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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

2022-05-30 10:48:04趙松
特區文學 2022年5期

趙松,作家、評論家,上海作家協會簽約作家,曾獲首屆“短篇小說雙年獎”、單向街書店文學獎,小說《等下雪》入選2021年“收獲文學榜·短篇小說榜”。著有《伊春》《隱》《空隙》《撫順故事集》《積木書》《被奪走了時間的螞蟻》《靈魂應是可以隨時飛起的鳥》等。

我最后一次看到他,還是二十六年前。你看,這么多年了,我始終記得他。尤其是那個最后的場景:公司宣布解散的那天下午,他就坐在我原來的位置上,摟著那泡滿茶葉的大玻璃杯,手里夾著根旱煙,笑瞇瞇地看著窗外。主任拎著一袋私人雜物站在門口:“老黃,你不走嗎?”他慢慢轉過頭:“去哪呢?”主任一時語塞,尷尬地抖了下肩,就來到了走廊里。“走吧?”他遞了根煙給我,然后點上那半根原本掐滅的煙,抽完。

其實,這些并不是我記憶里的,是我想出來的。真實的,是那個時間點。當然,我是不會告訴你這些的。這種虛擬的過去,對于你我來說,也還是需要的,總好過不知該說點什么。其實,看到你從那輛車里出來時,我多少有些意外。不是意外你也來了,而是你的頭發都花白了。半年前你在朋友圈里發的那張照片里,你的頭發還是染過的,全黑的。現在你戴著墨鏡,再加上這身黑西裝,要是再染黑頭發,那真就沒誰了。可是現在這頭花白的頭發,在這樣的場合里,很讓人唏噓。

這個葬禮,我是前天下午登機時才知道的。手機關機前,收到了一條短信:今天凌晨,老黃因病去世,享年六十七歲,后天早上九點,將在北山殯儀館五號廳舉行遺體告別儀式,家人敬請您到場。

我當時都沒想起來這個老黃是誰。手機早就換過幾次了,老家的朋友手機號只有少數還留著,前同事的都沒了。我這次回來,跟這事沒有關系,我只是回來看看,并無具體的事。在殯儀館里,夾在來賓的松散隊列里,我轉到老黃的遺體旁,把手里那朵小白紙花放在旁邊。有位前同事拉著我,對老黃的家屬說:“這位兄弟是從上海趕回來的。”那個瞬間,我確實有些尷尬,但又不好說什么,只能默默地接受家屬們緊緊握著的手,嘴里重復著“節哀順變”。

來的人不多,我認識的,只有你跟那位前同事。我跟你說:“老黃的樣子,我都認不出來了。” 印象里的他,不是這樣的。現在看到的這個安靜地躺在那里的人,是已然瞑目的陌生死者。你點了下頭:“都這么多年了,估計他要是活著,也認不出你了,你看他的孩子們,都是三十幾歲了。”后來,我們靠著告別廳門外回廊的護欄抽著煙,看著廣場上的人。很多人在來,很多人在離開。焚化爐那高聳的煙囪正冒著黑煙。這里有二十個告別廳,每個都有不同的名字,里面都是人,放著哀樂,傳出哭聲,留下很多紙扎的小白花。結束一場,就換掉背景,再來新的一場。

我鉆進你的車里時,你已想好了去處,是臨近河堤的一座大廈頂層的日料餐廳。開車去那里,要個把小時。“這次回來,”你說,“你怎么都不說一聲呢?”我就解釋,回來的計劃早就有了,可是這幾月里,你也知道的,行程只好一推再推,光是機票就退了三次。只是,我并沒有告訴你,最近這段時間,我主要是忙于應付公司破產的事。這是個不合時宜的話題。所以,當你隨口問我的公司怎么樣了,我就說:“還行,老樣子。”你點了點頭:“那就好,現在這環境,能說還行,就是不錯了。”你一直都沒摘下墨鏡,我也就看不到你眼神的變化。你降下車窗,把那包煙遞給我,而我正做出犯困的樣子,其實不是困了,是我忽然有點尷尬的感覺。算起來,我們至少有半年多沒說話了。

