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弗雷

愛情和婚姻的破壞物往往把自己偽裝成微不足道的東西來混淆視聽,正如許多危險的事情在發生時,會讓人根本看不出或感覺不到任何危險。它們不是震耳欲聾的爆炸和槍聲,而是難以發現的細小針孔,或是薄紙在皮膚上劃開的一道道幾不可見的小口。可正是這樣的“微”中,才暗涌著“險”。因為人們沒有意識到它們的威脅,所以毫無防備。即使這些微小的傷口開始流血,但流得那么緩慢,根本無法引起大多數人的注意,直到為時已晚。
很久以來,我一直認為,只有婚姻重罪才是婚姻的終極殺手。如果說謀殺、強奸和持械搶劫是刑事司法系統中的重罪,那么在我看來,出軌、家暴和賭博輸光家底便是婚姻中的重罪。
結婚以來,我從沒有犯過這些嚴重的錯誤,于是,每次和妻子意見相左,我總是會建議我們各自保留不同意見。我堅信她的想法是錯的——要么是她對當時情況的理解根本不正確,要么是她對我不公平。在我眼里,懲罰與罪行似乎永遠驢唇不對馬嘴——就好比她指控我蓄意謀殺,而我的違規行為卻是開著尾燈爆掉的車超速行駛。
我的婚姻破裂原因更是讓人匪夷所思:因為我有時會把杯子放到廚房的水槽邊,我的妻子便義無反顧地離開了我。
杯子放在哪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東西。
這樣的離婚理由給她貼上了一個“不可理喻”的標簽,而我,則成了她非公平對待下的受害者。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杯子放在哪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東西。
幾百次,甚至是上千次,我的妻子曾試圖告訴我,我們的婚姻出現了問題,她感覺自己很受傷。可我固執地不愿意相信,因為我覺得,那根本就說不通。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她,因此,她不應該感到受傷。
我們的婚姻不是在爆炸中墜毀的,而是因為上萬道薄紙劃開的小口,一點一點、悄無聲息地流血而死。
她一直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對,我卻堅持說一切都好。于是,我的婚姻結束了。也許,有些人也會面臨同樣的結局。
每對夫妻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矛盾點。它可能是任何看似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隨意把衣服扔在地上,或是把對方剛剛擦干凈的地板弄臟等。具體是什么事情并不重要。而對我們來說,那個矛盾點就是留在水槽邊的杯子。
有時候,我會把用過的杯子放在廚房的水槽旁,離洗碗機只有幾英寸遠。對我來說,這根本沒什么大不了的。剛結婚時,我也沒覺得這樣做有什么不妥,但妻子卻不這么認為。每次她進廚房看見我放在水槽旁邊的玻璃杯時,她內心深處那種“搬出去,結束婚姻”的想法就越來越呼之欲出,而我,竟然毫無察覺。
可能有人會問我:“你為什么要把杯子放在水槽旁邊,而不是放進洗碗機里呢?”原因有兩個:
1. 我可能一會兒還要用杯子。
2. 在我看來,除非有客人來訪,否則,水槽旁邊放個杯子根本無傷大雅。我才不會在意呢。永遠不會。讓我在意這種事簡直就是妄想。這就好比想讓我對鉤針編織感興趣,或者讓我喜歡照料花園一樣,根本不可能。
能讓我不再把杯子放在水槽旁邊的原因只有一個:因為我愛我的伴侶,我尊重她,而杯子的事對她來說很重要。可惜,我醒悟得太晚了。
我一直認為,妻子應該尊重我,因為結婚時,我們是交換了誓言的。杯子事件也不是我用來“宣告”被尊重權的唯一一件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從來沒有把贏得妻子尊重和把杯子放進洗碗機這種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聯系到一起。
但我現在明白了,有時這些小事真的會成為婚姻里最大的矛盾點,因為在我心里,伴侶的偏好勝過我自己的偏好是不公平的,而把杯子留在水槽旁邊似乎就成了我為自己爭取權利的一種斗爭。
每當遇到這種情況時,我的反應可能是這樣的:“就為了這個破杯子的事,你就要跟我吵一架,毀掉這個安靜的夜晚嗎?我為咱們的家付出了那么多,你卻把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當成婚姻問題?你不覺得自己太小題大做了嗎?如果你想把杯子放進洗碗機,那就自己去放,別讓我動手。要不然,就好好讓杯子待在那兒,反正有客人來家里或者我用完的時候,我會把它收起來。為了這種破事跟我吵有意思嗎?太不公平了!”
