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致母親的一封殘簡

劉運峰

一九三三年九月二十九日魯迅日記：“上午得母親信。”九月三十日日記：“上午寄母親信?！币痪湃晔率湃蒸斞溉ナ篮?，許廣平曾廣為征集魯迅的書信，到一九四六年出版《魯迅書簡》時，征集到魯迅書信八百五十五封，其中包括魯迅致母親的書信五十封。遺憾的是，魯迅一九三三年九月三十日發出的這封信只剩了下半頁，成了一封殘簡。所剩的文字是：

……上海前幾日發颶風，水也確……寓所，因地勢較高，所以毫無……此后連陰數日，至前日始……入夜即非夾襖加絨繩背心……來，確已老練不少，知道的事……的擔子，男有時不懂，而他卻十……鬧。幼稚園則云因先生不……往鄉下去玩，尋幾個鄉下小……得安靜，寫幾句文章耳?！喟埠萌绯?，請勿念為要。

……隨叩。

九月二十九日

許廣平為這封信加了一條注：原信殘缺不全，僅余下半張。

這封信寫在一張上海九華寶記木版水印的松樹箋上。盡管只剩了下半頁的文字，但這封信所反映的內容，基本可以還原出來。按照魯迅給母親寫信的習慣，信的開頭一定是“母親大人膝下敬稟者”，隨后是報告上海的天氣。根據魯迅日記，受臺風的影響，上海自九月十七日起，連續刮風下雨，如十七日：“夜雨”;十八日：“午大雨，夜大風”;十九日：“小雨而風”;二十一日：“夜雨”;二十三日：“風雨”;二十四日：“夜大雨，雷電”;二十五日;“雨”;二十六日：“小雨”。

壞天氣引起了朋友們的不安，魯迅的摯友許壽裳致信問候，魯迅在九月十九日的復信中說：“昨今上海大風雨，敝寓無少損，婦孺亦均安，請釋念。”十月二日在復姚克的信中說：“上海大風雨了幾天，三日前才放晴。”

遠在北平的魯迅母親大概得到了上海遭遇惡劣天氣的消息，惦念著魯迅一家和周建人一家的安危，于是請人代筆寫信了解情況。魯迅于接到信的當天便回信報告平安。從殘留的字句可以看出，魯迅向母親報告由于上海連續下雨，積水已經逼近住所，但由于地勢較高，因此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之后又是連續陰天，到九月二十八日才放晴。隨后天氣轉涼，晚上需穿夾襖再加絨線背心。

下面的內容主要和周海嬰有關。周海嬰生于一九二九年九月二十七日，恰好剛滿四周歲，正是頑皮淘氣的年齡。在此之前魯迅寫給母親的信中，經常會談到海嬰的事情，如一九三二年三月二十日的信中說：“現在胃口很好，人亦活潑，而更加頑皮，因無別個孩子同玩，所以只在大人身邊吵嚷，令男不能安靜。”同年七月二日的信中說：“他很喜歡玩耍，日前給他買了一套孩子玩的木匠傢生，所以現在天天在敲釘，不過不久就要玩厭的。近來也常常領他到公園去，因為在家里也實在鬧得令人心煩。”在一九三三年七月十一日的信中，魯迅用了不少筆墨描述海嬰的情況：“海嬰是更加長大了，下巴已出在桌面之上，因為搬了房子，常在明堂里游戲，或到田野間去，所以身體也比先前好些。能講之話很多，雖然有時要撒野，但也能聽大人的話。許多人都說他太聰明，還欠木一點，男想這大約因為常與大人在一起，沒有小朋友之故，耳濡目染，知道的事情就多起來，所以一到秋涼，想送他到幼稚園去了?！?/p>

魯迅老來得子，對海嬰自然溺愛有加，但海嬰的頑皮、淘氣，不停地吵鬧也使得魯迅不能安靜地看書和寫文章，不免感到厭煩。這封殘簡中的“老練不少”“的擔子，男有時不懂，而他卻十”意思應該是海嬰很喜歡充當大人的角色，承擔“責任”，而且喜歡炫耀，連魯迅都不懂的事情他都自認為“十分懂”。隨后所提到的“吵鬧”“幼稚園”之類，大致的意思應該是由于嫌海嬰吵鬧，想送他早點去幼稚園，但幼稚園的答復大概和教師不足或不便有關，暫時不能接收，因此魯迅一度想把海嬰送到鄉下，找幾個小伙伴一起玩耍，這樣可以使自己稍得安靜，寫一些文章。殘簡中的“亦安好如常，請勿念為要”一句，“亦”之前有可能是“廣平”，也有可能是“老三（周建人）一家”，因為此時周建人已經和王蘊如建立了家庭，也是魯迅母親牽掛的對象。殘簡末尾的“隨叩”前當為“廣平海嬰”。

魯迅這封向母親報告平安的殘簡先是由許廣平收入魯迅全集出版社一九四六年版《魯迅書簡》，但是，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八一年版和二00五年版《魯迅全集》均沒有收錄這封信，這是不妥的，因為，盡管是一封殘簡，卻也重要，不應該被排除在《魯迅全集》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