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聯濤

2022年5月17日,安徽大學(磬苑校區)舉辦“招才引智進高校”專場招聘會。圖/IC
教育是最具爭議的話題。父母關切孩子的教育質量,并為此聚訟不休;一如全社會也在教育問題上存有嚴重分歧,因為教育可形塑一個國家的未來。當前的教育體系是否適于應對更復雜、更不穩定,甚至可能戰端紛起的未來?
根據斯坦福大學發布的《重塑高等教育指南》,96%的大學首席教務長認為,他們的學生具備足夠的能力走向就業崗位,但只有11%的各行業領袖人物持相同看法。隨著人口增加和勞動力擴充,雇主所需要的員工技能與畢業大學生所受教育之間,正形成落差,且日益加深,結果就是很多大學生難以尋得心儀的工作。
技術進步在加速,也變得日漸復雜,教育質量比以往任何時候更至關重要。教育應服務于精英還是大眾?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認為,教育的目標是傳播知識。但有一個爭議從沒止息,即教育應以個人獲得知識為目的,還是讓個人做好準備,以適應社會需求。在封建社會中,大眾并不受重視,大部分古代高等學府旨在教育精英,以維護宗教秩序,而在中國歷史上,教育則是為了培養文官或武將,同時也兼顧其修身。
保守派智囊美國企業研究所剛剛完成一項別開生面的研究,探討高等教育對國家安全的影響。該研究涵蓋時限從1950年至2040年,其中認可了美國具有無可爭議的權勢地位,因為其擁有最高水平的教育水準和人才儲備。在1950年,美國人口占世界人口不足5%,但25歲-64歲人口中,完成高等教育的比例則占全世界的45%。相比之下,印度人只占5%,中國則只有印度的一半。到2020年,美國所占比重已降至約16%,中國正迎頭趕上,而印度的比例已略低于10%。據估算,到2040年時,中國的比重可能翻番,達到15%-20%,印度將以12%的比例居于美國之上,至于美國將只剩10%,位居第三。
教育對經濟增長和提升國力至為重要,這不言自明。據估計,兒童每增加一年的學校教育,其未來人均產出就會增加9%-10%。如果在商業環境之上,再有教育、健康和城市化等的提升加成,則這些因素將能解釋各國人均產出差異的六分之五。在自由世界秩序下,美國鼓勵全球教育的普及,世界成年人中的文盲比例,從1950年的45%下降到2020年的13%。
這種全球范圍內的教育擴張功在世界,卻也削弱了教育和技術領先者的比較優勢,尤其是美國。美國企業研究所的報告指出,受過高等教育的全球成年人口比例,從1950年的不到2%增加到了今天的16%,到2040年將接近22%。1950年,工作年齡人口中受高等教育比例最高的十個國家,有八個是發達國家;到2020年,發達國家所占席位已減半;到2040年,可能只剩下三個。從本質上講,印度和中國將在訓練有素的人力總量上占有優勢,尤其是在科學技術方面,而美國將成為“遠遠落后的第三名”。
美國企業研究所的報告說明,為何越來越多的美國大學在未來招收外國學生時將更為挑剔,尤其是在可能對國家安全事務產生影響的科技領域。直到2017年,麻省理工學院在其戰略計劃中還表達出全球雄心:“了解世界,幫助解決世界上最重大的問題,并與和我們一樣好奇并致力于嚴謹科學探究的國際合作者攜手。”鑒于地緣政治紛爭日漸加劇,并可能形成不同軍事集團,這種全球視野也可能受到削弱。西方國家的大學將不再被鼓勵培養外國留學生,因為這些人返回祖國后,會在關鍵技術領域和這些國家競爭。
簡而言之,地緣政治競爭將決定未來關于教育、研發和技術的資源分配。沒有一個國家會毫不介意地鼓勵自由教育,讓學生信馬由韁做自己感興趣的研究。今天的學生希望更多參與應對重大社會問題,如氣候變化和社會不平等,但同時,他們也期望傾注精力于有益自我實現的職業。與此相反,出于服務經濟增長的目的,高等院校更多提供的是短期課程,致力于使用新的教學方法和工具,特別是人工智能、虛擬現實等,來提高求學者的工作技能。在國家層面,政府將敦促大學更多從事研發和創新研究,以增強國家競爭力,包括關涉國防和國家安全的科研工作。
這意味著教育渠道或“供應鏈”也將如同全球供應鏈一樣,被地緣政治干擾從而陷入崩解。至于教育課程應該包含哪些內容,相關討論才剛剛開始。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經費。由于更高水平的教育需要更大規模花費,特別是在高科技領域,但政府預算又有限,大學將轉向私營領域籌集資金。社會兩極分化越加深,此類資金就越有可能被用于鞏固既得利益,而不是用來解決結構性社會問題。
教育之所以帶來爭議,正是因為它要么成為統一社會的力量,要么導致分崩離析。
一件事很清楚。雖然受過教育的勞動力數量對一國之國力至關重要,但他們所受教育的質量可能更為關鍵。蘇聯在冷戰期間,受教育勞動力規模居世界第二,也未能避免其解體的命運。我們的教育系統,能培養出可應對未來復雜形勢的領袖嗎?
正如詩人艾略特在1934年的詩作《磐石》中所問的那樣,“我們在知識中失去的智慧,去了哪里?”這個問題不僅在大學里被追問,也是全社會的疑問。
(翻譯:臧博;編輯:袁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