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數據時代規訓手段的變化看權力機制的變遷

李妍 楊振宇

摘 要：大數據作為最新的信息技術手段，正在深刻地影響著當代人類的實踐方式和思維方式。福柯的“社會監獄理論”為我們理解這種新技術條件下規訓手段變化與權力機制變遷之間的關系提供了一種觀察角度。在更全面、更隱蔽、更徹底的規訓手段作用下，權力發生作用的方式發生了改變，即權力作用領域擴展，權力集中程度增強，權力的暴力使用減少。

關鍵詞：大數據；監獄；規訓手段；權力機制

中圖分類號：D091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１００９ — ２２３４（２０22）10 — ００50 — ０5

隨著大數據時代的到來，人們的思想、行為、甚至生理反應都可以成為可讀數據，人類的行為模式和思維方式受到了深刻地影響。大數據作為新的信息技術手段，正在形成一種比傳統“權力系統”更全面、更隱蔽、更徹底地規訓方式。這一現象也逐步得到學術界的關注和研究。簡言之，國內學者對大數據時代權力的研究集中在數據權力的形成與演化、數據平臺的運行與異化、技術與權力的倫理關系等方面。本文主要是從受大數據影響的規訓手段的變化來研究權力機制的變遷。在本文的討論中，筆者的目的既不是要為大數據的濫觴唱贊歌，也不是要為大數據的濫用唱挽歌，而是希望能為批判性地理解新形勢下權力機制的變遷有所貢獻。

一、權力機制中的規訓手段：從“監獄的誕生”到“社會的監獄結構”

當代法國著名思想家米歇爾·福柯于1975年出版了代表作《規訓與懲罰》，并將此書稱之為“我的第一部著作”。書中采用譜系學的方法對刑罰的制度變遷、話語變遷以及權力機制之間關系進行了研究，揭示了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的權力運行機制，是一種深刻的哲學思考。他認為，從君主制下的嚴刑酷罰到人道主義的溫和懲戒模式，再到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以監獄為主要代表的規訓方式的變化，反映了權力機制的變遷。因此，在他看來權力問題的關鍵并不在于權力掌握在誰手中，而在于權力是如何發揮作用的，也就是權力的機制問題。

福柯對權力機制的分析集中體現在規訓性權力思想中，而監獄這種“全景敞視建筑（panopticon）”最能體現出規訓性權力的作用機制。這種建筑“四周是一個環形建筑，中心是一座瞭望塔”，瞭望塔中的監督者可以通過逆光效果，監視被囚禁在獨立囚室里的監督對象，但監督者自身卻不會被觀看到。由此產生的后果就是，“在被囚禁者身上造成一種有意識的和持續的可見狀態，從而確保權力自動地發揮作用”。［1］“全景敞視建筑”的規訓方法十分巧妙。第一，權力通過對空間的規劃和分割，規訓人的身體。在這種建筑中，瞭望塔是360°的窗戶，可以環顧四周，而每個小囚室僅有相對的兩扇窗戶，一扇與塔的窗戶相對，另一扇對著外面，囚室與囚室之間是封閉的墻壁。監督者站在塔中可以順著光線觀察到每一個囚犯的活動，囚犯之間卻相互獨立、無法交流。第二，權力通過隱藏的作用機制，使人產生畏懼，從而規訓人的心靈。“全景敞視建筑”一旦開始發揮作用，瞭望塔即使拉上窗簾、里面沒有監督者，囚犯也會感受到一種持久的“注視”，并將這種“注視”帶來的壓力施加在自己身上。這樣監督權力就可以自動地、連續性地影響囚犯的行為，從而以最小代價達到規訓的目的。

