌謠、山歌把我們的音樂傳統送至欣賞者的耳邊，使人在中提琴深沉、婉麗的琴音中品味中國鄉土文化的濃重底色。《鴻雁》《牧歌》與《草原之歌》依托內蒙古、西北地區宏闊、蒼勁的民族主題喚起人們對廣博天地的聯想，沉浸在悠遠、沉靜的自然界中。《青春舞曲》《快樂的薩麗哈》《那個時代》則以當代人的眼光歌頌人民祥和、美好的生活。這些熱烈、活躍的樂曲不僅展示了中提琴獨奏的豐富表現力，更將一種欣欣向榮、自信歡樂的精神氣質盡顯無余。

專輯收錄的十首樂曲指向多元、錯落有致。對于很多年齡稍長的愛樂朋友而言，這些由中提琴全新演繹的樂曲能夠勾起豐富的往昔記憶。它們有的是童年傳唱的歌曲小調，有的則同青年時代具體的社會經歷緊密相連。每位生活在中國土地上的人們，都能從這些優美、通俗的音樂中找到屬于自己的生活印記與思緒投注。它們像是用中提琴娓娓道來的瑣事心語，極易引起大眾共鳴，屬于普通人能夠順利聽懂的音樂。在當今時代，我們不僅需要展現民族與國家風貌的宏大敘事，也需要深入人心、關注個體的經典小品。《中提琴與世界的對話》恰以豐富的音樂小品喚起記憶，欣然講述著彼此經歷與點滴往事。這是對中國故事的一種藝術化深描，使人們在品味與回憶中堅定作為國人一員的認同與自豪感。

推動世界對話

正如專輯標題《中提琴與世界的對話》所展示的，演奏家和制作團隊點明了這張專輯發行、傳播的重要目的：讓全世界的愛樂者能夠欣賞到中國的美好琴音。它不僅是對中提琴樂器在中國發展的藝術巡禮，更是將中國古典音樂以時尚姿態融入世界文化市場的有益嘗試。專輯收錄的改編曲反映著中國的新時代風貌，傳達著開放、融通的文化期待。它將中國耳熟能詳的音樂由中提琴變幻演繹，讓更多身處異域文化的人們接收來自中國的音樂問候與友好信息。它還形成基于中提琴在當代音樂交流中的跨文化對話，從而達到專輯力圖實現的藝術目標。《中提琴與世界的對話》展現了新時代中國植根鄉土、多元融合的音樂發展趨勢。它以充滿自信的創新形式向世界展示中國音樂的傳統與時尚，使得源于西方的中提琴不再局限于古典音樂領域，煥發出中國當代文化的韻律與風采。文化對話引發的深入交流必將通過音樂從容展開，這也是演奏家同整個專輯制作團隊共同懷有的美好期待。

劉小龍 中央音樂學院音樂學系教授

（責任編輯? ?榮英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