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丹麾
秀潤剛健 兩得其趣
山水畫是中國文化的一個縮影。自然山水富有靈趣,常常被比作人的道德精神。孔子云:“智者樂水,仁者樂山。”[1]宗炳曰:“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樂。”[2]畫家圖繪山水,正是為了“應目會心”“澄懷觀道”,表現山水自然之美的目的是展示山水感性形象之上的理性意蘊。秦嶺的山水畫作品就其本質來說,就是其人格魅力和精神追求的藝術化顯現。
秦嶺的山水畫內涵豐富,形態異彩紛呈,題材多元,語言全面,修養深厚。我們從表現媒材上可以將之分為兩大類:一類為以水墨為主的山水畫,另一類為以彩墨為主的山水畫。以水墨為主的山水畫以《拂林隨雨密 度輕帶煙浮》《云共山高下》《祁連早春》《空山釣碧流》《幽谷清泉》為代表;以彩墨為主的山水畫以《元謀土林寫生》《梵凈山天生橋瀑布》《春山涌泉》《秋染玉泉院》(封二)、《秋染羅田》《翠接嵐光》《飛泉鳴玉》《椒園古寨》為典范;如果從風格上則可以分為壯懷激蕩和婉約秀媚兩類,《云共山高下》《祁連早春》《空山釣碧流》《江山晴雪》《春山涌泉》《梵凈山天生橋瀑布》《云凝翠空》《元謀土林寫生》等作品屬于壯美之類;而《椒園古寨》《秋染玉泉院》《西陵峽寫生》(封三)、《清江源》(局部)、《飛泉鳴玉》則屬于秀美之類;當然,也有些作品壯美與秀美二者兼而有之,如《恩施地心谷》《翠接嵐光》《拂林隨雨密 度輕帶煙浮》等即屬于此列。
險峻奇絕 崇高雄壯
秦嶺的山水畫作品在構圖上不求“平穩”,而是在“險峻”處下功夫,這非常之難。正如宋代王安石在《題張司業詩》中所云:“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清代袁枚在《隨園詩話》中也曾說:“文似看山不喜平。”意思是說,寫文章好比觀賞山峰那樣,喜歡奇勢迭出,最忌平坦。王安石在《游褒禪山記》中說:“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這就是說無限風光在險峰,崢嶸歲月方顯英雄本色。
秦嶺先生的山水畫作品往往構圖峻險,充滿律動和奔涌之勢,同時筆墨頗為雄強健力。比如,《云共山高下》從構圖上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山石如橫空出世般突現眼前。作者以一種堅凝雄壯的筆墨營造山石的形態與風貌,線條勁爽,下筆敏捷,以此凸顯了山石的健銳、剛強和遒媚,墨色黑重、渾厚沉郁,深黑的云霧和陰灰的山石構成墨色的對比,畫家以類似版畫的黑白灰,對應筆墨的重、淡、濃,山石的留白之處隱約透出光感,昭示出秦嶺先生并吞古今、融合中西的藝術理念。墨色于濃、淡、干、濕、焦之中,涌動出一種威壓態勢,大有黑云壓頂、山雨欲來之感。于險峻之處下筆,在危絕之際施墨,必然構建出一種崇高、雄壯之美,由此衍生出道家那種敬畏自然以及天地有大美的宇宙觀和哲學觀。




山水清音 詩情畫意
《空山釣碧流》的山脈沿襲了威壓、險峻的構圖之法,作者以雄健的筆墨描繪泰山壓頂一般的崇山峻嶺,重在勾勒山石的結構、肌理,山脈的邊緣在筆法上使用了類似西畫中的輪廓線,以條分縷析的構成形式展現山石的走向、脈絡,樹木渺小蒼郁,河水平緩涌動,流淌于群山之下,與靜穆的山石形成動靜對比。該作筆墨濃淡相間,虛實相濟,山脈環抱潺潺流水,留白之處營造出光感,中西合璧之感油然而生。作者借用唐代詩人李白《酬崔侍御》中的“歸臥空山釣碧流”詩句,婉轉地表達出恬淡灑脫的人生態度。
《祈連早春》以奔騰的筆法和涌動的墨韻描畫山巒與云氣,筆墨濃淡相宜,虛實相生,留白之處光影蕩漾,宛若交響樂章鏗鏘有力,猶如黃鐘大呂正大高妙,又似一幕集舞蹈與音樂于一身的舞臺劇怦然拉開大幕。全畫充滿動感和韻律,風起云游與洶涌澎湃之間,一幅祈連早春的壯麗畫卷,讓人身臨其境般展示于觀者眼前。畫面遠處的一抹黛青與近處群山的濃墨,形成強烈的色彩碰撞,凸顯了冬春陰陽交替、宇宙輪轉的盎然生機。