在我們之間,累積了二十七年的時間。最近這五六年里,你我說話的頻率,保持在每年兩到三次的樣子。跟早期那十來年里的密集交流相比,你我都會承認,確實有太多的空白。沒見面時,這種空白感倒也并不明顯,就好像那漫長的時間本身就會自然稀釋它們。可是等坐到了你這輛車里,面對如此近的距離時,它們就忽然都冒出來了,估計你也能感覺到,不是那么容易填充的。比較方便的,還是讓話題回到老黃這里,不然的話,在抵達目的地之前,在這么長的時間里,我確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老黃呢,我剛調到公司時,他還在農場開半截子,就是那種小型貨車。每到周末,他都會出現,車里滿載土雞蛋、新鮮蔬菜和活的土雞。他拎著那個大玻璃茶杯,叼著根煙,晃到辦公室里,找個角落坐下,就不再出聲了。晚上下班后,他就開著那輛半截子,跟著主任把那些東西送到領導家里。主任沒空的話,就是我帶著他去。他這人,永遠是笑瞇瞇的,話極少。有一次我就問他:‘你怎么話這么少呢?他握著方向盤,注視著前方,慢悠悠地答道:‘一個開車的,要什么話呢?話多招人煩的啊,車豁子,一身的土氣,沒事就該把嘴巴閉上。”

聽到這里,正表情嚴肅地開車的你忽然就笑了:“車豁子,這個說法倒是真夠久遠的了,你不說,我都忘了……我對老黃也沒什么印象了。”你說著,就把車窗又升了起來,這樣說話就清楚多了。“要不是我媽提示,”你繼續說著,“我也想不起來老黃還給我爸開過車呢。再有就是,我爸去世時,他是最早到的,忙前忙后的,也不怎么說話,直到所有的事都結束了,他才不聲不響地走了,挺實在的。那時他也就四十出頭吧,就是長得比較老,黑黑的,顯得比實際年齡大不少。現在能想得起來的,也就這些了。哦,老黃好像也是當過兵的,跟那個農場的場長,叫什么來著,據說還是一個連隊的。”我說他應該是姓賀。你也想起來了:“對,是姓賀。”你搖了搖頭:“好多都想不起來了。”

“他們兩個,”我接著你的話頭繼續說,“都保持著部隊的作風,喜歡穿洗得干干凈凈的白襯衫,胡子永遠都是刮得光溜溜的,走路時腰板永遠筆挺。”你就笑道:“對,練出來的,肌肉記憶。”

“老賀屬轉業干部,老黃則是退伍兵,所以老賀是干部編制,而老黃則只能按集體職工安排,差別還是挺大的。”

你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前天晚上去老黃家里了,在西郊那邊一幢特別老的破樓里,他家里也是破破爛爛的,那日子過得……他那兩個兒子也都是開車的。說實話,從他家里出來,我有點時空錯位的感覺,就像剛從另一個時代又穿越了回來。據他老婆說,他這人就是脾氣不好,開過幾年出租,經常莫名其妙地跟人起沖突,什么事都看不慣,跟年輕時沒啥兩樣。有一次還把乘客打了,那是個喝醉酒的家伙,上了車就罵罵咧咧的,最后他把車開到河堤路上停下,就把那人打了。人家就報了警,他被帶到了派出所里,最后還是老賀把事情擺平的。”

