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捎話,讓我有空回家拿新碾的麥仁。
跟著母親住在縣城的外婆,年輕時勞動慣了,老了依舊閑不住。五月麥收時,她隨院里的老太太們一道,帶著大口袋,去田野里拾麥穗。都是在鄉村長大,和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田野的遼闊讓她們感到親切,萬物生長的氣息讓她們欣喜。
芒種時節,農人用鐮刀或收割機,匆匆忙忙,興高采烈地將麥穗帶回家。可憐總有一些被遺落的麥穗,橫七豎八地躺在田里,它們也想和大部隊一起,雄赳赳氣昂昂地回家。它們也大聲呼喊過,但是微弱的聲音被風聲和匆忙的腳步聲掩蓋。
外婆和鄰居老太太們是它們的救星。外婆在田里忙起來時,一點都不像古稀老人,仿佛有一雙火眼金睛,加之多年的田間勞作經驗,能快速地在滿地的碎草堆里發現一個個大麥頭,麻溜地撿起來裝到袋里。有時撿到一株完整的大麥穗,外婆會直起腰身,拿在手中仔細欣賞:麥粒飽滿,麥芒刺向天空,一拃多長的麥穗像一只撲棱棱欲飛的鳥。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對外婆來說,田里的莊稼,都是故鄉的親人,看到它們就如同回到了在田間辛勤耕耘的歲月。她仿佛聽見散落田野的麥穗呼喊著“我要回家”。
連續撿了好幾天的麥子,外婆與老友們也像過了一個麥收季,她們曬黑了,手臂上多了些橫七豎八的劃痕,皮膚的褶皺里藏著幾縷五月的風。望著自己的戰果,外婆的臉上堆著笑:拾到好幾袋麥子啦,堆了小半間屋子了!
一個晴天的上午,外婆把院子的一塊空地打掃干凈,晾曬她的麥子。陽光下,黃褐色的麥子閃著光,田野的氣息就在這方寸之地上彌漫開來。外婆坐在樹下的長椅上,靜靜看著那一片麥子,仿佛看見一片青碧的麥田在十里春風中泛起波瀾,蔥蘢生長,從青綠走向金黃。
家里的陽臺上堆著外婆的勞動成果。那兩袋麥穗變成了麥粒,大約七八十斤,都是經外婆反復晾曬,戴上老花鏡仔細挑揀出來的。她不舍得用這些麥子磨面、蒸饅頭,便找到附近一家磨坊,碾成麥仁煮水喝。自己喝,也把豐收和勞動的喜悅分享給親朋好友。
外婆不知道袁隆平,不知道袁隆平說過的“必然有一粒種子,可以使萬千民眾告別饑餓”,她只知道“一粒糧,千滴汗”,把每一粒糧食都領回家,是她的信仰。她要把那些晶瑩剔透的汗珠凝聚成的糧食,像寶貝一樣,捧在手心里。
翠薇:本名崔會軍,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出版詩集《在內心,種植一盆蘭草》《自然是無頂的教堂》,書評《生命的沙漏》獲《人民文學》近作短評金獎。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