如果說以上作品是激越鏗鏘的打擊樂,那么《梵凈山天生橋瀑布》則是舒緩曼妙的輕音樂。該作描畫的是貴州銅仁市印江、江口、松桃三縣交界的梵凈山天生橋瀑布。該畫先以留白描寫天際和白云,復以濃重的米芾筆意抒寫三角形遠山,瀑布自上而下順勢而流,兩旁亂石疊出,雜樹叢生,山石以淡雅的青綠為主色調,用輕松的筆墨點染而成,樹木則以重墨寫出。瀑布以留白繪成,與淡綠色山石形成動靜對比。瀑布雖不大,但較為湍急,人置身其中,仿佛能聽到淙淙水聲。瀑布上方即為天生橋,橋的右上方隱約可見淡淡云霧,給人以典型的小橋流水之西南景色。該作左側用筆謹嚴,右側用筆則較為疏朗,遠虛近實,虛實相生,遠小近大,前后呼應,山石潤澤,苔蘚浮生,老樹遒勁,水急湍流,具有律動之美,給觀者以“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的陶醉之境,詩情畫意之感躍然紙上。
《拂林隨雨密 度輕帶煙浮》以濃重的筆墨揮寫樹干,以濕筆淡墨描畫天空云雨,留白之處盡顯電閃雷鳴之勢,密雨傾瀉而下,使之隨風搖動;大雨澆灌于地,頓時帶起一片漂浮的氤氳煙霧,給人以雨急林寒之感,表達了作者安貧樂道和超然自得的逍遙胸襟和豁達情懷。




隨類賦彩 人化自然
以上筆者主要談了秦嶺先生山水畫的構圖和筆墨,下面再說一下他的山水畫中的用色。《元謀土林寫生》以大面積的橘紅色潤染山石,遠山施色較為薄淡,近山則較為厚重,二者由此形成虛實對比,更為重要的是作者不僅對山石的描繪超越了自然之貌,而且運用幾何化的概括和變形手法對之予以相對抽象化的表現,使山石的肌理與紋路更加突出,以此強化山石的雄偉、壯觀,從而實現了自然的人化和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
《秋染羅田》先以濕筆和淡墨描繪遠山,復以重墨揮寫邈遠的林木,濃密樹林之下是以赭石描畫的雜木,二者形成濃淡和虛實的變化。同時,畫家再以大面積的赭墨和枯筆勾勒近處巨石,山石的留白處透出明顯的光感,巧妙地借鑒了西畫的語言和手法。山石之間穿插著由赭石和朱砂繪成的灌木,兩條瀑布從山脈的夾縫處順勢而下,流入近景緩平清澈的深潭之中,河水反射出的光芒,預示了烈日的璀璨。一個“染”字意境全出矣!它概括了湖北黃岡羅田的多彩之秋,給人以美輪美奐的景色與心馳神往的藝術魅力。
《翠接嵐光》以大面積留白營造的云霧,穿插于遠山之間,凸顯巒光之境,復以青綠描畫左側山峰,再用濃墨勾勒、淡墨皴擦揮寫右側陡峭的山石,以展示幾何化的山石結構與肌理。近景為三組樹木,中間樹木以淡淡的赭墨構寫,左右兩株樹木則以濃墨描畫,三者形成明暗對比,宛如山間光影淋灑于樹木之上。一彎小溪緩緩流過,既與遠方的云霧相呼應,也與山石樹木形成動靜對比,該作清新靜謐,給人以舒緩與安逸之感。
江山四季 心游萬仞
我曾親身前往湖北美術館,現場觀摩了秦嶺先生的“江山四季”畫展,并參加了由尚輝先生擔任學術主持的國際研討會。陸機《文賦》曾云:“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論及山水畫四時朝暮的不同變化時曰:“春山艷麗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凈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真山水之云氣四時不同……真山水之煙嵐四時不同……真山水之風雨,遠望可得,而近者玩習不能究一川徑隧起止之勢;真山水之陰晴,遠望可盡,而近者拘狹不能得一山明晦隱見之跡。”[3]中國畫最為講究四季與四時的變化,該畫展以“江山四季”為題,正是抓住了中國畫審美的本質特征。而西方藝術家在印象派時代才認識到這一審美規律,這比中國足足晚了近千年。
秦嶺先生的作品體現出深耕傳統的理念,他的山水畫中的破墨、積墨、厚重、結構、體塊、光韻借鑒了“黑龔”“黑賓虹”和李可染的繪畫技法;其繪畫中的色彩則賡續了唐宋的傳統。他一手伸向傳統,在深研先賢筆墨圖式的同時,亦走向生活,“搜盡奇峰打草稿”,在大量寫生的基礎上醞釀佳作;另外,他將西畫的焦點透視和光感等表現手法引入筆墨體系,進而做到中西合璧、融古創今。他的山水畫既有北宗的剛健,又有南宗的秀潤,既有中國畫的氣韻,又有西畫的視覺沖擊力。秦嶺先生在多維的藝術向度上縱橫捭闔、游刃有余,真正做到了“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以西潤中、中西合璧。我們衷心希望他不畏艱險,砥礪前行,早日臻于“心悟于至道,書契于無為”之妙境,果如是,則幸甚!


參考文獻:
[1][2]劉治貴.中國繪畫源流[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3:129.
[3]潘運告編注.中國歷代畫論選(上)[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7:228.
作者單位:中國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