這種“全景敞視建筑”的結構形式為“規訓”的普遍化提供了易于操作的模式。福柯舉了一個例子：公教學校不僅能夠馴養兒童，還能監督家長。通過走訪兒童的家長、鄰居，學校可以了解兒童及其家長的生活方式、經濟來源、宗教態度和道德情況等，從而成為一個小型的社會觀察站。在這個意義上，學校就可以被看作是“全景敞視建筑”中的瞭望塔及監督者。通過層級監視、規范化裁決和檢查等手段，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規訓權力的實施者從國王、法官擴展到監獄守衛、醫生、教師等技術人員和專家；規訓活動的場所從斷頭臺、監獄擴展到醫院、學校、軍隊、工廠等日常生活領域；規訓權力溢出刑事、司法、行政管理等政治統治領域之外，彌漫到社會的每一個角落，每個人都成了“規訓與懲罰”的潛在對象。規訓權力的社會化，并不僅僅是要限制人的自由，而是一開始就以改造人為目的，即通過改造使人適應資本主義工業化大生產的各種要求。這樣規訓權力就完成了從特定區域——監獄到全社會的擴散、滲透，社會的監獄結構形成。

二、大數據時代規訓手段的變化

當代美國學者馬克·波斯特基于20世紀末監督技術條件的進步，提出“超級全景監獄”理論，這種由電腦數據庫所構成的對人的全面監視與規訓使得監視擺脫了原先的時空限制，是一套沒有圍墻、窗子、塔樓和獄卒的監督系統。作為一種新的權力系統，“超級全景監獄”具有以下兩個特點：第一，監視的全面化。信息時代的監視不需要監視者實時在場，已經超出了特定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成為滲入人們日常生活的隨時隨地的監視。監視活動從監獄、工廠、學校等公共場所蔓延到家庭等私人場所，監視記錄也由信息系統自動保存。第二，規訓的隱蔽性。與福柯“全景敞視建筑”中被監視者的被動和不情愿不同，“超級全景監獄”中的被監視者有時是心甘情愿地接受這種監視。“許多情況中，人們自己動手填表；他們便同時既是信息源又是信息記錄器”，他們自愿參與了對自己的紀律約束和監督的全過程，卻不知這是后現代、后工業化的信息方式下權力對大眾進行控制的新手段。

近年來，隨著智能手機、可穿戴設備、電子商務、物聯網、云存儲、云計算等信息技術應用逐漸成熟，人們的行為、位置、甚至生理反應都變成可記錄、可分享的數據，一個新的時代已經來到。維克托·邁爾-舍恩伯格和肯尼思·庫克耶認為，“大數據是指不用隨機分析方法這樣的捷徑，而采用所有數據的方法”［2］。他們指出了有關大數據定義的核心，一是數據量大，不是樣本，而是全體；二是分析方法，不是隨機復雜算法，而是基于全體的簡單算法。日本野村綜合研究所的成田真琴認為，“所謂大數據，就是用現有的一般技術難以管理的大量數據的集合”［3］，并用3V來描述大數據的特征：Volume數據容量大，Variety數據多樣性，Velocity數據更新快。在此基礎上，國內學者黃欣榮提出大數據的4V特征，［4］即以上3V再加Veracity數據客觀真實。作為最新的信息技術工具，大數據正在形成一種新的“權力系統”，與監獄、“全景敞視建筑”和“超級全景監獄”一樣成為規訓人的手段。

在福柯看來，“規訓權力不是看上去洋洋得意的權力，而是一種謙恭而多疑的權力，是一種精心計算的、持久的運作機制”。［5］大數據作為一種新的規訓手段，毫不猶豫地使用了層級監視、規范化裁決、檢查及其相互組合的方式，但是卻比以往的規訓手段更全面、更隱蔽、更徹底。

（一）超越環形監視和層級監視的“球形”監視

盡管一切都能一目了然的環形建筑是一種完美的規訓機構，但是福柯認為它很大程度上體現了“某種政治烏托邦”。為了使監視具體化并切實可行，金字塔形的層級監視比環形的監視更有效。“一是能夠完整地形成一個不間斷的網絡，從而能夠增加層次，并把各層次散布在需要監視的整個平面上。二是結構合理，不會將一種惰性力量壓在需要規訓的活動上，不會成為這種活動的制動器或障礙”［7］。福柯舉了工廠中設置專門負責實施規章、監督工人的巡視員和初等教育中設置班長、課代表、輔導員等角色進行監督的例子來證明這個觀點。但是，大數據時代，信息技術手段卻可以不需要設置多層的監督結構，而直接實現對個體的完美“球形”監視。一部連接互聯網的智能手機就可以同時進行多種監視。它可以24小時監視個體出現過的位置，結合其他數據分析出何處是工作場所，何處是居住場所，何處是娛樂休閑場所。大數據還可以根據手機的使用時間和頻率，分析出一個人的日常起居和作息規律。它可以根據個體的搜索記錄、瀏覽記錄，分析出其關注點和興趣點。我把這種以個體為監視焦點的新型監視稱之為“球形監視”，個體即球心。不同于平面的環形監視和層級監視，“球形監視”是立體時空中的三維監視，個人作為球體的中心受到全方位全時段的監視。

