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卷書與萬里路

劉道玉

我國古代讀書人，或是做學問的學者，都有一個最高的理想，那就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明朝董其昌在他的《畫禪室隨筆》中寫道：“畫家六法，一氣韻生動，氣韻不可學，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學得處。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 ，成立鄞鄂，隨手寫去，皆為山水傳神。”作為畫家，他深諳畫畫的要旨，如果讀了萬卷書、走了萬里路，那么他就可以達到氣韻生動的境界，也就達到下筆如有神或山水傳神的境界。

在中國古代，尚沒有發明印刷機，沒有現代化的交通工具，沒有貨幣、商品，一切基本上還是原始的生產和生活方式。在這艱苦的情況下，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猶如登天一樣的困難，如果沒有吃得萬般苦和踏破鐵鞋的精神，那是難以企及的。但是，為了實現讀書人的最高理想，還是有不少人達到了這個要求。所以，這些人不是凡人，而是在各自摯愛的事業中創造出了傳承千秋的不朽的貢獻。

張騫是漢代著名的外交家、旅行家、冒險家。公元前139年，他受漢武帝指派出使西域，率領一百多名隨員，先后兩次出使西域，歷時二十余年，行程上萬里。他出使了中亞、西亞、東歐、南歐十多個國家，他被稱為絲綢之路的開拓者。他向西域介紹了中原的文明與技術，同時又從西域帶回了汗血馬、葡萄、石榴、苜蓿、胡麻等種物。

玄奘到西域取經，花了十七年走了五萬里，經歷了一百一十多個國家，從印度取回佛經六百五十二部，用了二十二匹馬馱運。

李白是我國古代最偉大的詩人，他集詩仙、游俠與劍客等身份于一身。他從二十四歲離川游歷，隨后的三十八年中都是在旅途上。他游歷了大唐十八個省，爬過八十座高山、跨越過六十條名川，寫出了萬余首詩作（傳承下來的有一千多首）。如果沒有踏破鐵鞋和吃得萬般苦的精神，是不可能完成這樣的壯舉的。

明朝鄭和七下西洋，是我國家喻戶曉的故事。他率領的船隊數量與規模都堪為世界之最，他歷時二十八年，出使了三十多個國家，傳播我國文化與技術，揚振了國威。

明朝偉大的醫藥學家李時珍，一生花費了二十七年，考察藥物資源，足跡遍布湖北、安徽、河南、河北等地，記錄了四千萬字的考察實錄，寫出來一百九十多萬字的《本草綱目》，成為我國最珍貴的醫藥巨著。它對動物學、植物學、礦物學的發展，具有珍貴的參考價值。

明朝徐霞客是我國古代旅游第一人，他是地理學家、文學家和旅行家。一生花費了三十年，足跡遍布河北、山東、河南、江蘇、浙江、福建、山西、江西、湖南、廣西、云南、貴州等地，對地理、地質、水文、植物、風土人情等進行了考察，寫出了六十多萬字的《徐霞客游記》，成為我國傳世地理名著。

歐美國家的人自然是不知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箴言與含義，但知道理論知識與實踐知識相結合的重要性。因此，他們也有人踐行萬卷書和萬里路的經歷。美國人亞瑟·漢德森.史密斯（1845—1932）是傳教士，他于1872年至1926年，開始在中國從事傳教、興辦學校、建設醫院、救災等慈善事業。同時，他廣泛地開展社會調查，幾乎走遍了大半個中國。他在中國居住了五十四年，在調查的基礎上，他撰寫和出版了《中國鄉村生活》、《中國的崛起》和《中國人的性格》（Chinese characteristics），也有人把后者它翻譯為《面子》（Face），1894年出版。這是因為，書中列舉了中國人二十四種性格特征，而愛面子被列在第一位。一提到愛面子，很多人都知道，中國有一句俗語，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就很形象地道出了中國人這個特征。俗話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所以我們看不清楚自己的不足，倒是一個外國人看得一清二楚，我們應該深刻地反省。

達爾文是十九世紀英國著名的生物學家和博物學家，生物進化論的奠基人。他二十二歲從英國劍橋大學神學院畢業，由于他自幼熱愛大自然，他被漢斯羅教授推薦，以自然科學家的身份隨英國海軍貝格爾巡洋艦作環球考察，從而奠定了他一生的事業。這次環球考察，歷時五年，全程七萬多公里。這是一次科學考察，也是一次探險旅行，跋山涉水、穿越茂密森林，觀察到珍禽異獸，千奇百怪的自然變幻給他留下了深刻的記憶。這次環球考察獲得了豐碩的成果，他帶回了一百三十九頁的動物學筆記，一千三百八十三頁的礦物筆記，七百七十頁的日記，一千五百二十九個酒精浸泡的物種標本，三千九百零七個風干的物種標本，以及各島嶼的活海龜。這些物種標本，都是無價之寶，經過二十年的研究，于1859年出版了《物種起源》一書，引起了學術界的震驚。恩格斯曾經評價說，生物進化論、細胞學說和能量守恒是十九世紀最偉大的三大發現。我們試想，如果沒有進化論的創立，也許人類至今仍然不知道自身和各物種是怎樣演化而來的，甚至還在黑暗中摸索。

那么，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根本意義是什么呢？人類的知識分為間接知識（即書本知識）和直接知識（從實踐中獲得的真知），二者組合成為完全的知識，進而創造出新的知識。那些能夠踐行讀萬卷書與行萬里路的人，之所以能夠獲得巨大的成就，成為名垂千秋的巨子，就在于他們能夠做到“忍他人之不能忍”的痛苦，所以他們能夠做出“為他人之不能為”驚天動地的偉大事業來！

現在人們已經處于信息革命的時代，積累的書本知識浩如煙海，網絡技術使人們學習更加便捷，交通極為發達，繞赤道一圈飛行也只需要四十個小時。在這樣的情況下，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還有意義嗎？我認為，萬卷書與萬里路是一個形象的比喻，它是“知行統一”教育觀的集中反映，其目的是增長智慧，修煉心性，磨礪意志。王守仁是我國明代心學的創始人，他認為：“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因此，無論什么時代，也無論以什么樣的方式，作為學人必須堅持理論與實踐的結合，只有具備書本和實踐兩方面的知識，才能成就偉大的事業。可是，當代的大學生、研究生，不僅不能讀萬卷書，除了課本以外，基本上不讀書、不買書、不藏書。我國教育界應該深刻反省了，必須堅決采取切實有效的措施，扭轉不讀書的現象，摘掉我國人均讀書世界最少的帽子，重鑄我國古代“書香志邦”的民族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