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鴻
掐指一算,我的非公編輯生涯,已經歷了40個春秋。為何說是非公編輯生涯?因為三十多年前,在中國,從事編輯這個職業,必須是科班出身分配到體制內的公職人員,而我卻是一個初中未畢業就被迫輟學的回城待業知青。
20世紀80年代初,父親平反后,將我安排進一家大集體企業知青車間當學徒工。那個年代,正值改革開放初期,傷痕文學風起云涌。在那個文學狂熱的年代,我不甘于在集體企業平庸地過一輩子,決心用文學創作來改變自己的命運。于是,我一邊學習文學創作,一邊與一群有共同愛好和人生理想的文學青年自發組織起了龍山文學社,先后在縣內外發展會員數百人,通過自籌資金創辦起了《龍山文學報》,在會員之間進行文學交流,文學社幾個骨干成員一致推舉我為報紙的主編。從那時開始,我的非公編輯生涯便開始了。
《龍山文學報》一開始是用刻蠟紙油印,后來在縣文聯及縣文化館領導的支持下,我們將文學社更名為龍山文學青年聯誼會,并到縣民政局正式注冊備案,也將油印報紙改成了鉛印、激光照排,所需經費全部自籌。縣文化館還專門為《龍山文學報》編輯部安排了一間辦公室,使我們有了正式的辦公場所。小報一月一期,由幾個骨干成員輪流負責,輪到誰,誰就利用業余時間組稿、編校、印刷,最后騎上自行車,無償地送給有關領導、部門和企事業單位。當然,每個文學社會員也能得到一份。在刻寫、油印的時候,我和幾個文友因常年握筆,食指和無名指的指頭都起了厚厚的老繭,變了形。后來小報越辦越好,質量越來越高,影響越來越大,投稿的作者也越來越多,一些經過我主編發表出來的作品還被當時的《安慶報》《安徽日報》《人民民主報》《安徽青年報》《農村青年》等省內外多家報刊選載。從那時開始,我就沉浸在文學的浩瀚海洋中,盡情領略著文學的魅力……
在編編寫寫的同時,我學到了很多專業知識,像專業校對符號、報紙版面拼版、畫版,那時還沒有電腦,這些活兒都是用手工完成。在編輯改稿過程中,我邊干邊學,活學活用,把以前零散的知識都串起來成為一個整體。那時小縣城的文化生活非常貧乏,而《龍山文學報》卻吸引了一大批文學青年,為豐富當時小縣城青少年的業余文化生活起到了積極的引導作用,使他們的精神生活過得很充實,人生境界也得到了進一步的升華。
光陰荏苒,一轉眼我已到而立之年,我在而立之年卻沒有立起來。20世紀90年代,文學狂熱漸趨退潮,經濟大潮洶涌而來,文學只能自娛自樂而不能養家糊口,加之我所在的企業在經濟轉型中不景氣,面臨下崗,那時在小縣城要想靠文學改變命運,進入體制內吃上財政飯,就像到天上去摘月亮。面對現實,我不得不考慮自己的生存問題,只能暫時放棄理想,很自然地想到利用在主編《龍山文學報》時所學到的一技之長到外面去闖一闖。
記得那是在1997年的5月份,我來到偉大的首都北京城。那時北京的報刊市場已經放開,各大行業報刊紛紛改版擴版,報紙有周末版、周末特刊、經濟特刊、生活特刊等等;雜志由月刊改為半月刊、旬刊甚至周刊,這些改擴版的報刊社率先進行市場化改革,大量招聘人才。我就是在這股市場化改革的大潮中,應聘到《中國合作經濟報》成為一名報紙采編人員。在編輯部我輕車熟路,縱橫捭闔,游刃有余,不到半年時間,便被提升為編輯部主任。在我的提議下,報紙開設了文學副刊版面,刊發了大量的文學作品,并在行業內培養了一大批業余文學作者。遺憾的是好景不長,后因種種原因,報紙停刊,因我不屬于體制內人員,不得不重新找工作。
1998年10月份,經過嚴格考試,我又被招聘到勞動和社會保障部主辦的機關報《中國勞動保障報·新世紀周刊》編輯部,成了一名副刊編輯。進入到部委機關報成為一名編輯,這在當年一起參與創辦《龍山文學報》的一些文友看來,我好像已經是一步登天了。可他們哪里知道我僅僅只是一個編外人員。那時,雖然報刊社實行市場化管理,但卻是雙軌制,在工資、職稱評定、勞保福利等待遇方面在編人員與編外人員還是有很大區別的,一旦報社有個風吹草動,首先解聘的就是編外人員,而在編人員可以調到其他單位繼續工作。
因為我不是科班出身,始終無法改變自己編外人員的身份,太多的苦難、太多的辛酸、太多的折磨,降臨到了我的身上。命運又是那樣多情,正是它用苦難造就了我的剛毅和堅韌;正是因它為我設置了沉甸甸的黑夜,才使我的智慧之火、靈感之光、悟性之波,匯聚一起,像燃燒的瑪瑙一樣,在黎明前鮮艷地飛騰……
我在《中國勞動保障報·新世紀周刊》編輯部工作5年后,《新世紀周刊》被迫停刊,我又到住房和城鄉建設部主辦的雜志《建筑》做起了副主編。其時,正逢《建筑》雜志由月刊改為半月刊,我全程參與了《建筑》雜志下半月刊的創刊及改版工作。由于我對文學的執著,我在《建筑》雜志開辟了文學專欄,在差不多又一個5年的時間里,編輯并發表了不少文學作品,有自己的,但更多的是別人的。他們像人生的又一種花朵,一并在我耕耘的田野里開放,別是一種景致。
如今,我已面臨退休,可我仍然堅守在中直系統的一家雜志社,堅守在非公編輯的崗位上。當一篇篇文章經由我的修改而得以發表時,我比作者更開心,更有成就感。正因為自己是編輯的緣故,我結識了很多文學愛好者,我們經常聚集在一起,共同探討某個文學話題,一起憤世嫉俗,一起揮斥方遒,一起暢想未來,那種感覺,那種境界,真是難以跨越。這一切都緣于我熱愛文學,我對文學編輯這份職業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情結。
文學幫助我修心,讓我學會了擁有一顆平常心和追尋真善美,盡管有些身心疲憊,但是倍覺充實。讓我感到幸運的是,我生活在一個“擇天下英才而用之”的偉大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