你說的這些,我也是知道的。不過由你說出來,感覺還是不大一樣,至少,這些往事似乎能在不知不覺中拉近你我的距離。趁著你意猶未盡,我就接著說了下去。“我到公司第二年的夏天里,公司決定去北戴河玩兩天,你爸跟黎書記,以及三個副經理,都去了。但是很多細節我現在都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到達時天還亮著,離晚飯還有段時間,你爸要去酒店房間里休息,黎書記則拉了幾個人打麻將。那年我才二十三歲呢。后來,第二天吧,老黃的車壞了,剎車片的問題。主任就安排我陪老黃去最近的修車廠,等修好了,估計也是周日了,我們就直接回撫順了,沒跟主任匯合。”

你忽然笑道:“你的記憶力還可以嘛,這么遙遠的事情了。”我說:“記憶力這事,也挺難說的,你看那次去北戴河,別的沒記住,就記著我跟老黃去修車的事了。”

我和老黃是周六下午出發的。那輛車還可以開,但只能以最慢速度行進,跟自行車差不多了,稍一快,就剎不住。老黃還給我演示了一下。這破車早就該大修了。當時天很熱,車里空調也壞了,只能開著車窗,有點風進來,不至于讓我們中暑。我們也沒什么話。他抽的是自己卷的旱煙,不抽卷煙。我抽的是紅塔山,是主任在臨出發前塞給我的兩包。這煙其實是主任帶著給你爸抽的,據說你爸當時只抽這種煙。

你開著車從山里轉出來,過了半個多小時,就又看到了不遠處的那些連綿的山丘。此時車已駛上了河堤路,我陷入了沉默。其實當時我腦海里浮現的,并不是老黃開車的場景,而是你爸抽煙的樣子。我想告訴你,當時我是有些怕他的。不過,我覺得這樣的氛圍里并不適合說這些。山在河的北岸,連綿起伏的,好像后面還有很多山,實際上并不是。它們是長白山的余脈,要是看谷歌地圖上的圖片,確實就像個尾巴。我十幾歲的時候,曾跟人去過山里,不到半個小時,就走出去了,發現后面都是平原。要是想看更多的山,就得朝東走,在十幾公里外,才有逐漸高起的群山。在父母輩的話語里,有個“東部山區”的概念,指的就是這些山匯聚的地方。我從沒去過那里。

你側過頭,瞄了我一眼。我就繼續說了下去。“當時老黃那車啊,不能再慢了。我發現,他也是夠有耐心的,以這樣緩慢的速度行進,也沒見他有絲毫急躁的意思。有時看著他,甚至還有點老僧入定的感覺。他是看得開的,急又有什么用呢,老話怎么說來著,既來之,則安之?我點頭稱是。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后說,這種車況,是不能走國道的,被交警發現就麻煩了,只能走便道。”

這種狹窄的路上,經常會遇到農民趕著羊群,或是幾頭牛,就在馬路上走著。有時還能遇到成群的鴨子。道路兩側都有高大的白楊,在盛夏的驕陽下輕微地搖晃著,很多葉子翻轉出有些發白的那面。老黃似乎沒有意識到,當時我其實是挺享受那種坐在車里什么事都不需要想的狀態的,他甚至會覺得我肯定是有些無聊的。后來他就像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其實,你是不需要來陪我的,就這么點事,我挪到地方,把車修了,就沒事了。”我說沒事的,反正我在那邊也是沒事的,陪你出來,也有個照應。他笑了笑,就不再言語了。前面延伸中的柏油路面,感覺都被太陽曬軟了。樹行后面的田野上,只有茂盛的莊稼,偶爾還有幾塊綠油油的菜地。當時我就覺得啊,這種感覺真挺好的,有種正在遠離現實世界的感覺,也不需要說話。

你開著車子穿過那座老橋,轉了幾轉,就到了那座大廈門外的停車場里。從車里出來,到坐電梯,直到那大廈的頂層,我們都沒有說話。我感覺之前建立起來的那種沒有什么距離的感覺又漸漸瓦解了。你訂的位置,在那個圓形餐廳的西側窗邊,你能看到北面的山,我能看到南邊的河面。你說過一會兒,就能看到落日了,就在河轉彎的那里,你指了指。現在,那里還只有在西斜的日光下白亮亮的河面,河堤路那里也是白花花的,樹林的綠色都是發白的。天空中有層非常輕薄的云氣,讓強烈的日光變得更加耀眼了。