（二）隱性的規范化裁決

在福柯眼中，“規范化裁決”是顯性的，是通過明確規定的法律、條例、計劃等人為秩序而實現規訓和懲罰，體現了規訓權力的強制性和暴力性。軍官通過紀律和榮譽整頓隊伍，保證軍隊的井然有序；公立學校通過學期制、書寫作業、考試測驗，操練學生、區分優劣。雖然這種強求一律的“規范化裁決”不是完美無瑕，但是它“不僅表示在一個同質社會中的成員資格，而且也在分類、建立登記和分配等級中起一定的作用”［8］，從而逐漸取代曾經表示地位、特權和依附關系的標志。同時，軍人能夠反抗長官、學生也能夠逃離學校，這類的例子不勝枚舉。這是由于，無論是長官、學校，還是他們所代表的的規章制度，都有跡可循，反抗的對象是具體的。但是人們卻無法反抗大數據，因為大數據是抽象的，對人進行規訓時一般采取不易被發現的隱形手段。一是隱藏規訓的真實目的，通過提供便利誘導被監視者更加主動地參與。以微信為例，無論用戶發布朋友圈時設置的是私密、部分可見（不給誰看）、還是公開，無論是最近三天可見、最近半年可見、全部可見、還是發過后又刪除，無論在收到廣告時用戶點擊的是觀看、投訴、還是不感興趣，只要進行了選擇，大數據算法都會進行比較、區分、排列、通話、排斥中完成甄別。甄別的結果就會決定你收到的精準投放廣告是寶馬、vivo、還是可口可樂。二是規范化手段更高明。即使個人不積極參與，路由器、智能設備終端等硬件設施也可以自動完成監視。2017年12月，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發布的一份研究報告［9］中顯示，通過智能手機中的加速計、陀螺儀、磁力計、近距離傳感器、氣壓計和環境光傳感器收集的信息，可以精度解鎖PIN碼，進而暴露更多的個人信息。“當你拿著手機并輸入密碼時，按1、5或9時電話的移動方式是非常不同的。同樣，用右手拇指按1會比按下9時遮住更多的光線”。人們無法反抗這種隱性的規范化裁決，除非關掉所有APP的定位、清除掉所有瀏覽痕跡，甚至是不使用電子產品。

（三）更徹底的檢查：數據挖掘

“檢查”控制被監視者的機制是使對象客體化，例如醫院的巡診和學校的考試，即“通過整理編排對象來顯示自己的權勢”。經過整理編排，被監視者的可見狀態成為一系列有關規訓的符碼，如醫學符碼、教育符碼、物理符碼、軍事符碼。這些符碼最后匯集成詳細的檔案（個案），標志著被監視者在權力關系中“形式化”。數據挖掘是比直接檢查更加可怕的監控。人們在各種系統留下的各種孤立的“數據腳印”通過計算機算法的整合、分析形成數據庫，經過數據之間的相互印證，個人隱私甚至全部生活細節均無處遁形。數據挖掘這種大數據技術手段使得檢查行為更加徹底，不僅傳統意義上的肉體、行為、語言等數據化為檢查客體，情感、偏好、態度等復雜對象也可以數據化為檢查客體。隨著越來越多的個人信息匯聚在云端，數據庫甚至比個體更了解自己。大數據尤其擅長相關性分析，例如在了解用戶的地理位置、消費意圖和行為軌跡等信息的前提下，商家能夠進行精準營銷。

