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女性向”網(wǎng)絡文學在消費主義與女性主義的雙重加持下得以順利發(fā)展,其中女扮男裝成為“女性向”網(wǎng)絡文學中的重要敘事策略。女扮男裝具有雙重內涵,既指女扮男裝者又指女性男性化。在開放包容的網(wǎng)絡空間里,女扮男裝試圖以一種溫和的方式實現(xiàn)女性訴求、展現(xiàn)女性意識,所以從女性主義的角度來看,“女性向”網(wǎng)絡文學中的女扮男裝的敘事策略具有重要的積極意義。
關鍵詞:女性向;網(wǎng)絡文學;女扮男裝;女性主義
進入21世紀,在獨特的網(wǎng)絡空間下自發(fā)地生長了眾多“女性向”的網(wǎng)絡文學作品,并在消費主義和女性主義的雙重加持下得以順利發(fā)展,迅速在網(wǎng)絡文學中占得一席之地?!芭韵颉币辉~源于日語,廣義上是指女性為接受群體和消費主體的文學與文藝作品分類;狹義上主要指“女性在逃離了男性目光的獨立空間里,以滿足女性的欲望和意志為目的,以女性自身話語進行創(chuàng)作的一種趨向,是網(wǎng)絡空間的產(chǎn)物”[1]。其中,“女扮男裝”成為“女性向”網(wǎng)絡文學中的重要敘事策略。
“女扮男裝”自中國古代就已出現(xiàn),最早可追溯到魏晉南北朝時期。“女扮男裝”在古代的民間敘事里僅是指女性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以男裝示人?!芭韵颉钡木W(wǎng)絡文學繼承了古代“女扮男裝”的文學傳統(tǒng)并增添了自己獨創(chuàng)性的內容,在這里,“女扮男裝”具有雙重內涵,既指女性以男性著裝裝扮自身、冒充男性身份從事社會活動,又包括女性男性化、女性兼顧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于一身?!芭韵颉本W(wǎng)絡文學中“女扮男裝”的敘事策略,一方面鼓勵了當代青年女性發(fā)現(xiàn)自身的力量,沖破男權文化設計的女性氣質的牢籠;另一方面也為解構男女二元對立與性別霸權,建構雙性和諧的理想社會帶來了新的契機與可能。所以,從女性主義的角度來看,“女性向”網(wǎng)絡文學中“女扮男裝”的敘事策略具有重要的積極意義。
一、顛覆女性氣質,建構雙性和諧
以父權制為基礎的封建專制社會統(tǒng)治了中國兩千多年,女性在“男尊女卑”的封建傳統(tǒng)下一直處于被排斥的邊緣地位,女性成為男性的附屬物,沒有思維、沒有話語,女性被男權文化下的種種禮教和倫理束縛,并在潛移默化之中掉入男權文化設置的陷阱,自覺秉承男性規(guī)定下的女性氣質和行為準則。菲勒斯中心文化認為男人是規(guī)范的、積極的、優(yōu)越的,具有理智思維,而女人是失常的、消極的、低劣的,具有直覺思維。“男性氣質一般與工具性行為相關,訴諸體能性,女性氣質一般與表達性行為相聯(lián),強調親和力。”[2]正是由于女性氣質劃分的緣故,所以女性在某些社會領域是被男性排斥與拒絕的,如軍事與政治,所以自古就有女子“女扮男裝”從軍從政的傳奇故事,耳熟能詳?shù)谋阌小杜疇钤放c《木蘭從軍》?!芭缒醒b”后的女性以男人的身份從事社會活動,進入到傳統(tǒng)社會中男性拒絕或排斥女性進入到的社會領域,女性不僅可以在此領域里如魚得水,甚至可以戰(zhàn)勝其他男性拔得頭籌?!芭缒醒b”雖然外表是男性,但實為女性,這無疑打破了男權社會編織的巨大謊言,給予男權文化重重一擊。