我仔細想著,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當年你爸去世時,我有沒有去參加葬禮,甚至都想不起當時我是不是已經在南方了。主要還是想不起那是哪年發生的事了。我只能想起很多年前曾經參加過你爺爺的葬禮,或是你姥爺的。那時候我們還很年輕,一起去送葬的,還有其他幾個朋友,但具體是誰我也不記得了。最近這十來年,我跟他們都是失聯的狀態。有時我也能想起幾張面孔,只是想不起名字。

你從洗手間回來,表情輕松了許多。沒有了墨鏡的遮掩,你那溫和的眼光也讓我覺得親切。你為我倒滿啤酒,然后自己也滿上,我們碰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啤酒冰涼,深褐色的瓶壁上綴滿了水珠。就在我猶豫是否要繼續說跟老黃一起在路上的故事時,你點了根煙,然后說道:“這里的好處,就是可以抽煙。”我們都笑了。

“這是我今年參加的第四場葬禮了,”你繼續說著,“前面三場,都是老朋友,只有老黃算是不熟的。不過聽你講起來過去那些事,感覺還是挺復雜的。你講那些事時,其實我是有點走神了,也不是說沒興趣,而是不太能共情,畢竟我跟他也不熟。說實話,我現在不像你那么喜歡回憶往事,半年多前,你跟我在微信里說起一些我們年輕時的事,我之所以沒回你,不是因為覺得那些事不重要,而是覺得太遙遠了,不知該怎么回應才好……我現在就是活在當下,不想過去,也不想未來……這是適合我的狀態。”

“這樣確實是挺好的,比較踏實。” 我附和著。

你把煙灰彈到煙缸里,恢復了那種對一切都有些漠然的神情。“說句你可能不愛聽的話吧,”你又說了起來,“平時我基本上不大能想到過去的老朋友們,也包括你了,這么說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說出我自己的真實狀態……你是知道我的,我從來不會為了刻意維持關系而沒事聊上幾句。到了這個年紀,我覺得活得真實才是對的,不需要勉強自己。過去的那些記憶,不管說起來多么美好,都像宴席一樣,最后都散掉了。是不是聽著有點絕情?當然,每當聽到朋友們,比如你,在外面都發展得挺好的,我還是會為你們高興的,大家都走在各自的路上,走得安好,就好。”

我們碰杯,干掉了一杯冰涼的啤酒,像在慶祝什么。

我只能在腦海里回想我們過去的那些美好時光了。你在說你掌管的文化館里的事情,最近策劃的社區音樂活動,邀請來了一些本地著名音樂人,效果非常地好,還來了很多重要的人。這時候,我腦海里浮現的,卻是很久以前的那個冬天里,我跟你去一個玩搖滾樂隊的朋友那里,在那個只有五平方米的小倉庫里,我們都沒地方站著,只能坐在地上的板凳上,我面前就是那套架子鼓,那把電吉他就在我頭上搖晃著,而在你頭上的則是電貝斯……當時是傍晚五點多,氣溫是零下十幾度,我的下半身都是冰的,可腦袋里卻起了火,被那強烈的音響效果沖擊得就像馬上要炸裂開了似的。后來,我們就跟樂手們去喝酒,那種最便宜的白酒,也能喝得興起,我跟你都是超量發揮。

