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彤樂的詩 [組詩]

王彤樂

星夜茶話會

蜜桃烏龍茶的味道還不錯

吶，再來點芋泥卷或青檸薯片吧

黃昏時分，大減價的超市人頭攢動

閣樓下不斷傳來摩托車發(fā)動的聲音

我們今天不談理想了，哥哥

你也不要為我擔(dān)心，明天的早餐與擁抱

草籽變成一顆綠色的星球。我終于

可以坦誠地跟你說起

我那瘋狂地渴望愛與被愛的少女時代

十六歲的我，是拼圖里丟失的一塊

是波斯菊被風(fēng)吹散的一瓣

是將被推倒的危墻，是沉落的紅色泳圈

少女的魔法令星夜變成海

潮水涌沒人間。回到十六歲的籃球場

給他撿球，并祈禱有一天

為他洗襯衣的領(lǐng)子。聞他，吻他

哥哥，春去又秋來。所以我

該如何順應(yīng)著年歲的變幻愛你？

把秘密放進(jìn)茶壺里慢慢煮

月落星沉。我們光腳渡到河的另一岸

然后，在早市的暖光里

吃熱乎乎的小籠包子

春日酒館

關(guān)于我的秘密

我想你應(yīng)該還記得

那個春天的下午，我緊緊摟住

你的腰，頭也緊貼著你的背

穿過陳舊的鬧市區(qū)，我們

騎電瓶車在山間環(huán)繞

尋找山城里的酒館，你囑咐我

戴好頭盔，然后把速度提到最高

擊碎了我心中一扇一扇的窗

作為時光來客，我們真該多留戀一會兒

那張格子桌布上鋪滿了花

藍(lán)色的花，綻放的花，隨風(fēng)舞動的

花。“這是春日旅人遺落的花”

酒館老板是這樣解釋的

黃昏的光是金色的光

那時晚風(fēng)習(xí)習(xí)，你舉起手邊的酒瓶

一飲而盡，我的心里吹來了風(fēng)

亮起氤氳的光，在午夜

念及過往便沉沉睡去

但木馬從未停止它的旋轉(zhuǎn)

也許明早，你會看到

一杯牛奶與一塊精心烘焙的三明治

不用詫異，因為那是我愛你的日常

一 天

當(dāng)雨水從潔白的星體落下，我們舉起

透明的傘。從花市

買來粉色的玫瑰，媽媽

這一天該如何度過？

給魚換水，給他寫信。我無數(shù)次

在自己的臆想中

把藍(lán)莓果醬，喂給童年時修自行車的哥哥

很快我們會俯沖入城市的霓虹里

而少女的棉襪被遺棄在山野

變成氣球。可是，媽媽

這一天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你給兔子梳毛時趴在陽臺的木桌上

睡著了。雨還在下

房間里只剩下紅酒與松樹，媽媽

我知道窗外，有一些風(fēng)中相愛的葉片

飄擺時，代替著人間所有暮色的熱烈

少女與知更鳥

“北方的冬天，會冷吧”

外婆織著柔軟的毛衣，山林里

鳥兒們變成一只只色彩鮮艷的氫氣球

從滿山的金黃色中漸漸飛起

隨著杉樹一起紛然落葉的少女

還在等她的知更鳥

遠(yuǎn)方有歌聲，有閃爍的光影

有藏書室里等待被翻閱的星辰與答案

外婆用冰涼的手撫摸她

很多年了。最后一場秋雨就要來了

少女們紛紛從屋里跑出

光著腳丫，收晾衣桿上那些好看的花裙子

只有她，抱著奄奄一息的綠植。想念

畫布上的湖，風(fēng)鈴小房子

藤木籃里的花粉面包與櫻桃酒……

那個下午陽光褪色，有一只知更鳥

在少女的肩頭睡著了

秋日橙子頌

今天陽光正好，我們?nèi)ゲ葪魅~吧

媽媽，一只大大的狗狗

從一片燦爛的金黃色中撲向你

你忘了這是什么日子。摸摸它吧，媽媽

那么多橙子在餐桌上，在你的手提袋里

在被陽光照耀的書頁間

酸甜，如你的笑。媽媽，如果

二十一歲的你和我，在同一輛列車上

相對而坐，看著同樣的晚霞，和

城市上方的翅膀

會不會喝些酒呢？會不會哭呢？日子

正遲鈍地變黃，可曾想過

水邊的少女，有一天也會厭倦了飛行

日復(fù)一日，暖洋洋地跳舞

從楓葉變成雪花，慢慢地落

黑色毛衣

深秋，我們在潮濕的房間里

整理衣柜。打開唱片機，直到雨水落下

你終于看到那件黑色的毛衣

風(fēng)鉆入十七歲發(fā)胖的少女的

雙乳與冰涼的肚臍。沒有人愿意在秋日

與她種一棵橘子樹，也沒有人

愿意用彩虹般的靈魂裝飾陰天

1999年，那時的媽媽

也穿著黑色的毛衣，在工廠組裝燈泡

挺著大肚子買母嬰用品

那時她未滿三十，也不知道后來的一切

她會擁有一個不漂亮的女兒，倔強而任性

從中寧回到寶雞，公園里

落漆的小黃鴨歪斜地倒入草叢，我會重復(fù)

她的人生。失落地站在電話亭里

看小城迎來的第一場大雪

2021年，紙飛機從藍(lán)色的清晨飛起

那些秘密再也無法打動

年邁的少女。就像三歲時

坐在她的自行車后座，我始終無法感到

那件黑色毛衣?lián)踝〉娘L(fēng)多么凜冽

而后來我難過的時候，躲在衣柜里

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們也曾令星辰蕩漾

那件黑色毛衣的溫度，足以撫慰一只深秋里

發(fā)抖的小貓，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