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晴 姜遠梅 嚴朝芳

“死亡”是每個人人生中的必經之路,親人的離世、生命的威脅時時提醒著我們和死亡的距離,我們自己對死亡仍是一知半解,孩子們對死亡更是懵懂無知,甚至有孩子把“自殺”常常掛在嘴邊,認為這是一種解脫和自由。現如今人們依然把死亡當作難以啟齒的話題,對孩子們更是閉口不談,當面對親人、寵物的離世,孩子們常常表現出疑惑不解,而家長卻往往忽略了孩子對死亡的理解和感受,很容易造成孩子對死亡的錯誤理解。
羅夫斯在《與孩子談死亡》中寫到:“如果孩子能在開誠布公談論死亡的環境下長大,那么他對死亡會有較好的理解,不至于太害怕。”作為人生教育中頗為重要的一項,死亡教育指導著心智仍不成熟的青少年更加關注當下來之不易的生活,珍惜短暫的生命并且更加坦然地接受死亡的到來。
鄭麗(化名)教授是昆明醫科大學的一名法醫病理學老師,早年留學澳大利亞和德國,曾在全國《法醫學》第二版教材編寫中,主張放入死亡教育的內容,也是昆明醫科大學較早開始 “死亡教育”的老師之一。
談到當今“死亡教育”的源起,鄭老師如數家珍,她介紹道:“1963年,美國的明尼蘇達州大學首次開設了正規的死亡教育課程,到了1973年,美國已經有600多所大學已經開設了死亡教育課程,接著,就不光是大學開課了,1 500多所中學和小學都已經開設了死亡教育。又過了十年,美國的死亡教育已經比較成熟了,從1986年開始,死亡教育開始在全世界流行,整個就以美國為中心,擴開了!中國也接受了一些思想。”
臨床專業的大學生了解死亡,就可以給患者及家屬普及死亡知識
“關于死亡教育,咱們國家有幾個學校嘗試性地開過這個課,但是這個課沒有作為全國必修,至少目前還沒有要求所有的中小學必須開課。”鄭老師說。
鄭老師認為,醫學院校的大學生,特別是臨床醫學生,應該學習死亡教育課程。“我就認為咱們中國的臨床醫學生應該學習法醫學,因為法醫學里涉及死亡,作為臨床醫生來說,如果連死亡是什么,死亡的經過是什么,死亡的過程中經歷了什么都不了解,怎么能做好一個好的醫生呢?還有,病人得了癌癥,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心里是非常難受的,作為醫生應該怎么和他溝通, 怎樣和臨終病人的家屬溝通?這些都是醫務人員應該懂得的。”
在澳大利亞和德國留學回國后,鄭老師意識到,相對于國外來說,國內的死亡教育還像一張白紙,大部分人沒有接受過真正的死亡教育,很大一部分人甚至還處于對死亡的恐懼和無知中。
十二屆全國政協副主席韓啟德在《生死兩相安》中寫道:“一個人如果害怕死的話,就會永遠處于恐慌之中。一個人始終活在怕死的陰影之中,是很悲哀的。”
“我就一直在想,我應該來開這門課,讓更多的人,特別是臨床專業的大學生了解死亡。如果他們具備了相關知識,今后他們在醫療過程當中,就可以給患者普及死亡的知識,也可以給患者的家屬普及死亡知識。而且不僅僅是死亡知識,還包括一些死亡的處置,比如遺體要怎么處理,需要些什么程序,如果出現醫療糾紛了,又有哪些程序等。”
鄭老師認為應該開展死亡教育的另一個原因是現在的學生不夠珍惜生命,抗壓能力弱,往往因為一些小事就一時想不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死亡教育的意義就在于引導人們樹立正確的生死觀念,珍惜短暫的生命,活出生命的意義。
還有些孩子遇到家人的意外過世,反應過度,對死亡產生極度的恐懼和害怕,鄭老師評論:“(這種情況是)因為不了解死亡,所以很恐懼。如果了解了死亡,他們會更容易接受,死亡是一個很自然的過程,他就不會那么害怕了。這也是當時開課的一個初衷。”
開這門課的時候教室全部滿坐,有的學生是站在門口聽
“我們通常認為死亡是一個很沉重的、隱秘的話題。”“人們會有很普遍的觀點,就是覺得好好活著,聊死亡沒有意義。”雖然隨著時代的發展死亡教育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但是受傳統文化影響,死亡教育在中國的開展存在很多無法避免的阻礙。
但令鄭老師沒有想到的是,死亡教育選修課在創辦后得到了學生們的巨大反響。在第一批上過課的學生們的宣傳下,許多慕名而來的學生來旁聽,甚至一些學生沒有座位,在一旁站立著聽講。“我開設的《死亡教育》課程是面向全校開放的選修課,36個學時,人數設定在60人,幾乎每次都會報滿。我記得有一次,我開這個選修課的時候,教室已經全部坐滿,有的學生是站在門口聽我講,那個時候,我就覺得特別好,就感覺很有成就感,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鄭老師分析學生們這么感興趣的原因可能有三個:第一點是很多人沒有真正地見過死亡,對死亡充滿好奇;第二點是疫情拉近了人們與死亡的距離,提高了人們對死亡的關注度;第三點是課堂上的一些照片、視頻對學生產生感官的刺激,使學生身臨其境地去感受死亡的過程。