那時你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朋友,三教九流,無所不包。你還曾帶我去一位電臺主持人家里玩,說是去驗證一下以說話為生的人在業余時間里幾乎是不怎么說話的狀態。你說得沒錯,那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確實就是不怎么說話的,但她喜歡聽別人說話,那些不愛說話的人,她是不歡迎的,說是只有跟話多的人在一起,才能讓自己心理恢復平衡。你還帶我去拜訪過一位老中醫,其實并不算老,也就五十幾歲的樣子,只是留著長長的胡子,看著像個老頭……你想讓我見識的倒不是他的醫術,而是他還是個太極高手。我還跟你去一位住在遠郊的開小酒坊的朋友那里,去品嘗新釀的玉米酒,也是在冬天里。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他們家的酒,而是在那幢小樓頂的露臺上吃酸菜火鍋的場景,晚上七點多了,我們吃喝正在興頭上,忽然下起了雪,鵝毛大雪。主人說,咱們繼續啊,多好啊,這大雪。

在你說起最近見過的一些重要人物時,我腦海里浮現的卻是當年你發現的那家殺豬菜小館,那里的五花肉血腸燉酸菜鍋,直到現在也是我吃過的最好的,還有那位漂亮的女主人做的腌黃瓜也是一絕,清脆得能讓人落淚。當時我說出這太過夸張的贊美話時,你還笑我意不在此。現在,我盡可能做出正認真聽你說那些重要人物的事,同時也為自己的游離多少有些歉意。我們之間隔著的不是這張擺滿酒菜的餐桌,而是很多年里累積的空白,我沉湎于過去,而你呢,只在乎現在,就像暮靄沉沉的城市上空,飄浮的兩只大型氣球,相距幾公里。

伴隨著你的說話聲,我保持著不時點頭的狀態,為了顯得真實,我不得不盡量放慢點頭的速度,偶爾還會屏住呼吸,以配合你講到重要細節時的那種莊重的感覺。讓我有些奇怪的是,這個日料餐廳今天客人很是稀少,這偌大的空間里始終都處在某種過于安靜的狀態里,即使是播放著音樂。盡管每份菜量都不多,但菜還是點多了。空盤子撤下,又有新上的菜占據了空位。你似乎意猶未盡,又叫來服務員,要了份鹽烤秋刀魚。我完全能領會,你這貌似不經意間點的最后一道菜里所隱含的心意,這是當年我們在北京第一次吃到日料時點的唯一一道菜,當時看著菜單上的價格,我們只點了兩碗拉面,還有那道鹽烤秋刀魚。

其實,你之前講的那些,與之相關的圖文,我在你的微信朋友圈里都看到過。聽你以如此嚴肅的口吻又講了一遍,會覺得有些怪異。而我的眼光在碰上你的眼光時,估計呈現出的,是那種能跟秋刀魚記憶相匹配的光澤,一種復雜而又微妙的感覺。就在此刻,頗為應景的是,日落出現了。你并沒有說什么,只是緩慢地往后靠去,側過頭,點了根煙,然后就默默注視著,那正在低處云靄上短暫停頓的、那輪依然明亮的紅日。

我略微側過身子,注視著它,那炭火般通紅的落日。可是,就這種天然的容易引發抒情狀態的氛圍里,我卻想到了老黃的遺容,一個我不能認出的面孔,被殯儀館里的專業化妝師精心修飾過的,像是涂了層微微有些發黃的油彩,跟蠟像館里的人像面孔有些相似。當年,我坐在他身旁,在那輛以極慢速度前行的小貨車里,也遇到了落日時刻,當時剛好經過一段沒有樹木遮擋的地方,落日余暉從我這一側的窗口射進來,讓我的眼睛里瞬間充滿了火星般的紅色。我轉過頭去,發現老黃的臉已是暗紅的。他喃喃自語道:“你看啊,這個時候,你要是沒跟車出來,就在跟他們吃飯喝酒啦,然后還可以打打麻將,到海邊轉轉……你跟我又不一樣,你是在領導身邊的人。”