網(wǎng)絡文學繼承了傳統(tǒng)文化“女扮男裝”的精髓,同樣對女性氣質的顛覆與重構做出了巨大努力。在網(wǎng)絡小說《烈火軍校》中沿襲了木蘭從軍的設定,少女謝襄“女扮男裝”代兄從軍,進入陸軍講武堂學習。在軍校,謝襄不僅完成了軍校所有的嚴格殘酷的訓練,以優(yōu)異的成績與同期男生學員一起順利畢業(yè),而且在日軍侵華之時,挺身而出,與日本人斗智斗勇,粉碎了日本人的陰謀,成為時代女英雄。謝襄在軍事和政治兩個領域都表現(xiàn)得極為出色,絲毫不遜于男性,“女扮男裝”的大舉成功,打破了傳統(tǒng)社會里女性氣質的標簽,極大地贊美了女性的力量、勇敢、智慧,壯大了女性突破男權文化束縛的信心和力量,正如波伏娃所說:“一個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盵3]通過“女扮男裝”,女性進入男性專屬領域,以自身的實踐揭露了傳統(tǒng)社會中女性氣質的虛假性。女性氣質是男權社會發(fā)展和建構的產(chǎn)物,是男權統(tǒng)治下施加給女性的男性理想,女性同樣也可以是力量、勇敢、理性的代表,因此是父權制的意識形態(tài)明確規(guī)定了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的差異并將男性氣質凌駕于女性氣質之上,也就是說,性別氣質并非先天形成,而是后天產(chǎn)生。既然顛覆了傳統(tǒng)社會下的女性氣質,男女氣質混于一體,那么就要建構理想的女性氣質——雙性同體。
弗吉尼亞·伍爾夫提出了“雙性同體”的概念。伍爾夫認為,“最正常最適宜的情況就是在這兩個力量在一起和諧的生活,精神合作的時候”[4]。網(wǎng)絡小說中的女強人形象可以說是雙性同體在網(wǎng)絡空間的實踐。女強人屬于深層的“女扮男裝”。女尊文《山河賦》講述了水影和昭彤影兩位女性爭霸天下的歷史圖景。水影和昭彤影都兼顧了男女兩性氣質。水影一生從政,聰明睿智、有勇有謀;昭彤影天生美貌、性情風流,為朝廷出謀劃策。兩位女性形象的成功塑造是雙性同體的大膽嘗試,“雙性同體”促進了女性氣質與男性氣質的融合共生,二者不再是對立的關系。“雙性同體”一方面有利于女性理想氣質的塑造;另一方面男人和女人都能從傳統(tǒng)社會強加于自身的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中解放出來,自由地選擇自己喜愛的生活,男女兩性都獲得了解放。
綜上所述,女扮男裝極大地贊美了女性的力量、勇氣、理性等,從而顛覆了男權社會規(guī)定的女性氣質,解放了女性,女性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生活。同樣,男女氣質的互相融合,有助于建構理想的男、女性氣質,推動“雙性同體”的進一步發(fā)展。
二、推翻男性凝視,建立女性主體
菲勒斯中心文化一直將女性視為“第二性”,男性是主體,女性是客體。女性成為男性視野下的“他者”,是男性欲望和想象的對象,女性生活在男性凝視之下。雖然中國的女性意識和話語建構已經(jīng)經(jīng)歷一個漫長的過程,但女性思想中仍殘留著根深蒂固的男權思維,阻礙了女性主體的成長,中國女性對于在現(xiàn)實生活中建構女性主體的愿望便付諸于網(wǎng)絡小說之中,在自由開放的網(wǎng)絡環(huán)境下,女性話語和女性意識得到了空前的活躍和展現(xiàn),女性的主體意識也得以日益突出。網(wǎng)絡小說中的“女扮男裝”敘事正是女性解構男權文化、建構女性主體的重要體現(xiàn)。
