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說中國購車地圖：一線城市三派分化

郭懷毅　李陽　鄧雨潔

2020年9月26日，人們在北京車展上體驗奔馳v級車輛。圖/法新

“我已經搖了八年了。”家住北京的互聯網公司員工李曉亮對《財經》記者表示，他從2014年開始參與北京機動車號牌搖號，但直到今天仍未搖到號牌：“我不打算換成新能源排號，現在換肯定晚了，所以我就搖著吧，萬一中了呢。”

作為國內較早開始實行機動車號牌搖號制度的城市，因為購車需求旺盛，北京的號牌中簽率并不高。根據2021年北京最后一期的搖號結果公示，截至2021年10月8日24時，北京市共有家庭普通小客車指標申請60431個有效編碼，平均中簽率1.9%;個人普通小客車指標申請共有2705188個有效編碼，平均中簽率0.3%。

在北上廣一線城市，購車從來不是易事。當好不容易搖到了號牌以后，哪些車型會受到三大城市的青睞呢？《財經》記者以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汽車行業分會汽車金融暨保值率研究委員會提供的2021年和2022年一季度新車上險量數據加以探析。

德系豪華主導京城車市，但近年受到的挑戰越來越大

2021年，北京以58.45萬輛的汽車銷量位居中國第二，僅次于上海。在首都，以奔馳、寶馬和奧迪為代表的德系豪華品牌展現著極強的統治力。

2022年一季度，主打入門級市場的東風日產軒逸成了京城轎車市場最大贏家，上險量為2043輛;北京奔馳的國產奔馳E級屈居次席，上險量為1970輛;位居第三的則是北汽新能源的北汽EU系列，上險量1849輛;華晨寶馬5系、3系分別以1791輛、1787輛位列第四和第五。

需要指出的是，奔馳E級和寶馬5系都是售價約50萬元的中大型豪華轎車，如此昂貴的車型都能位居一季度轎車銷量亞軍和第四名的位置，可見北京地區購買力之強。

在SUV市場，奔馳、寶馬、奧迪同樣表現亮眼。作為各自品牌的主力車型，奔馳GLC、奧迪Q5L和寶馬X3同為售價約40萬元的中型SUV，在一季度SUV銷量排行榜前五名中占據三席。

在三大德國豪華品牌的帶領下，北京暢銷車型的車價明顯高于其他城市。在上海和廣州，排名前十的車型多來自普通汽車品牌，售價在20萬元區間。

“因為號牌政策的原因，北京車市是以換購為主的市場。”乘聯會秘書長崔東樹對《財經》記者表示，“換購市場的一個基本特點就是以消費升級為主，所以豪華品牌在北京的銷量很好。”

北京的限購政策較為嚴格，是全國唯一同時將新能源汽車和傳統燃油汽車納入限購的城市。在這座常住人口超過2000萬的巨型城市，買燃油車需要搖號，最新家庭平均中簽率為1.9%，個人平均中簽率為0.3%，不少居民多年搖號不中;買新能源車需要排隊，按照每年幾萬個指標額度來算，現在下定最長要排十年。

總覽2021年和2022年一季度北京車市，入圍轎車和SUV上險量前十的25款車型中，除了特斯拉Model 3和Model Y，新能源車型只有比亞迪漢、秦、宋PLUS EV和北汽EU系列入圍，整體上榜數量不多，可見北京地區的消費者依然傾向于購買傳統燃油車。

對于北京地區對燃油車的偏好，崔東樹分析：“這主要是號牌政策導致的，上海地區的新能源汽車牌照不參與搖號或者拍牌，所以銷量也就相對較高，而且上海將插電混動也歸入新能源汽車，所以插電混動車型在上海的市場表現也比北京更好。”

盡管新能源汽車沒有上牌優勢，但相對燃油車每周一天尾號限行、不能進入五環內城區，新能源汽車免受尾號限行的約束，這樣的優勢也吸引了不少消費者。

北京市民郭先生正在排隊等待自己的新能源汽車指標。這位在國貿地區上班的白領剛剛結婚成家，準備等指標到手就買車。“平時懶，下班就想打車，快車叫不到，專車也不便宜，還不如買個車。而且電動車不限號，保養電費便宜，絕對爽。”他對《財經》記者表達了期待。

德系豪華品牌在京城的地位頗為穩固，但也不乏挑戰者。2020年1月，隨著首輛國產特斯拉Model 3的交付，奔馳、寶馬、奧迪迎來了一個強勁的對手。

2020年，特斯拉Model 3在北京地區的上險量高達14048輛，同期奔馳C級、寶馬3系和奧迪A4L的上險量分別為：5505輛、6508輛和4082輛——Model 3一款車型的上險量，就已經接近上述三款車型的上險量總和。

2021年，空間更大的Model Y的交付分流了一部分Model 3的銷量。但整體來看，2021年，特斯拉在北京地區的上險量共計19930輛，比2020年提高了41.8%。