后來,天黑了,我們仍然在路上。他說不遠了,再有一個來小時,我們就到了。

我跟老黃怎么回撫順的,是完全想不起來了,就像跟那次北戴河之行相關的其它記憶一樣,都被抹掉了,只剩下灰茫茫的空白。哦,我還記得一個場景,就是那破車終于開到能望見修理廠大門那里的燈光時,老黃忽然笑道:“那個門口啊,原來有個花壇的,據說曾有人深夜里開車過來,沒開大燈,結果就直接撞了上去。是那種大解放貨車,司機踩了急剎車,可還是撞上了,他旁邊那個副駕駛的腦門直接撞到插著車鑰匙的地方,結果,鑰匙尾部插進他的眉骨里,險些插瞎了眼睛。”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這個副駕駛,就是我。”

你端起啤酒杯:“咱們碰下酒吧。”我這才回過神來,坐直了身體,跟你碰了杯。我又一次看了看這個餐廳里的那些空著的座位,終于還是問了出來,為什么這里人這么少呢?“他們家周末是訂不到位的,”你攏了攏頭發說道,“但平時就很清靜了,我經常來這里,為的就是這份清靜……這里適合招待你這樣的貴客。”說完他就大笑起來:“可以隨意說說話,也沒人在旁邊吵吵鬧鬧的……我呢,現在別的都無所謂,就是喜歡清靜些。有時間你可以到我辦公室來坐坐,喝喝茶,我那里是在文化館的最頂層,視野開闊,特別清靜。”

不知不覺間,已是晚上八點多了。你看了看手機,說:“我送你回去吧,反正我也沒別的事。”我本想自己打車走的,見你并不是客套,就不好推辭了。我們乘電梯下了樓,走到露天停車場,就在你的那輛車車燈閃了閃時,我抬起頭,看到天空中有一彎淡淡的新月。你嘆了口氣,鉆進了車里。我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系上安全帶。

你發動車子。“唉,時間過得還是太快了……前面你說到我爸時,我忽然就有些恍惚,就感覺他不是離開這么多年了,而是不久前才走的。他那個時候,知道咱們是哥們兒的,對你印象還是不錯的,覺得你人老實,當然也比較內向,有時看不出來領導的意圖,可是那時你才多大啊,很多事也是要學才能會的。不過你出去這么多年,變化也是挺大的,幾乎就是變了個人,挺好的。你是做事的人,不像我,沒什么追求,就喜歡守在家門口這一畝三分地兒,過自己的小日子,悠閑慣了。一個人一個活法,各有各的道理。”

不勝酒力的我,就這么幾瓶啤酒,已經讓我暈暈乎乎的了。我把頭往后一靠,面帶微笑地聽著你說話。你看了我一眼,笑道:“你這酒量,這么多年了,還是沒練出來啊,看來這是你唯一沒變的。”

其實你不知道,此時此刻,我正在緩慢地滑入傷感里。你同樣也不會知道,就在你講到你爸對我的評價時,我的某段遺失的記憶又意外地浮現了,讓我有些猝不及防。

那次在北戴河入駐酒店之前,我們都站在大堂門口,平時很少發火的你爸,出人意料地爆發了,為了我疏忽了安排入住的幾個細節。“那我們讓你來這里是干什么呢?”他大聲說道,“既然你連這些細節都想不到,那我們為什么不讓其他人來呢?我看你還是回去吧,這里不需要你。你現在就可以問問這里的所有人,有人需要你嗎?”我呢,就像被閃電擊中了,整個人都燒焦了。我的眼睛模糊了,完全說不出話來。后來只聽到主任在替我解釋,表示責任在他,這件事并不是我負責的。可是你爸仍然在氣頭上,繼續大聲說著:“他這樣怎么能在我們身邊做事呢?!那還不如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回爐再造,造好了再回來!明天不要讓我再看到他,你看著辦吧。”

就這樣,那天深夜里,主任找到我,語重心長地寬慰了半天,讓我理解領導的良苦用心。最后,他說:“明天啊,你就陪老黃去修車廠,這樣也就沒事了,你也不是沒做事,等回去了,領導氣也消了。根據我的經驗,他是被別的什么事氣到了,就是借你發泄一下而已,咱們作為領導身邊的人,挨罵是正常的,不挨罵,倒是不正常的了。罵你,說明他沒把你當外人,不用顧忌什么。”