網(wǎng)絡小說中的“女扮男裝”顛覆了傳統(tǒng)性別下的男性凝視,女性有機會成為觀察者和凝視者,一舉打破了被凝視的屈辱感。不管是外表裝扮成男性還是雄性化的女性都爭取到了與男性平等的話語權,女性身份使其自然地在二者的關系中以一種女性主體的視角來觀察男性,此時男性被置于了被看的位置。如在網(wǎng)絡玄幻小說《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青丘白淺為了習得上乘仙法傍身,“女扮男裝”入昆侖虛拜墨淵上神為師,初見墨淵時,便以白淺的眼光審視起墨淵來:“廳堂上方坐了個一身玄袍的男子,以手支頤,靠在扶壁上,神色淡淡的,臉長得娘娘腔腔……折顏那一張臉長得俊美得正好,比折顏長得不如就是面貌平庸,比折顏長得太過就是娘娘腔腔?!卑诇\對墨淵的外貌做出了自我評判,在白淺眼里墨淵是一個長相極為俊美的男子。眾多“女性向”網(wǎng)絡文學中,男子的形象大都被塑造為具有魏晉風流氣息的古典美男子形象,其背后暗含著女性審美要求。古典美男子的大量出現(xiàn)迎合當代青年女性讀者的審美需求,這恰恰說明女性作為獨立審美主體的出現(xiàn)并開始嘗試行使主體權利對男性進行凝視。在傳統(tǒng)的兩性關系中,男性處于主動地位,而女性則被置于被征服的被動姿態(tài),甚至用貞潔觀和婦德來禁錮女性的愛與性欲。而在“女性向”網(wǎng)絡小說中男女主被關系發(fā)生顛倒,女性的性欲與愛欲的自然天性也得到隨意釋放,如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習得上乘仙法的白淺,褪去“女扮男裝”的裝束,成為青丘女帝,統(tǒng)領青丘?!皦衾镂乙桓憋L流形狀,恣意輕薄了一位良家少年郎,雖然這個輕薄,不過就是抱著他涼了涼手……我揉著腦袋仔細回憶那少年郎的模樣。”白淺輕描淡寫地指出了自己主動輕薄了一位少年郎,對性與愛毫不避諱,自覺地表達了作為女性個人的主體意愿。男子淪為女性的玩物,既沖擊了男權社會束縛女性自然天性的禮教與貞潔觀念,又顛倒了男女主客體、主被動的兩性關系。在此過程中,“男性社會所確立的兩性之間的‘看與‘被看,‘評判與‘被評判的單向度關系被徹底打破”[5]。女性不再是固定單一的“被看”對象,女性也成為具有獨立思考與判斷力的個體,這是對男權制規(guī)定下的女性客體位置的極大質疑,將女性從必須依附男性的思想禁錮中解救出來,對女性的社會地位和存在價值進行了重塑。在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爭取自我主體性與平等性等方面具有重大的意義。
因此,“女扮男裝”的網(wǎng)絡敘事策略是女性對現(xiàn)實男權文化的不滿而吐露到網(wǎng)絡虛擬空間的體現(xiàn),在網(wǎng)絡環(huán)境下對男權文化的大膽批判,高揚了女性的主體意識,宣揚了女性的主體地位,有助于女性的自我覺醒。
三、酷兒理論的實踐,挑戰(zhàn)異性戀霸權
在過去長達幾千年的人類歷史長河里,異性戀占據(jù)絕對的統(tǒng)治地位,被人類當作正常的、符合規(guī)范的兩性關系。在傳統(tǒng)觀念中,異性戀的基礎來自于生理性別、社會性別、性欲三者的關系,一個人的生理性別就決定了他的社會性別特征和異性戀的欲望。異性戀霸權認為性欲的表達是由社會性別身份決定,而社會性別身份又是由生理性別決定的。然而,由上文敘述可知,網(wǎng)絡小說中推翻了生理性別與社會性別身份的固定關系,生理性別無法決定社會性別身份,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能夠融合共生。既然社會性別身份無法固定,那么性欲的表達也就無法確定,所以異性戀并不是人類性關系的本質,而只是人類生存的需要。