三、大數據時代權力機制的變遷

以上規訓手段的變化引起了權力機制的變遷，即大數據時代權力發生作用的方式發生了改變。主要表現在權力作用領域擴展，權力集中程度增強，權力的暴力使用減少。

（一）從生產性權力到消費性權力

如果說“前資本主義社會國家權力作為生命政治表現為直接作用于肉體的‘懲戒權力（disciplinary power）——‘使你死、對死的管轄”，那么資本主義社會“通過安全技術‘使你活、扶植生命，就是在現代社會新的生命政治所實施的新的權力技術”［10］。無論是文藝復興運動高舉人文主義旗幟，還是啟蒙運動對“理性”的推崇，現代社會的重大變化就是對人的重視。從有節制的、溫柔的人道主義懲戒模式，到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以規訓和監獄為主的懲罰，這種間接懲罰方式體現出的“對人的重視”歸根結底是資本主義大工業對于勞動力的需要。現代社會通過設立學校、工廠、醫院、軍隊、監獄和各類行政管理機構，將權力的觸角深入微觀生活的方方面面，用嚴厲細致的紀律規范人，用吹毛求疵的考試檢查人，不斷地對個人進行評價、診斷和預測，目的就是為現代資本主義社會批量培養“有用的人”，至少是“馴順的人”。在學校中，學生被有規律地教育和考核，入校離校時間、禱告閱讀時間、玩耍休息時間都被分割成固定的部分，日復一日地訓練，以確保畢業后能盡快適應高強度的資本主義大工業生產方式的要求。在工廠中，資本家嚴格的考勤制度工人的上下班時間，設置監工監督工人勞動，制定生產時間表和績效考核方案，從而確保消除一切干擾提高勞動生產率。在監獄中，犯人經過從肉體到精神的勞動改造，成為“按照工業社會的一般規范”制造出的機械化個人，“這是在制造機器人，也是在制造無產階級”［11］。這種監獄勞動的價值并不在于利潤，因為已經產生的利潤總是有限的；也不在于培養某種有用的技能，因為技能總是需要不斷更新升級。這種勞動的真正價值在于建立一種權力關系，一種使個人服從和適應資本主義生產模式的關系。當勞動力的商業價值被發現，這種經濟機制就是資本主義生產制度對勞動力的要求，是一種經過精心計算的懲罰權力經濟學。“懲罰從一種制造無法忍受的感覺的技術轉變為一種暫時剝奪權利的經濟機制”。［11］這樣，權力就從傳統的政治領域滲入到經濟領域，政治性權力演變為生產性權力。權力通過控制資本主義的生產領域進而實現了對全社會的控制。

當代社會，生產社會化與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有制之間的根本矛盾還沒有發生改變，生產過剩、有效消費不足的問題仍然存在。為了解決這一矛盾，實現利潤最大化，資本家充分利用大數據手段，將注意力從生產領域轉移到消費領域，使人在消費領域中徹底沉淪，權力發生作用的領域也從生產領域轉向消費領域。正是通過數據挖掘、數據捕撈、數據分析等信息技術手段，互聯網企業既能準確描述人們已經發生的思想和行為，又能預測人們尚未發生的思想和行為，進而依據這些即時產生的數據進行更精準地研發新產品，更有效地引導市場消費，使人持續不斷地消費直至上癮。這樣，資本就不僅在生產過程中壓榨作為生產資料的“活勞動”，還在流通和消費過程中壓榨組成個體生命的分分秒秒。對個體而言，大數據雖然表面上提供了無數便利，但實質上也剝奪了其自由選擇權，因為你已經無法選擇不去消費那些“令人上癮”的新商品。這兩年互聯網上沸沸揚揚的各類“大數據殺熟”事件就是這種“上癮機制”的必然后果。消費文化的規訓不是強制的，但有時它比強制的規條更有力量，它假借著市場法則控制著社會的整體語境。與傳統的工廠、學校、軍隊等不同，這種消費性權力的運行系統是“一種更加非官方、非制度化的系統”。