我一直想說服妻子,當一個人正確地看待生活時,水槽旁的一個水杯根本無關緊要,更不應該成為引起爭吵的大問題。我想讓她認識到,在人生的大計劃中,這是多么微不足道和毫無意義的事。在我們結婚的12年里,我都固執地堅守著這個觀點,等著她向我屈服。
但她始終沒有。
我口沫橫飛,爭論水槽旁放個玻璃杯的好處,但對我的妻子來說,這根本與水杯毫無關系。這與水槽旁的杯子、地上的衣服都無關,更不是她試圖逃避照顧兒子的借口——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做。
這關乎體貼和關心,關乎她是否嫁給了一個尊重、欣賞她的人。如果我對她沒有任何的尊重或欣賞,那么我愛她的方式就不值得信任。她無法依靠那個承諾永遠愛她的人,因為水杯事件讓她沒有絲毫被愛的感覺。
我現在明白了,當我把杯子放在水槽旁邊的時候,妻子感受到了傷害——很疼的傷害——因為她覺得我在用行動說:“嘿,我不尊重你,也不重視你的想法和觀點。對我來說,省下把杯子放進洗碗機的四秒鐘比你更重要。”
突然之間,這件事的重點不再是一個無害且無關緊要的臟杯子,而是愛和犧牲的意義。
在我的妻子看來,我相當聰明,所以她實在搞不懂,在幾百次這樣的對話后,我為什么還是如此愚不可及。她開始懷疑我是不是故意要傷害她,是不是真的愛她。
問題背后的真相是這樣的。對于每天一起醒來的伴侶來說,如果對方在言語和行動上都表達了對自己和彼此間關系的重視和珍惜,那么水槽旁邊的杯子根本就不會讓人感到受傷或不被尊重。妻子之所以揪住杯子的問題不放,不是因為她是個令人難以忍受的嘮叨鬼,總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而是因為看到我屢“教”不改的行為之后,她內心感到痛苦和沮喪。我的這種行為一次又一次表明,我作決定時很少考慮到她的感受。
無論是為了同一個矛盾點爭吵不休,還是為了所謂的“為你好”大放厥詞,或是將任何傷害歸結為意外,都無疑與顯而易見的傷害行為一樣,滋養著彼此間的信任殺手。無論我們是故意拒絕向配偶妥協,還是真的無法理解哪里出了問題,結果都大同小異。不管我們的本意如何,圍著同一個矛盾點爭吵不休的最終結果只能是,更多的痛苦和更少的信任。
兩個好心的人就是這樣慢慢分道揚鑣的。
如果把失敗婚姻中的問題歸結為一點,那就是我們讓隱形的問題長成了參天大樹,我們沒有投入足夠的時間和精力來培養自己在忙碌的日常生活中關注細微問題的意識。
如果我知道杯子事件和類似的爭吵實際上會結束我的婚姻——在婚姻中,愛、信任、尊重和安全感的建立其實完全依賴于這些被我認為是小分歧的時刻——我一定會作出不同的選擇。
我會接受她的提醒,不再把杯子放到水槽旁邊;我會向她表達我的愛和尊重,而不是每天都讓她覺得自己不被關心和體貼,不受尊重,不被放在心上;我會萬分小心,不會留下任何我只顧自己、無視她喜好的證據。
[編譯自美國《大西洋月刊》]
編輯: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