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手之愛

舒仕明

十多年前，眼看臨近春節(jié)，李軍天天算著回家的日子。偏偏雨雪從天而降，下了十天半月，不但沒有絲毫停下來的跡象，還下得更大了。

正值春運高峰，大量農民工返鄉(xiāng)，可謂一票難求，火車站滯留的旅客越來越多，擁擠不堪，已經出現了嚴重的超負荷狀態(tài)。

在外打工一年，李軍歸心似箭，再難也得回家。家里還有父母托人介紹的一門親事等著他。

這天，他來到火車站，為躲避外面突降的風雪，趕緊隨人流擁進了候車室。

候車室里越來越擁擠，局面漸漸失控。警察和工作人員非常著急，嗓子都喊啞了，可無論怎么努力，還是無法阻止失控的人流。叫喊聲、埋怨聲、哭鬧聲交織在一起，在你推我搡中此起彼伏……

眼看形勢危急，有警察趕緊向候車室入口旁最擁擠的地方“游”過去，只有拼力控制住那里的“局勢”，才有可能阻止事故的發(fā)生和擁擠的蔓延，否則一旦發(fā)生踩踏事故，將波及整個候車室，后果不堪設想。李軍離入口近，人擠人最厲害，他強烈地感受到了危機，卻進退兩難。

人潮如波濤般洶涌，凄厲的叫聲響起：“踩死人了，踩死人了！”

很顯然，有人被踩了。李軍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涌過來，又涌過去，人們在相互推搡、相互責罵中像風吹稻穗一樣搖擺不定，偏來倒去……

突然，一個婦女高舉著一個嬰兒，在擁擠得歪歪倒倒的人群中喊道：“快、快，救救我的孩子！”

李軍見那婦女好像是在沖自己求救，趕忙把手伸了出去。就在那婦女站立不穩(wěn)、隨人流擁倒的一剎那，她用力將孩子“拋”了過來，李軍反應迅速，奮力將孩子接住了。

可是，孩子雖然接住了，人群卻依舊在擁擠，高大的李軍也站立不穩(wěn)。

眼看自己就要摔倒了，情急之下，他拼盡全身力氣，吼了一嗓子：“都別擠了！托住孩子，托住孩子！”

旁邊立刻有人伸手托住了孩子，那人也拼命地大喊：“托住孩子，托住孩子！”只見越來越多的人將手舉了起來，“托住孩子，托住孩子”的聲音響成一片……很快，孩子被人們高舉的手傳遞著送達到安全地帶。

此時，人們驚訝地發(fā)現，奇跡出現了：由于大家一心高舉著手去托舉孩子，停止了推搡和躁動，占用的空間小了，竟然變得不再那么擁擠。警察和工作人員抓住時機，趕緊疏散人流，在相互提醒下，大家都高舉著手，繼續(xù)作托舉狀，聽從安排，有序流動。眼看就要發(fā)生的嚴重事故，居然化險為夷……

這一幕不知道被什么人拍了下來。

第二天，當地報紙以“舉手之愛”為題，在頭版頭條刊登了這條新聞，并配發(fā)了李軍托著孩子的大幅相片。他堅定的表情，成為那個冬天最溫暖、最美麗的風景和記憶之一。

快到春節(jié)了，李軍準備回家過年。不過他不用再著急了，如今高鐵暢通無阻，網上購票方便快捷，想走就走。

李軍提著行李來到車站，遠遠看見高鐵站前圍著一群人，“糟糕，難道又是人太多造成的擁擠嗎？”

李軍走近一看，吃驚地發(fā)現人們圍成一個圈，有人還舉著雙手。他更加奇怪，十多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又回到了眼前。帶著疑問，他趕緊走過去，這才得知了實情。

