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
摘要:按照敘事學關于小說敘事功能模式的理論,把《社戲》視為一篇情調模式的小說,可為文本解讀提供適宜的方法,為教學提供適宜的內容。由此出發,在文本解讀的基礎上,相關教學建議有:把平橋村優美的人際關系作為教學內容,把景物描寫營造的意境作為教學重點,把敘述語氣作為教學難點,把小說敘事的功能模式作為教學拓展。
關鍵詞:《社戲》;小說教學;情調模式
統編初中語文八年級下冊第一篇課文是《社戲》。教學時,如果按照小說三要素來解讀文本,會遇到困惑,因為該文沒有曲折的情節,人物扁平化,缺少獨特個性。而按照敘事學關于小說敘事功能模式的理論,將其看作一篇情調模式的小說,可為文本解讀提供適宜的方法,為教學提供適宜的內容。
一、釋義
小說的功能模式主要有三種,情節模式、情態模式和情調模式——徐岱在《小說敘事學》中如是劃分。情節模式小說,注重故事情節的跌宕起伏、情節本身的內在邏輯以及事件與事件之間推波助瀾式的發展變化,人物處于情節的從屬地位。情態模式小說,以塑造人物性格、反映人物心理情緒為目的,以人物為中心謀篇布局,情節圍繞人物擴展開去。情調模式小說,敘述一些事件,塑造一些人物,目的在于營造一種意境,渲染一種氣氛,最終形成一種情調。情調模式小說不追求故事的曲折離奇(事件比較瑣碎或者散淡),不以塑造人物為責任(人物性格往往單一),而以優美的人際關系為內容,注重景物描寫、意境營造,具有獨特的敘事語調。
二、文本解讀
朱曉近、楊洪承、唐紀如編寫的《魯迅研究》一書中說,《社戲》“不是所謂的勞動人民優秀品質的贊歌……不是寫一群天真無邪的少年駕著輕舟往趙莊看戲……”①。言下之意,《社戲》不以寫事、寫人為目的,是一篇較為典型的情調模式小說。從情節層面看,找不到船,縱然讓“我”情緒起伏,讀者固然會為迅哥兒不能看戲而遺憾,卻不會被卷入其中,隨著“我”的情緒而起起伏伏;偷豆本應刺激、驚險,可是作者寫得卻是那么瀟灑、快適,絲毫沒有當壞人、做壞事的那種心驚膽戰。可見,該文情節散淡,不應把情節作為教學重點。從人物層面看,雙喜活潑、勇敢、機智,阿發憨厚、樸實,六一公公厚道、善良,人物性格扁平化。所以,也不宜把人物作為教學重點。筆者認為,宜采用徐岱關于小說模式的理論來解讀本文。
(一)書寫優美的人際關系
平橋村仿佛一個世外桃源。這里地理位置偏僻,人們安居樂業,鄰里生活和睦、相處融洽。“在小村里,一家的客,幾乎也就是公共的。”人與人之間沒有你我之分,熱情友善。“即使偶而吵鬧起來,打了太公,一村的老老小小,也決沒有一個會想出‘犯上這兩個字來。”人們思想淳樸,沒有階級壓迫、剝削思想,也沒有魯迅一貫所批判的國民精神的狹隘、愚昧。孩子們憨厚率真,心中沒有一點雜質。“偷我們的罷,我們的大得多呢。”大人們包容、大度,六一公公對于孩子們的偷豆行為,不但沒有任何的譴責,竟然送豆給迅哥兒吃。在人際關系上,平橋村簡直就是一個大同社會。
(二)景物描寫渲染詩意境界
“情調依賴場面而存在,因為無感覺也就無所謂情調。但場面必須表現化,方能使之成為一個意境。”②《社戲》中有兩處突出的景物描寫:看戲途中和返回路上。兩處環境優美、奇幻而富有詩意,這既是作者對江南水鄉的記憶,也是人物心理狀態的反映(從中能讀出迅哥兒美好、愉悅的心情)。比如第11節,朦朧月色之下的河面上,水汽氤氤,豆麥、水草的清香若有若無,連山起伏而看不真切,笛聲悠揚婉轉而聽不清晰,遠處漁火漸行漸近。這一處景物描寫從聽覺、視覺、觸覺等多種感官上營造了詩意、夢幻的意境,形成了輕松、歡快的情調。再如第22節,“回望戲臺在燈火光中,卻又如初來未到時候一般,又漂渺得像一座仙山樓閣,滿被紅霞罩著了”,再次用仙境形容眼前的景象;“這一次船頭的激水聲更其響亮了,那航船,就像一條大白魚背著一群孩子在浪花里躥”,不禁讓讀者聯想到娃娃騎抱鯉魚的年畫,具有中華傳統文化的韻味。
朦朧的月亮,淡黑的遠山,悠揚的笛聲,白色的大船,瀟灑歡快的孩子,仙境似的戲臺,呈現出一個個中國古典文化意象,這些意象構成了一幅幅水墨畫。“不久豆熟了,便任憑航船浮在水面上,都圍起來用手撮著吃。”孩子們灑脫、隨性,不管船的航向,讓人想到“從流飄蕩,任意東西”,想到“縱然一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想到“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魯迅用景物描寫營造了具有中國古典氣息、詩意唯美的朦朧意境。
(三)多用舒緩的陳述語氣
通觀全文,除了雙喜和六一公公兩個人物的話里面帶有少許幾處疑問語氣和感嘆語氣,全文便只有迂徐舒緩的陳述語氣,然而卻并不顯得單調。作者是怎樣調節語氣的呢?