與此同時，德系豪華的主力車型在北京市場幾乎集體走低。其中，奔馳C級、E級、GLC的上險量分別下滑了23.5%、18.7%和19.7%;奧迪A4L、A6L和Q5L分別下滑24.5%、9%和19.9%;寶馬情況稍好，X3下滑15.9%，3系和5系分別上漲了4.4%和6.2%。

崔東樹對《財經》記者表示：“2021年德系豪華的銷量下滑，更多的原因還是產能不足導致的。2021年，豪華品牌在全球都遭遇了芯片短缺導致的產能不足，這也影響了國內的市場表現。”

上海最愛特斯拉，上汽系緊隨其后

2021年，上海全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78027元，位列全國第一。與之匹配的是汽車購買力，2021年，上海汽車銷量為73.67萬輛，同樣排名全國第一。

在這座中國最愛買車的城市，特斯拉成為最愛。

過去一年，特斯拉主力轎車Model 3以24282輛居于上海轎車銷量排名第一位，比排行第二的上汽朗逸多賣了11268輛。而在北京和廣州，這款售價超20萬元的汽車僅排名第七和第九，銷量分別為7660輛和5992輛。

同樣的故事也發生在SUV市場。特斯拉Model Y售價約30萬元，2021年在上海的銷量為27455輛，是第二名榮威eRX5（12057輛）的兩倍還多。雖然Model Y在北京同樣排名SUV銷量第一（12270輛），但銷量甚至不到上海的一半，更不必說廣州（7401輛）。

上海如此青睞特斯拉，不僅是消費者，上海市政府也是。

2019年1月，特斯拉上海超級工廠破土動工;9月驗收通過;10月拿到生產資質，年底正式生產Model 3。2020年，五個月建成二期工廠，Model Y投入生產。“當年開工、當年投產、當年交付”的奇跡，離不開政府為其提供的通暢審批渠道和資金支持。

特斯拉Model 3和Model Y分別成為過去一年上海轎車和SUV的銷量冠軍，更掀起了一陣新能源風潮。在轎車銷量排名中，前三名都有純電動車型，共有六家擁有混動車型。在SUV中，十之有八都有新能源車型。新能源車在上海的普及程度日深。

2021年，上海市新能源汽車銷量超24萬輛，排名全國第一。單一個上海市的新能源汽車銷量就占到了全國的8%，遠遠甩開了銷量排名第二的深圳（15萬輛）和北京（13萬輛）。

上海成為中國新能源汽車第一城，離不開“買新能源汽車送牌照”的政策優惠。作為全國最早實行汽車限購的城市，上海一直對新增客車額度實行拍賣制度，燃油車牌照的最新平均成交價格已經超過9萬元，新能源汽車則可以免費上牌。

“同是20萬元預算，如果買燃油車，一張牌就快10萬元，最后只能買個10萬元的小車，但如果是買新能源車，就能買個20萬元還不錯的。”上海市民陸女士最近購入了一輛純電轎車，她對《財經》記者如此解釋原因。

除了特斯拉，上海對另一家本土制造企業上汽集團也表達出巨大的熱情。這座全國汽車銷量最高的城市，成就了連續16年全國整車銷量第一的車企。

在轎車、SUV和MPV三個上海汽車銷量排行的共計30種車系中，包括上汽自主品牌以及兩大合資公司上汽大眾和上汽通用，“上汽”的字眼出現了16次之多，而廣州只出現過5次，北京僅有4次。

圖1：2021年轎車銷量排行

資料來源：中國汽車金融暨保值率研究委員會。制圖：顏斌

圖2：2022年Q1季度轎車銷量排行

資料來源：中國汽車金融暨保值率研究委員會

圖3：2021年SUV銷量排行

資料來源：中國汽車金融暨保值率研究委員會

圖4：2022年Q1季度SUV銷量排行

資料來源：中國汽車金融暨保值率研究委員會

圖5：2021年MPV銷量排行

資料來源：中國汽車金融暨保值率研究委員會

圖6：2022年Q1季度MPV銷量排行

資料來源：中國汽車金融暨保值率研究委員會

在轎車、SUV、MPV等細分銷量前十名排行榜中，上汽都有多款車型上榜。2021年，上汽通用別克GL8一共在上海賣出13348輛，成為MPV第一名。2022年一季度，上汽大眾朗逸成為上海人最愛的轎車，一共賣出了3304輛。

上海人對上汽的喜愛，還是歸于對本土品牌的認同感。1958年，在安亭的上海汽車裝配廠，一輛鳳凰牌小轎車的成功試制，揭開了上海自主制造汽車的新篇章，也形成了“北有紅旗，南有鳳凰”的新格局。到了上世紀80年代，中德合資的上汽大眾成立，上汽率先引進外資。如今，上汽已經成為上海汽車制造業的一張名片。