（二）從集中性權力到壟斷性權力

福柯批判了西方主流的法理主義權力模式和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學權力模式，提出了權力的關系說、微觀說，重視權力在非政治領域的日常生活中的作用，強調權力是分散的、多元的。他認為，權力運作的新策略“不是要懲罰得更少些，而是要懲罰得更有效些；或許應減輕懲罰的嚴酷性，但目的在于使懲罰更具有普遍性和必要性；使懲罰權力更深地嵌入社會本身。也就是說，通過使用各種懲罰措施和規訓方法，權力系統的運作更加高效、更加深入到社會的毛細血管中。無論權力使用何種方法、技巧、策略，目的都只有一個，就是為權力擁有者實現特定利益提供保障。在監獄系統中，“全景敞視建筑”中的瞭望塔和監督者就是這種集中性權力的表現。在社會的監獄機構中，層級監視、規范化裁決、檢查三種規訓手段也體現了權力的集中性。第一，層級監視是一種自上而下的“金字塔式”的關系網絡，最高權力集中于金字塔塔尖。層級結構既能使監視不間斷，又能使監視更有效，體現了“控制”的整體性、持續性。第二，規范化裁決通過制定準則、區分評判、排斥懲戒，在全社會造成一種必須整齊劃一的壓力。在此意義上，規范化裁決的力量是強求一律的。第三，權力關系和認知關系的強行介入在檢查中異常醒目，這是因為檢查是層級監視技術與規范化裁決技術的完美結合。在檢查中，檢查的對象被迫接受一種“可見”原則，即長期處于規范化目光的注視下。權力也就在這種對象客體化的機制中完成了控制。通過福柯的分析，我們看到在資本主義社會，權力的目的在于為社會化大生產需要制造出機械化的個體，進而創造更多的利潤。因此，無論是通過暴力機器——監獄對人進行從肉體到靈魂的改造，還是通過社會的監獄結構使生活于其中的個體按照資本主義的要求成為思想馴服、行為規范的工具，資本作為經濟權力，支配資產階級社會的一切，是資本主義社會“普照的光”。

近年來，隨著互聯網技術的普及和網絡政治參與、電子商務活動等的興起，有學者認為權力開始從集權走向分權，即大數據時代權力實現了由強制化向柔性化，垂直化向扁平化，集中化向分散化，控制化向交互化，間接化向直接化方向轉移。但筆者的看法與此相反，大數據技術使得權力更具壟斷性，權力作用的強度從集中走向壟斷。這種壟斷性表現在生產資料高度集中。美國正是這種壟斷權力的代表。主要原因有以下三個方面：第一，目前世界上共有13臺根域名服務器，其中10臺在美國（含1臺主根域名服務器），其余3臺分別在英國、瑞典、日本。所有根域名服務器均由美國政府授權的互聯網域名與號碼分配機構ICANN 統一管理。ICANN還負責管理全球域名體系和IP地址等。為了打破美國的這種壟斷權，以中國、日本為代表的互聯網技術新興國家啟動了“雪人計劃”。第二，互聯網每天產生的海量數據也集中在Google、Amazon、Facebook、Apple等少數美國互聯網企業巨頭手中。第三，由美國控制的GPS導航系統占據了全球導航衛星系統的主要市場，各國的軍事、安全、交通、貿易、民生等領域無不受其影響。盡管存在歐洲伽利略GALILEO、俄羅斯格洛納斯GLONASS和中國北斗COMPASS三個競爭對手，但是美國GPS的霸主地位在短時間內仍不能撼動。

