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治勇
我到過很多城市,麗水、臺州、杭州。這因為語文。我去過很多遠方,湖北、貴州、稻城。這也因為語文。到過很多地方并驚奇,但因為語文而到過很多地方,且每一次都是一段綿長的旅途,這就有點意思了。遠水遙岑,春夏秋冬,不同的位置,不同的景致,不同的學生,將我的旅途裝點得色彩斑斕。每一路,都是一幅經久的畫卷。這,是不是可以堪稱語文的漂泊呢?然這漂泊里多了一點詩意,蘊含著厚重的人文內涵,點點滴滴都匯聚成了思念的河流。
我想念唐崖的雨了,一層秋雨一層涼啊。聽著舍外的落雨,點點敲打著窗外厚密的葉子,瑣瑣碎碎,絮絮叨叨。雨聲若琴聲,綠意作香爐,無邊的雨霧就是香煙了。檻菊愁煙蘭泣露,想著不久的將來,葉子散盡,禿枝于風中顛簸,想著我即將與之別離,再無法與其來年之新葉相見,飄泊之意頓起。可憐唐崖雨,萬里眷余歸。這雨之柔情,恰似此地人之深情——溫存,熾熱,體貼。學生家長送來之袋袋土豆;操場上孩子們問候時那燦爛明媚的笑臉;更有那每日斜陽照滿庭院之時,廣播里的唐崖話——唐崖人是有情懷的,以方言為老者廣播。關愛老者,從語言開始。是的,唐崖的人文除了厚重久遠的土司遺址,更彌漫在這點滴間。
較之多水的江南,稻城是素樸、大氣的。立于廣袤之原野,低頭乃豐茂的草,奔走的牛羊和來自四面的風,抬頭是不見邊際的青天,來去自如的白云和那翱翔蒼穹的雄鷹。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兒時背誦的詩歌竟在此時活了。沿途所經,處處有隨風飄飛的經幡,石頭壘積的土堆。土堆上每一塊石頭都鐫刻著經文。在通往西藏的路上,常能看見目光誠摯,匍匐于地虔誠行走于朝圣之路的藏民。他們有的竟為之永遠停留在了路上。在人類信仰逐漸荒蕪之時,他們恪守著千萬年的祖訓與習俗,一如那一張張被熾熱的驕陽熏染成了古銅色的臉,流淌著著篤定,煥發著堅貞。面對這群大地上的蒼生,人的心魂被洗禮著,凈化著。心胸亦無限舒展開來,往日之恩怨情仇、榮辱得失一掃而空,寵辱偕忘,蓋若是也。
初至稻城,我們像一群新生,對未知的支教學校充滿了期待。這是一所縣中,校名的漢字與藏文相互輝映,瀟灑的行書折射著學校的個性。學校的外觀雖普通,但素樸的外表難以掩蓋教育的本真。細觀之,教室的門口意趣甚豐。其文化布置雖簡單,卻處處見出高層對教育本質之識見與對教師之尊重。如一教室門口貼著:
不學無術只憑打扮,不能引起學者喜歡。
駿馬如果沒有行姿,哪怕再穩也不值錢。
寫于條形木板上的四句話,綠字絳衣,闡明了人應重內在神氣之哲理,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甚是有味。
這學校,隨意一瞥皆為文化。它的骨子里流淌著教育之真諦。有此,則陋室不陋矣。這讓我想起了湖北之唐崖民中。依山傍水的民中,有著文物樓。樓前的操場,以青石相連而成,一塊塊,或灰白,或青黑,參差斑駁。它們與兩旁陋室相映,織就了歲月之經綸。文物樓再向前,是古長廊,目力難盡。長廊上黛瓦含情,廊邊古木蔭蔽,長廊從東到西,悠悠然,綿延著一派靜謐。蟋蟀唧唧,鳥鳴聲聲,加上廊間偶有的蛛絲,大有時空穿梭之感。古長廊與古學校相連之門框上,左刻“庭廊幽深鵝石相嵌通南北”,右刻“松柏參天庭院有致見古今”,兩聯虛實交錯,頗有“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的為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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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漫漫的語文旅途,想著山一程,水一程,想著那不同的景色,不同的人,想著他們于我人生旅途上裝點下的風景,不禁感慨萬千:
有些地,停留再短已成故鄉。有些景,雖是一目卻永留心底。有些他,相遇再短已成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