除了情懷在身，價格也是重要因素之一。上汽集團旗下車系品類豐富，為消費者提供了更多種選擇。其中就有不少車型的價格十分實惠，如熱門轎車上汽大眾朗逸官方價格在11.29萬-15.89萬元，SUV熱門車型榮威eRX5的官方售價為15.28萬-16.28萬元。

作為扎根本土的上汽，售前售后服務、4S店等相比其他城市數量上也更多，服務更全面、快速，零件調配也更快，有利于上海車主做好愛車的護理和維修。以上汽大眾為例，在廣州可搜尋的4S店數量為12家，北京有34家，而上海有73家。

廣州中意日系車

如果說北京愛德系豪車，上海愛來自美國的特斯拉，廣州則對日系汽車最為鐘情。

在2021年廣州轎車銷量榜排前十名的車型中，日系獨占七成，除了銷冠被廣汽埃安的AION S摘走，上汽大眾和小鵬奪得第九名和第十名，其余全部被日系三強（日產、本田、豐田）占據。

在SUV領域制霸北京、上海的特斯拉Model Y，到了廣州也出現明顯的水土不服，2021年僅銷售7401輛，不敵廣汽本田的皓影（8333輛）以及一汽豐田的RAV4榮放（8186輛），位列第三，日系奪得廣州SUV銷量冠亞軍。

無論是轎車還是SUV市場，日系車型都是絕對的主力，在廣州街頭，日系車也是最常見的汽車品牌。這主要是因為廣州是日系車的發源地，早在1998年廣汽就與本田合資建廠，隨后廣汽豐田等也都相繼在廣州建廠，日系車在廣州的口碑和品牌影響力較大。

“當身邊人都在買日系車時，消費者往往也更青睞日系車。”一位廣汽本田銷售人員對《財經》記者表示，經濟耐用的日系車也比較符合廣東地區精打細算的消費理念。

為了更好地推廣日系品牌，作為限牌城市的廣州還推出了獨有的節能車牌照，自2021年5月起，節能車指標數量就一直大于搖號基數，保持著100%的中簽率。所謂節能車，即發動機排量在1.6升及以下，綜合工況油耗比現行標準低20%左右的汽油、柴油乘用車。目前納入節能車增量指標范疇車型供22款，除吉利領克，全部為日系車。

廣州對于本土制造表現出明顯的偏好，使得一些風靡全國的車型都在這里折戟，特斯拉即是典例。

2021年，特斯拉無疑是最得意的車企。在北上廣三大超一線城市中，銷量最高的轎車是特斯拉Model 3，共銷售新車37934輛;同時，最暢銷的SUV也是來自特斯拉的Model Y，共銷售47126輛。

但在廣州，特斯拉失去了品牌光環，汽車銷量總排行中被排在了十名開外。2021年，廣州銷量最高的轎車產品是來自廣汽埃安的AION S，2021年銷售新車17049輛，是特斯拉Model 3（5992輛）的近三倍。

AION S是廣汽埃安純電平臺的首款車型，新車于2019年4月下線，并在同年5月上市銷售，最新的2022款售價13.98萬元起。它既是一款深受消費者喜愛的高性價比電動車，也是廣州網約車、出租車的常用車型，B端和C端的雙重市場，讓AION S在廣州市場中一騎絕塵。

相較于特斯拉，廣州更喜愛來自本地的小鵬汽車。2021年，小鵬P7在廣州共銷售7708輛新車，位列廣州轎車榜第七，是售價相當的特斯拉Model 3的1.3倍。

在北上廣三大超一線城市中，廣州人是最偏愛本土汽車產品的消費群體。同是造車新勢力公司，北京的理想汽車、上海的蔚來汽車都在本地敗給了特斯拉，只有小鵬汽車在廣州力壓特斯拉一籌。

在廣州轎車、SUV前十的榜單中，除日系品牌，僅有埃安AION S、大眾帕薩特、小鵬P7、特斯拉Model 3、特斯拉Model Y、AION Y、理想ONE、AION V共八款車型有一席之地，其中有一半來自廣州本土品牌。

2022年2月。深圳一家商場內展銷的廣汽埃安車輛。圖/IC

在MPV領域，廣州人的“護犢子”情懷則更為明顯。2021年北上廣三地的MPV銷量排行榜中，上汽通用別克的GL8一騎絕塵，以28035輛的銷量遙遙領先，是第二名廣汽本田奧德賽（8900輛）的三倍。

在北京和上海，GL8過去一年分別售出10701輛和13348輛，是第二名的3.2倍和6倍之多。但在廣州，GL8只有3986輛的銷量，不及廣汽傳祺GM8，后者以4108輛的銷量成為2021年廣州最暢銷的MPV車型。

在北京、上海SUV領域遙遙領先的特斯拉Model Y，卻在廣州不敵本田皓影;在MPV領域以寡頭優勢領先市場的上汽通用別克GL8，同樣在廣州賣不過廣汽傳祺的GM8。廣州人對本土汽車產品的偏愛可見一斑。

（應受訪者要求，李曉亮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