原來，一名孕婦在婆婆陪同下打算乘高鐵回家，卻在高鐵站突然說肚子疼得厲害……她的預產期提前，快要生了！

怎么辦？旁邊兩個好心人和孕婦的婆婆一起，急忙脫下厚厚的羽絨服，鋪在地上，叫孕婦躺下來，不要動。隨后，有人趕緊撥打了120急救電話。

急救車風馳電掣地趕來。可是，昨晚凜冽的寒風將一棵百年老樹刮倒，橫臥在路中央，急救車一時無法通過。

情況危急，刻不容緩，此時產婦的羊水已破，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

不能有絲毫的移動，還得趕緊采取措施，讓孩子安全生出來。高鐵站內一直在廣播尋找職業(yè)為醫(yī)生的乘客，恰好還真有一位，可是，由于這位乘客不是婦產科醫(yī)生，而且現場沒有醫(yī)療設備，無法為產婦接生。更沒人敢在寒風肆虐的街頭實施手術，那將對產婦和嬰兒造成致命的傷害……

寒風在吹，無遮無擋的寒冷直接威脅著產婦和新生兒的生命安全！在一些人的提議下，所有路過的婦女都圍過來，站成人墻，舉起手來形成一個帳篷狀，為母子倆遮擋風寒。男人們也紛紛站在外圍，面朝外，背朝里，用他們寬厚的肩膀和身軀遮擋住里圈的人。他們有的拿報紙，有的用衣服，有的用皮包遮住人墻的縫隙……李軍忙拿出包里的衣服，趕緊舉著遮了上去。

當120醫(yī)護人員趕到現場時，他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只見人們都高高舉起手里的遮擋物，里三層外三層，固若金湯般保護著母子倆，筑起了一道生命之墻！

當孩子“哇”的一聲啼哭傳來，人群中頓時爆發(fā)出歡呼聲，那一雙雙舉著物品擋風遮寒的手，都遲遲不肯放下，生怕凍著了產婦和嬰兒。

救護車載著母子倆駛向醫(yī)院，可大家仍久久不愿離去，他們祈禱著，祝福著。那用愛心筑成的生命人墻將永遠停留在他們的記憶中，溫暖著每一顆心。連李軍這樣的硬漢也禁不住熱淚盈眶。

第二天，當地的報紙在頭版頭條刊登了這條新聞。巧合的是，標題仍是《舉手之愛》，與十多年前的那個標題一模一樣。更為巧合的是，報紙發(fā)布的大幅照片上，李軍那張已顯蒼老但仍然輪廓分明的臉赫然在目……這一幕場景也早已經通過新媒體傳遍了全國。

回到家，李軍跟十歲的女兒講起了相隔十幾年的這兩個故事，并拿出微信視頻給女兒看。

女兒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突然說：“爸爸，這好像千手觀音呀！”李軍心里一熱，肯定地說：“是啊，這是眾人伸出的援手與愛心，叫《千手觀音》再合適不過了。”

幾天后，李軍突然接到高鐵站打來的電話，說有個讀高中的女孩在找他。李軍很驚訝，問那個女孩是誰？高鐵站的工作人員說：“她說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一直在找你。我們要征求你的意見，可否將你的手機號碼給她？”李軍想了想答應了。

家人知道后，有點兒擔心地對李軍道：“要小心啊，謹防騙子。現在網絡詐騙很厲害，讓人防不勝防……”正說著，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打進了李軍的手機。

李軍接起了電話，只聽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說：“叔叔，您還記得十多年前在火車站托舉的那個嬰兒嗎？”李軍道：“記得，當然記得，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女孩道：“叔叔，您當年舉起的那個嬰兒就是我，我媽媽一直保留著您舉著我的那張報紙，可惜由于當時的條件限制，沒能找到您的聯系方式。昨天我在視頻里突然看到了您，但又不能確定，于是找到高鐵站，通過大數據查到了您的信息……謝謝叔叔。希望有一天，在他人需要的時候，我也能舉起我的一雙手！”

一股暖流涌上李軍的心頭，他幸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