自己制定教學大綱,自己編教材,摸索教育模式
調查發現,學生對死亡教育的接受度普遍較高,很多學生從未經歷過死亡教育,對死亡充滿好奇和疑惑,但是在需求度如此高的形勢下,各學校對死亡教育的開展程度卻極不相符。“雖然現在國外都有一些死亡教育的課程,但我們國內高校,一是沒有課程,二是沒有教學大綱,三是沒有教材,四是沒有經驗。”鄭麗說道。
“怎么辦呢?我們就自己來制定教學大綱,自己編教材,我編的那個教材,一個是當時給學生用,再一個就是之后有老師或其他人都可以來了解死亡,也有個傳承。”“我認為目前國內還比較缺乏對死亡和死亡教育進行闡述的相關專著。我們當然的也沒有經驗,所以就將過去上的法醫學課程的經驗,轉移到死亡教育上,我覺得這個過渡很成功,效果也很好。”
盡管人們已經開始陸續認識到死亡教育的重要性,但開展的形式、該如何開展仍是進行死亡教育的難題。就我國現有的死亡教育來說,仍存在普及度低、課程少,大多理論先行,臨床的較為欠缺,對于學生來說死亡這個深奧的話題可能難以理解的問題。
死亡教育絕對不是理論的疊加。對于學生來說,理論過多反而會消磨學生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但理論又是學習和理解死亡的重要基礎,最好的教育是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在知識的學習和理解中逐步認識死亡、接受死亡。
同為昆明醫科大學法醫學老師的普磊(化名)說道:“如果要把‘死亡這個內容教好、講透,讓學生理解到位,事實上就要涉及生命的教育、倫理的教育、人生價值的教育等多方面的內容,這樣的話僅僅依靠個別老師是遠遠不夠。也就是說,我們需要一個比較系統、完整的教育體系。”
為了讓學生真正理解死亡,可以在校內開展更多形式的死亡教育,增加死亡教育的實際案例和實踐活動。除了理論的教育,還可以開展死亡經歷分享會,分享出自己經歷過的死亡,自己面對死亡的感受。在相互分享中,學生可以交流關于死亡的感受,并由專業老師點評,幫助和引導學生更正確地理解死亡。例如在昆明市第三人民醫院開展的“死亡咖啡館”活動,以聚會聊天的形式講述死亡經歷,讓死亡變得沒那么可怕和禁忌,也讓更多人在分享和傾聽中解開心結、接近死亡。
在訪談中,有位學生說:“創新死亡教育形式與內容,例如通過到療護病房、重癥監護室接觸生命末端場景,讓我們感受生命與死亡的普遍性和特殊性,反思生命意義、增強面對挫折處理能力,可以達到敬畏生命、珍惜生命的目的。”
廣州大學開設的《生死課》采取了教學生寫遺書、墓志銘,去醫院和殯儀館等方式使學生們接觸死亡。2007年的一次車禍使胡宜安休克了15分鐘,在死亡線內走一遭后,他開設了這堂直面死亡的生死課。胡宜安說道:“生死課需要有實踐性環節,因為死亡發生在具體的情境。有一節課叫‘生命的最后一個車站,我讓學生給生命設限,想象自己死亡的方式,寫一份遺囑和墓志銘。這份作業會安排他們自愿當堂宣讀,課堂上經常有淚流滿面的時刻。令人欣慰的是,他們對死亡的認識至少豐富了起來,不再只有恐懼或悲傷的情緒。有學生寫:‘我從不覺得死亡是在剝奪生命,生命不是我們真正擁有的,我們從別處借了生命,總歸是要還的;有人安慰在世的家人:‘人間的你們再抬頭仰望星空,其實也在與我重見。”
筆者認為,在學校中進行死亡教育的宣講前可以先用一些關于死亡題材相關的動畫展開學生對死亡的暢想,例如《尋夢環游記》《給桃子的信》《烏鴉之日》,讓孩子們先通過輕松的方式感受死亡,讓孩子以更簡單易懂的形式體會死亡,潛移默化地提高對死亡的感知力,再進一步講解死亡時學生會更容易理解死亡。
現在還需要時間,還需要一群人共同推進
現在的死亡教育是否達到了預期?面對這樣的問題,鄭老師認為“從小目標來說是達到了,但是對于全國范圍內,現在的死亡教育還遠遠不夠。”
“現在就希望像國外一樣,能把它鋪開,今后在高等醫學的課程里面專門開設死亡教育學。希望這門課程能夠成為一門必修課,每個大學生,特別是學醫的大學生,都能學習到這個課程。這是一項大工程,還需要我們更多人,匯聚更多的力量,一點點地推進。去年我們編法醫學教材的時候,已經把死亡教育的內容放到法醫學的課程里面去了,我覺得是一個很好的開頭。今后如能夠在臨床醫學課程里放進去,甚至把所有的大學課程都放進去,就更好了!”
筆者認為,死亡教育只靠散在的零星展開是遠遠不夠的,更重要的是專業的人群聚集起來,再借助平臺發展死亡教育,起到帶頭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