（三）從暴力權力到柔性權力

在前資本主義時代，權力輕視人的生命，比如直接剝奪人的財富和權利，并通過限制飲食、嚴刑拷打、禁止性行為等方式對肉體進行酷刑懲罰。《規訓與懲罰》一書開篇就描寫了一場血腥殘忍的公開處決事件，這次刑罰不僅使用了6匹馬、4名刑吏、1名劊子手，除去行刑外，還耗費了4個小時來焚燒尸體，所有觀眾都目睹了這一撕筋拉肉、鮮血橫飛的場面。然而，這絕不是肆意而為。權力施展暴力、制造痛苦是有一套特定的法律準則可循的，如鞭笞的次數、打烙印的位置、在火刑柱或刑輪上制造死亡的時間都有明確規定。公開處決不僅清除了罪惡的肉體，還給圍觀者留下了歷歷在目的痛苦。隨著生產發展、財富增加、文明開化、社會進步，權力也開始改變策略，公開運用暴力手段的場合越來越少。人們對權力的恐懼逐漸演變為對紀律和規則的敬畏。這種從暴力到非暴力的轉變包含了三個主要內容，一是權力主體形象的非暴力化。權力主體從血腥的劊子手和獄吏變成披著“專家”外衣的醫生、教師、軍官等技術人員。二是權力對象形象的非暴力化。權力的對象從對社會造成危害的殺人犯、縱火犯、盜竊犯等特定的罪犯，變成軍人、學生、病人等普通民眾。三是權力手段的非暴力化。從以公開處決為代表的極刑和以監獄為代表的徹底而嚴厲的制度，變成對日常生活的訓練和監視。雖然權力展現出的暴力色彩減弱，但是權力對社會的控制力卻大大增強了，權力從對結果的單一控制變成了對整個過程的全面控制。

大數據時代，權力利用互聯網的無中心、無等級、多節點、多元化等特點壓縮了權力層級、降低了權力成本，為普通民眾提供了更加便捷的生活。因此，也可以認為大數據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技術層面的民主平等。但是必須看到，大數據平臺的控制權實際上仍集中掌握在少數資本化的技術精英、金融精英、政治精英和個別國家手中。權力不再需要整日以嚴酷刑罰和嚴苛制度來控制民眾，而僅憑非暴力的信息技術手段就可以達成控制目標，并且這種控制和監視更加迅速、更加精準。只要使用了智能設備和互聯網，人們的一舉一動就都在權力的偷窺、記錄之下。制造業和服務行業運用大數據分析客戶行為，進行商品推薦、個性化訂制和針對性廣告投放；金融行業通過客戶的交歷史易情況評估信貸風險；保險行業通過大數據風控模型進行投保篩查，減少“羊毛黨”；能源行業通過掌握的用戶用電信息，分析用電模式，設計更加高效的用電響應系統和分級用電價格；媒體行業根據用戶的年齡、學歷、職業、興趣推送“合口味”的各類資訊。暴力權力轉變為柔性權力，真正成為一只操縱社會運行的“看不見的手”，社會的監獄結構發展到極致。

福柯的“社會監獄理論”對我們理解大數據時代個人被監視、控制、支配提供了一種重要的觀察角度。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福柯對現代社會的批判具有明顯的片面性，過于看重規范化、理性化的技術手段所產生的規訓權力對人的壓迫和鉗制，忽視了技術的進步性一面。按照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消極中存在著積極，否定中蘊含著肯定，大數據不僅形成了一種更全面、更隱蔽、更徹底的規訓手段，還為揚棄這種規訓權力提供了可能。“開放源代碼軟件運動”就是這樣一個開端，它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數字鴻溝”，擴大了數字民主，增加了社會總福利。

〔參 考 文 獻〕

［1］馬克·波斯特.信息方式［M］.范靜嘩，譯.周憲，校.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127.

［2］維克托·邁爾-舍恩伯格，肯尼思·庫克耶.大數據時代［M］.盛楊燕，周濤，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39.

［3］成田真琴.大數據的沖擊［M］.周自恒，譯.北京：人民郵電出版社，2013：3.

［4］黃欣榮.大數據的語義、特征與本質［J］．長沙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06）.

［5］福柯.規訓與懲罰［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社，2003：197.

［6］福柯.規訓與懲罰［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社，2003：193.

［7］福柯.規訓與懲罰［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社，2003：197

［8］David Berend， Shivam Bhasin， Bernhard Jungk. There Goes Your PIN：［Ｇ］//王慶豐.《資本論》中的生命政治［J］哲學研究，2018（08）.

［9］張景蘭.規訓：現代社會的權力技術與策略——解讀福柯的《規訓與懲罰》［J］．湛江師范學院學報，2007（02）.

［10］讓·鮑德里亞.消費社會［M］.劉成富，全志鋼，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180-181.

［11］劉建華.論網絡社會的政治權力轉移［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06）．

〔責任編輯：侯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