我想起來,那天坐在老黃那輛破車里,我幾乎是悶了一路,總共也沒說過幾句話,關鍵是直到回撫順,都沒能從那種深重的挫敗感中緩過來。我甚至都忘了后來有沒有跟你說起過這件事,在潛意識里,我應該是把與此相關的那些記憶統統抹掉了,只是我沒想到,其實沒有什么記憶是真的可以抹掉的,只能是被遮蔽了,被掩埋了,在大腦皮層的那些褶皺深處。時隔這么多年了,忽然重新回想起那個場景,我還是有種被瞬間擊中的感覺,盡管那種隨之而來的痛感無法跟當年相比擬,但仍然是足夠強烈的。我降下車窗,把手伸到了外面,讓它隨著外面氣流上下浮動。你開得太快了。

你伸手點了下播放器:“給你聽聽這個吧。”是大提琴曲。

我聽了聽:“巴赫的?”

你笑了:“對。”

“羅斯托羅波維奇?”

你又笑了:“你還真記得。”

“應該是那個在一座大教堂里演奏的吧?”我繼續表現出默契的狀態。你搖頭,“這個倒是真不清楚了。你還能想起最早咱們是在哪里聽到這支曲子的嗎?”

我想了想,想不起來了。你就平靜地說:“是在咱們廠工會那個喜歡古典音樂的老兄家里,聽的還是唱片呢。”哦,我點了點頭,可是,我甚至連這位老兄的樣子都想不起來了。“他呢,”你繼續說道,“我上一次參加的葬禮,就是他的。那天在殯儀館里,遺體告別的時候,沒放哀樂,放的就是這支曲子,無伴奏大提琴。”

車子還在河堤路上飛馳。你把音樂聲調到了最大,讓我有種被淹沒了的感覺,也讓我有種重新回到現在的感覺。“他那么灑脫的一個人,”你沉默了片刻后又接著說道,“到最后卻是百病纏身,才五十二歲,就走了……他臨終前,我去醫院看他,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點了下頭。那雙眼睛啊,我到現在也沒法忘掉。他整個人都瘦得不成樣子,那雙眼睛,原來是多么的精神,可是當時看上去,卻像小小的兩汪渾濁的水,幾乎看不出光澤了……其實我現在特別想忘掉這個場景,甚至徹底地忘了他這個人。”

在到達我住的地方之前,最后那十幾分鐘里,我們都沒再說話。你表情冷漠地注視著前方,好像是在凝視著遠光燈掃射照亮的那些忽然從黑暗里浮現的景物。從某種氣息里,我又一次感覺到了距離感的出現,那種此前跟著大量空白一起在不斷累積的距離感。我已經接受了這種必然會出現的狀態,甚至已經想好了下車時要如何跟你道別。我讓自己處在某種詭異的放空狀態里,覺得任何事都無需再想了。車窗不知何時關上的,音樂聲也消失了。我能聽到的,只有車子飛速前行時發動機發出的那種輕微的響聲,跟車身摩擦空氣的聲音混合在一起。

車子停下了。你遞給我一支香煙,舉著打火機,為我點燃了。你自己卻并沒有抽煙。你看著前面,手搭著方向盤,等了等,你才又說話了:“那天,你在微信里,跟我回憶幾段美好往事時,我正在外面開會……當然也不是沒法回復你,只是,當我看到你又說到你連續兩次夢到了我,還描述了夢里的場景時,我其實想回你的,是一句你想不到的話……當然,不是我說的,是弗洛伊德說的,原話我也記不清了,只能復述大意:當你反復夢到一個人時,說明那個人正在遺忘你。”

(責任編輯:胡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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