語氣的感情色彩是語句的靈魂,透露出敘事者和人物的喜怒哀樂。比如第3節,“蝦是水世界里的呆子,決不憚用了自己的兩個鉗捧著鉤尖送到嘴里去的,所以不半天便可以釣到一大碗”。“呆子”一詞,常含貶義色彩,然而,用迅哥兒第一人稱視角敘述,并無
①朱曉進,楊洪承,唐紀如.魯迅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11:266-267。
②徐岱.小說敘事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265.
任何貶損的意味,反而流露出迅哥兒洞察自然奧秘的自豪之情。“這蝦照例是歸我吃的。”迅哥兒被優待得得意洋洋,喜悅之情溢于言表。“黃牛水牛都欺生,敢于欺侮我。”“敢于”一詞,暴露了迅哥兒的膽小,以及作者回憶之時的莞爾心態。“這時候,小朋友們便不再原諒我會讀‘秩秩斯干,卻全都嘲笑起來了。”“嘲笑”也全無傷害之意。自由、歡快、洋洋得意,是本段文字的感情基調。
為何多用語氣舒緩的陳述句呢?首先,跟敘事視角有關。《社戲》原文記敘了三次看戲的經歷,兩次在北京戲園看京戲,一次在平橋村看社戲,選入教材時刪去了北京看戲的內容。文章開頭是“我在倒數上去的二十年中,只看過兩回中國戲”,敘事采用了第一人稱回憶性視角;記敘看社戲的經歷時,敘事視角則發生了變化,“其時恐怕我還不過十一二歲”,故事的觀察者“我”變成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成年人回憶兒時的趣事采用舒緩的語句自然十分合適。其次,與看京戲的不悅經歷相關。在戲園看戲像遭受刑罰,擁擠、吵鬧,空氣混濁。“然而夜氣很清爽,真所謂,沁人心脾,我在北京遇著這樣的空氣,仿佛這是第一遭了。”逃出戲園時輕松、舒適的心境恰好與兒時看社戲時自由的心境類似,所以,敘述看社戲采用了舒緩語調。
然而,《社戲》原文中前后的敘事語調并不相同。前部分用了不友善的黑色幽默,“我同時便機械地擰轉身子,用力往外只一擠,覺得背后便已滿滿的,大約那彈性的胖紳士早在我的空處胖開了他的右半身了”。后部分用了小題大做式的諷刺,“否則便是我近來在戲臺下不適于生存了”。內容與手法迥異,原因必然與寫作目的相關。魯迅在《〈吶喊〉自序》中說,他寫《吶喊》的原因是“吶喊幾聲,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馳的猛士,使他不憚于前驅”。“《吶喊》中的作品具有充沛的反封建熱情,從總體傾向到具體描寫都和五四時代精神一致,表現了文化革新和思想啟蒙特色。”①所以,可以認為,魯迅對北京戲園看戲的諷刺是對封建舊文化的批判,不宜用平緩舒暢的陳述語氣。
三、教學建議
從情調模式入手,相關教學建議如下:
把平橋村優美的人際關系作為教學內容。不少教師常常著力于分析人物性格,筆者以為,這不符合《社戲》一文的特性。因為雙喜的機智、阿發的憨厚、六一公公的大方等,不是個例,而是平橋村人們所普遍具有的美好人性;作者并不是單單歌頌這幾個人物,而是歌頌這里的群體,歌頌這里人情美好、關系和睦、風俗醇厚。
把景物描寫營造的意境作為教學重點。對于趙莊以及返回的途中兩處景物描寫,可以先分析景物特點、寫作手法,然后引入刪掉的前文做比較:前文突出了社會環境,后文詳寫了自然環境。再深挖一步,找出導致這種差別的原因。如此,學生便能理解魯迅當時在北京的孤獨、郁悶,理解作者的鄉愁。
把敘述語氣作為教學難點。統編初中語文八年級上冊有“句子的語氣”這個知識點。根據隨文教學的原則,要帶領學生發現《社戲》中句子的敘述語氣特點,并體會和揣摩各種敘述語氣的表達效果,理性分析句子的感情色彩,在對比中探究作者的寫作心境。
把小說敘事的功能模式作為教學拓展。讓學生知曉小說三種功能模式各自的特點,能夠舉例說明,能夠區分特點鮮明的小說模式,初步掌握閱讀小說的淺顯理論知識。
①朱曉進,楊洪承.魯迅研究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