網(wǎng)絡小說傳達了人類多種性關系的傾向:同性戀、雙性戀、跨性戀等,而“女扮男裝”又為實現(xiàn)多種性戀提供了可能,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的離鏡(男)深深迷戀上了女扮男裝后的白淺,千里迢迢跑到昆侖虛對身為男性的白淺表白,“開初也見些成效,卻不想自你走后,我日也思念你夜有思念,阿音”“他忘情地來擁住我,沉緩道:‘為了你,便是斷一回袖又何妨”。古時,“斷袖”是男性之間同性戀的代稱,離鏡被身為男性的白淺所吸引,打破了之前異性戀的專屬,后來離鏡又愛上玄女,所以離鏡屬于酷兒理論中的雙性戀者,其實質挑戰(zhàn)了傳統(tǒng)的男女二分結構,證明了巴特勒所說的一種表演性的、可變的、不連續(xù)的、過程性的自我概念,異性戀只是一種連續(xù)性的幻覺。比如小說《烈火軍?!分蓄櫹嫦嫦矚g上了“女扮男裝”后的柳襄,柳襄雖然外表裝扮成男性,但根本上仍為女性。柳襄的社會性別只是柳襄的角色扮演,顧湘湘喜歡的是柳襄這個人本身,恰恰說明了異性戀的幻想性與虛假性,挑戰(zhàn)了異性戀的霸權。
當代青年女性作為現(xiàn)實生活中男權社會里的從屬角色,受到男性不自覺的管理與束縛,在傳統(tǒng)的異性戀之中自然受到不平等對待。這導致了大量當代青年女性對“純愛”的戀愛模式的向往,同時青年女性群體對男色消費與獵奇心理也促發(fā)了多種性戀在網(wǎng)絡小說中的發(fā)展。網(wǎng)絡因其巨大的包容性給予了當代青年女性滿足心理幻想的場所,“女扮男裝”的方式為人們看清戀愛的本質是雙方氣質的吸引,與生理性別無關提供了一個較為緩和的過渡認識。不可否認,當下新時代的人民群體對非異性戀的倫理觀不再過度排斥,女性的社會地位也日益提高,但當今的社會仍是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相較于男性來說,女性還是邊緣與弱勢的一方,所以以“女扮男裝”的方式較為隱秘地沖擊了傳統(tǒng)倫理觀下的異性戀霸權,避免了激烈的兩性沖突的同時又滿足了女性自身的欲望需求。
所以,“女扮男裝”既滿足了當代青年女性對愛與男色消費的心理、女性的欲望得到合理的釋放,又挑戰(zhàn)了異性戀的社會常態(tài)和異性戀霸權,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女性地位的提高。
四、結語
綜上所述,在開放包容的網(wǎng)絡環(huán)境下,女性意識空前活躍。正是由于網(wǎng)絡空間的獨特屬性,女性才能夠避開男性的猛烈攻擊,才有機會大膽嘗試突破性別本質主義,破除父權制文化下的性別霸權。采取“女扮男裝”網(wǎng)絡敘事策略,是受到女性自身現(xiàn)實力量的狹制,試圖以一種溫和的方式進行性別革命,既令男性看到女性的力量與能力,又促使女性自身受到啟發(fā)與鼓勵,大膽爭取平權,實現(xiàn)雙性和諧,同時女扮男裝也充當了女性主義與主流文化(男權文化)交流的媒介,如果女性主義“圈地自封”,那只能導致“畫地為牢”,最后走向消亡,所以“女性向”網(wǎng)絡文學中的女扮男裝的敘事策略具有重要的積極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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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史靜蕊,煙臺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