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花枝

楚林

有一年，不知道父親從哪兒帶回來兩株百合，種在院子里，百合的葉子和莖細黃細黃的，是個小不點，沒想到春天來臨時它們一下子就躥出老高，百合花兒一開，就一朵趕一朵。我數了數，有一二十朵。纖細的花桿上掛滿了潔白的花朵，那么大又那么多，漂亮得讓人不敢相信，以為是假的。我最大的樂趣就是天天去和百合比高矮，然后屏住呼吸數花朵。有時候忍不住偷偷地摸一摸花瓣，竟是那樣的細膩柔軟，好像摸在一片月光上。

后來我才知道，那兩株美麗的百合就是罕見的白色山丹丹花，野百合的一種。

那一年，我們村子里發生了一件大事，村北頭的冷嬸“瘋”了。冷嬸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總是大呼小叫。起因是冷叔搭便車去城里賣糧時出了車禍。有一次，我飛快地跑進院子，叫喊著：“瘋子來啦！”恰巧父親在家，他大聲訓斥：“什么瘋子，你冷嬸不是瘋子，她是生病了，百合病。”

學醫后才知道，百合一名的來歷，不是因其花，而是因其根。百合，其形似蒜，因其根莖由多數肉質鱗片抱合可治百合病而得名。

原來，百合就是專治百合病的。《金匱要略》中記載百合病的癥狀是：“欲睡不能眠，欲行不能走，欲食不能吃，忽冷忽熱，忽自言自語，忽沉默不語，伴口苦、尿赤、脈數。”《本草綱目》中，對百合的藥性做了詳細的記述：“味甘平無毒，主治邪氣腹脹心痛，利大小便，補中益氣，安心定膽益志。”

當我懂得這些時，冷嬸的病早就治好了，還能幫忙帶孫子。又見野百合是在南漳漫云村，一個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村落。深山里的漫云村有歷經四百多年的古樹、古山寨、古民居等。走在漫云村的青石板上真是猶如在云中漫步，尤其令人驚喜的是仿佛約好了似的，在每一戶的古民居前都盛開著一叢一叢的百合。那些百合有2米多高，開滿了潔白碩大的花朵，好似一群衣袂飄飄的仙女從天而降。我們都看呆了。跑上去數了起來，一朵、兩朵、三朵……竟然有六七十朵。問起主人，這些百合有多少年了。他靦腆地笑著說：“從我小時候起就有了，可能是祖上留下的習慣吧，還不是期望世世代代百年好合。”

“更乞兩叢香百合，七十老翁尚童心。”這是我喜歡的詩人陸游的詩。七十高齡的陸游還在窗前種花，有蘭花，有玉簪花，可他無論如何還要再種兩叢香百合。真的是童心大發嗎？我看不是。一個“乞”字看得人心生凄涼。乞求百年好合，這不正是他一生情感的寫照嗎？詩人的一生都在思念唐婉，從伉儷情深到“執手相看淚眼”，從34歲時游沈園偶遇唐婉寫下《釵頭鳳》到63歲憶唐婉采菊寫下《菊枕詩》等，這位多情而孤獨的老人，晚年踽踽獨行，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唐婉，魂牽夢繞。窗前香百合盛開的夜晚，他是做著與唐婉花好月圓的夢嗎？其實陸游已給出過答案，他在另一首詩中寫道：“方石斛載香百合，小盆山養水黃楊。老翁不是童兒態，無奈庵中白日長。”白日長，可見他是多么寂寞啊，無奈中只能和花兒相對，期盼著月滿花枝，百年好合吧！

二月或八月，從泥土里取出百合的根，分開、洗凈、略燙、曬干，就是中藥房里最漂亮的一味。每一瓣都晶瑩剔透，潔白如玉。放一片在掌心，涼涼的、滑滑的、潤潤的，好像捧著一縷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