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建初
教育寫作很重要,教育寫作很困難,這是好多教師的真實感受。浙江省杭州市拱墅區教師進修學校對區內200多位青年教師的培訓需求調查顯示,89%的人希望有針對教育寫作的輔導。
近日,一位小學語文教師也遭遇了寫作的困惑。她是一位很認真、寫作興趣很濃的教師,此前4次參加“學習共同體”的教改研究課,每一次都撰寫觀課感受,每篇文章均在5000字以上。她最近一次的觀課文章,詳細記錄了課后的研討,基礎很好,稍微做一下修改就是一篇好文章。于是,我把修改建議發給她。幾天后,收到了她的修改稿,我一看,卻不是我希望看到的那種文章。我問怎么改成了這樣。她如實相告,是接到了一位編輯的約稿。編輯想要的是論文,所以她動足腦筋要把這篇文章改成論文。
我不知該怎樣回復她了。
一篇有實證材料、有分析思考的課后研討文章,硬要改成所謂的“論文”,有點為難作者了。我想到了一個詞,叫作“削足適履”。
這篇文章本來的結構是分三段闡述課后的研討交流,每一段研討交流的發言都很深刻,作者本身得到了啟發,便把敘說和分析結合起來,說出了自己的新認識。這些新認識其實也是作者針對課后研討提出的主張。
這篇文章的新意和價值在什么地方?總的來說,以往我們的評課環節,往往先說值得肯定的地方,后說需要修改完善的地方,評課的依據大多以教師的經驗作為標準。這樣的評課已經成了“模式”。缺少理論視角的不痛不癢的評課,對執教者和觀課者的觸動不大,研究的作用就十分有限。
我給這篇文章擬了一個標題:學習共同體的奧秘——研討聚焦于觀課者的發現。因為文中有楊老師、陳老師、李老師的發現,都是觀課教師以“學習共同體”理論為視角的新發現,很有價值。
鑒于我的不同意見,作者又做了2次修改,試著把文章切段塞入“論文”的框架中。結果,文章有點不倫不類了,她自己也感到不妥。
由此,我想到了幾個問題。
一是,論文就一定比“非論文”(如案例、課例、隨筆、敘事等)的水平高嗎?
好多雜志和編輯以刊發論文、不刊發案例等“非論文”為榮。我認識的編輯中持這種觀點的大有人在。相反,也有一批有識之士看到了“非論文”的價值,提倡和刊登教育案例、課例、隨筆、敘事類的文章。《教師博覽(原創版)》在封面上赫然印著“講述教師自己的故事”,以彰顯辦刊的宗旨。《教師月刊》曾經刊登了李鎮西老師的文章《得失寸心知——執教〈理想〉的回顧與剖析》,文章長達14000多字,寫作內容以敘事為主,議論較少。夾敘夾議的文章不算嚴格意義上的論文,但雜志編輯舍得拿出版面來登載這篇長文,足以說明編輯的傾向。肖川教授曾經說,他最引以為豪的不是課題研究報告論文,而是4本教育隨筆。因為這4本教育隨筆充分表達了他的教育思想,對學界、對教育實踐、對教師發展都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看來,不能簡單地討論論文與“非論文”誰高誰低,更不能在論文與“非論文”之間劃出一條鴻溝。論文不是天生就比“非論文”高貴。論文中有高水平的文章,也有低水平的文章。反之,“非論文”中有平庸之作,也有精彩之作。
二是,教師適合寫怎樣的文章?
教師每天面對的是教育現場,是具體的教育和學科教學,解決面臨的問題應該是教師做研究、寫文章的首選。一句話,教師的研究與寫作面對的是“情境性”的教育現場。如果說教師的研究與專家的研究大同小異(劉良華語),那么,這其中的“小異”大抵就是專家做“普適性”的教育研究,而教師做“情境性”的教育研究。
好多教育論文以思辨見長,不走進教育現場做研究。因為思辨可以脫離教育的具體情境,講“普適性”的話語。教師則不宜。教師的經驗鑲嵌在教育的具體情境中,一旦脫離教育情境,經驗可能一文不值。因為那些原理、策略、價值、意義早就有人說過,沒有創新可言。對此,張肇豐研究員提出“教師的創新就是實踐創新”。劉良華教授則告誡教師輕易不要寫“論……的價值”“論……的問題與對策”之類的文章,要盡量寫敘事的行動研究報告。
目前通行的做法是,教師像專家一樣做“普適性”的研究,寫“普適性”的文章。這個標準該改一改了。如果教師選擇的寫作材料適合寫成論文,那就寫成論文。用思辨研究教育未嘗不可。如果教師選擇的寫作素材不適合寫成論文,那么寫成“非論文”之類的教育案例、課例、隨筆、敘事,我覺得也是一種值得肯定的做法。
一位高中數學教師在寫完自己的行動研究報告后說,“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是的,不是要讓“內容”去適應文體,而是要用文體更好地表達自己的主張。再者,教育論文的文體本來也是可以“與時俱進”的,而非一成不變的。
三是,教師是否應該揚長避短?
答案是肯定的。教師的“長”,在于每天走進教育現場,獲得復雜的、豐富的教育素材,有了素材再思考用什么文體表達。
回到那位教師的文章,她原來的題目是《成長于純粹》,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課后的研討,覺得這節課的課后研討很“純粹”,沒有客套,直奔要害。我閱讀的感受是,這篇文章的價值在于,把實施“學習共同體”教改實驗的一個明顯特征通過一次課后研討予以展示——每個課堂觀察員借助“學習共同體”的理論視角辨析教學設計和推進中的得失。因為有理論視角的審視,觀察員有發現,而且這種發現有深邃性和開放性。
嘗試把這次觀課的內容嵌入論文的框架行不行?作者做了嘗試。第二稿用了我給的題目,文章的內容卻有點散亂,不是聚焦這節課的發現與研討,而是東拉西扯回到以往我們教師“擅長”的那種論文——用他人給的觀點,再去尋找課堂里的事實證明那個觀點是正確的。此時,教師自己成了隱身人,沒有了自己的發現和闡述。這種中規中矩的所謂論文,沒有揚長,而是走到了“揚短”的胡同里,讓文章變成了“精致的平庸”。
我還是希望教師用自己在課堂觀察中的發現與對課后研討的辨析撰寫文章,用“學習共同體”的長處做證據,證明課后有發現的研討對解決現實問題的實效。這樣的文章值得撰寫,寫了有交流的價值,對自己的成長也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