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狄金森：多想戴一頂隱形的帽子

蔡武

終于要說起你了，艾米莉·狄金森。每當(dāng)我浮躁、惱怒、懊喪、軟弱時，我都會讀你的詩，然后就會寧靜下來重新做人;每當(dāng)我虛榮、失敗、空虛時，你便會來到我身邊，安撫我不安的身心。我讀不同版本的中文譯本，有江楓、屠岸、張蕓、蒲隆翻譯的，我一首首比較他們翻譯的細(xì)微差別;我讀你的傳記《我的戰(zhàn)爭都埋在書里》、追《狄金森的詩生活》電視連續(xù)劇、看你的傳記電影《寧靜的熱情》，如同一個瘋狂的粉絲。

你的一生是那樣清澈、平靜，而我每每向別人介紹你時，都會先激動起來，對，就是那個1830年出生于美國馬薩諸塞州阿默斯特小鎮(zhèn)的怪女人，她一生活了56歲，卻從25歲起便不再出門，只穿白色衣裙，起先是不出家門，爾后是不下樓，最后是足不出臥室。直至最后她只守著巴掌大的一塊地方——稿紙上，這是她誰也奪不走的家園。

艾米莉·狄金森的家族是鎮(zhèn)上的名門望族，艾米莉聰明、美麗，接受過嚴(yán)格、完整的學(xué)校教育。艾米莉終身未嫁，她的妹妹也終身未嫁，一直陪伴著她。

許多中國讀者，如我，都是從她的那首“我本可忍受黑暗，假如我從未見過太陽”開始認(rèn)識她的。你很難想象這樣的詩句是出自一個幽居的女人。艾米莉與外面的世界脫節(jié)，卻并不與大自然脫節(jié)。“要造就一片草原，只需一株四葉草和一只蜂，再加上白日夢。有白日夢也就夠了，如果找不到蜂。”她家后院有個花園，她的詩不是寫出來的，是她從花園里摘來的，“沒有人認(rèn)識這朵玫瑰，它很可能漂泊流離，若不是我從路旁拾取，把它捧起，奉獻(xiàn)給你，只有一只蜜蜂會思念，只有一只小鳥會驚異，只有一陣輕風(fēng)會嘆息，像你這樣的小玫瑰，凋零，多么容易！”看見落葉枯黃從樹枝上飄落，她寫“而我們，有靈魂的族類，常常死得，不像這樣富有生氣。”看見小石頭，她寫“小石頭多么快活，獨自在路上滾著。從不介意榮辱浮沉，從不畏懼危機發(fā)生。碰到小草，她寫“小草很少有事可做，一片純凈的碧綠世界，只能孵幾只粉蝶，款待幾只蜜蜂，但愿我是干草一束。”她寫詩，從來不像后世詩人們，是因為不吐不快。她寫詩，是為了見證：19世紀(jì)某月某日，一朵木槿花曾經(jīng)開過三天，在黃昏遭到了一只鳥兒的襲擊。每一首詩都是艾米莉為她的朋友們所立的渺小墓碑。這里是大自然的花園，也是她精神的花園。她的詩就是夏天的昆蟲、冬天的雪花、秋天的暴雨做成的標(biāo)本，豈能不打動人心！

艾米莉與人世隔離，卻沒有與內(nèi)心隔離。她歌唱生活“我啜飲過生活的芳醇，付出了什么？告訴你吧，不多不少，整整一生。”她歌頌書本“沒有一艘船能像一本書，將我們送往異鄉(xiāng)，也沒有一匹駿馬，能像詩一樣馳騁遠(yuǎn)方。運載人類靈魂的車輛，收費是何等便宜！”她甚至渴望愛情“‘為什么我愛你，先生？因為，風(fēng)，從不要求小草回答，為什么他經(jīng)過，她就不能不動搖。閃電，從不詢問眼睛，為什么，他經(jīng)過時，要閉上。因為，有些道理，難以言傳。”

艾米莉生前發(fā)表的詩歌不到十首，而她死后，她的每個字都成了珍寶，她所寫的1789首詩歌都被出版，她的故居被僻為“狄金森博物館”，她生前的手稿被收藏在哈佛大學(xué)的霍頓圖書館。1984年，她的名字與惠特曼、艾倫·坡一道，被最先刻上紐約市圣約翰大教堂的“美國詩人之角”紀(jì)念石碑上，成為了美國文學(xué)乃至世界文學(xué)的奠基石。

“多想戴一頂隱形的帽子，就這樣走過自己的一生！誰也不會碰這個不合群者，任何人對她——非敵非友。深沉的思索和遼闊的天地，把漂泊中的她帶到很遠(yuǎn)。”這是俄羅斯女詩人娜塔莉亞·克蘭季耶夫斯卡婭所寫的《多想戴一頂隱形的帽子》，我總是產(chǎn)生錯覺，總以為，這首詩是艾米莉·狄金森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