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臨人生重大抉擇時，我慶幸沒有走容易的那條路

楊林

2022年9月12日，秋高氣爽。

漫長的暑假終于結束，黃河科技學院迎來了首批返校的學生，學院創辦人、董事長胡大白精神矍鑠地站在校門口迎接，不時有學生與她打招呼：“董事長好！”

夏送秋迎，是胡大白每年必做的事：“我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和他們在一起，我更有活力，心情也更放松。”

38年來，她送走的畢業生超過30萬。而她一手創辦的黃河科技學院，也由最初租賃一間教室、100多名學生，發展到現在擁有4大校區、占地2000多畝，在校生4萬多名的規模。從無到有，從弱到強，胡大白成就了中國民辦教育的一段傳奇。

回首來路，胡大白說：“當人生面臨重大抉擇時，我慶幸沒有走容易的那條路。”

病休后，同事安慰她：“不用干活，工資照拿，多好啊！”她卻不愿過這樣的生活：“我雖然殘疾了，但腦子沒壞，記憶力好，思維清晰，還能為社會做事！”

胡大白出生于1943年。1964年從鄭州大學畢業后，先后在鄭州十三中、七中任教，后來成為鄭大中文系的一名講師。

1981年12月，她受學校委派到修武縣一家單位授課，晚上住在招待所里。當時沒有暖氣，取暖用煤爐。一天半夜，她一覺醒來，感覺胸悶、氣短，意識到可能煤氣中毒了，便掙扎著起身，提起煤爐上的水壺想查看情況，誰知眼前一黑暈了過去，一壺開水全澆在了她身上。等她醒來時，發現手上的皮肉成片脫落……

被送到醫院后，她再次昏迷，直到12天后才被搶救過來。

又一次蘇醒時，她感覺身上輕飄飄的，這才發現身上罩了一個鐵籠子——因全身燒傷面積達37%，無法蓋被子，醫生便做了個鐵籠子放在床上，把被子搭在籠子上為她保暖。

后來，為減少燒傷皮膚與床的接觸，醫生將她的手臂、雙腿吊在籠子上，將創面裹上紗布，她動都不能動。換藥時，護士讓她咬住一卷紗布，然后把粘連在皮膚上的紗布猛地撕掉。那種疼痛，只有“鉆心”二字能夠形容。她愛人楊鐘瑤的姐姐來醫院探望，正巧碰見她換藥，嚇得當場暈了過去。

經過幾次植皮手術，胡大白終于出院了，但仍需長期臥床。民政部門給她發了殘疾證，單位對她也很照顧：工資照發，公費護理，長期休假。

不到40歲就病休在家，胡大白難以接受，不斷問自己：“我真的成了社會負擔嗎？”同事安慰她：“不用干活，工資照拿，多好啊！”胡大白卻說：“我雖然殘疾了，但腦子沒壞，記憶力好，思維清晰，還能為社會做事！”

開班第一天就有人要退費。她沒有退縮，向學員承諾先聽課后退費。結果聽完課，竟無一人退費

胡大白喜歡讀書看報，關注新聞動態，關心國家大事。

1984年，得知鄧小平為北京自修大學題寫了校名，她眼前一亮：“自修大學是個新生事物，我可以辦個自考輔導班，為參加自學考試的學生出把力！”

她激動地跟愛人商量，老楊也覺得可行。

胡大白躺不住了，硬撐著起床，拿出家里僅有的30元錢買了紙、筆，自己擬廣告、熬糨糊，準備到大街上貼廣告招生。有時動作大了，植皮的地方會裂開、滲血，但她干勁十足，毫不在意。

準備停當后，親戚朋友和十來歲的一雙兒女都主動幫忙四處貼廣告。但是廣告剛貼上去，很快就被人清理了。“別人撕了我們就再貼。”胡大白的女兒楊雪梅至今仍對當時的情景記憶猶新。

1984年下半年，河南開始實施高等教育自學考試制度，胡大白創辦自考輔導班可謂正逢其時。

然而開局并不順利。

11月2日是自考輔導班開班的第一天。眼看要上課了，胡大白卻出不了門。鄭州大學中文系黨總支書記來她家和她談話：“聽說你辦了個輔導班，咋回事？”胡大白趕忙匯報：“我被燒傷后沒法上臺講課。可我還年輕，想為社會做點兒事。辦班的事，我跟系主任說過，他同意，市教委也批準了。”見她對自己的“錯誤”毫無認識，書記耐心地做起了思想工作：“大白啊，做這個事，你考慮過影響沒有？”

胡大白暗自著急，一位老師匆匆跑來跟她耳語：“班里都炸鍋了，您快去吧！”胡大白心中一緊：“你先去，我馬上到。”半小時過去了，書記依然沒有要走的意思。老師又來小聲催促，胡大白只能把心一橫：“書記，我爸病了，我得趕緊回娘家一趟。”書記這才起身：“好吧，咱們以后再談。”

開課時間原定晚上7點，胡大白趕到時已近8點。教室里里外外都是人，不斷有人喊：“退費！”“退費！”原來，租的教室最多容納100人，結果來了147人。胡大白馬上采取措施：“同學們跟我走，每個人都有座位，咱們到那兒坐下說。”有的學員心里有氣：“不去，就在這兒說！”胡大白問：“你們不是要退費嗎？這里這么嘈雜，怎么退？”于是，大家跟著胡大白，走進學校活動室。活動室很大，有連排座椅。等學員們坐定，胡大白開了口：“我先給大家道歉。我第一次辦班沒經驗，給大家帶來了不便。在此我鄭重承諾，想退費的，明天上午退，一分不少。但今天授課老師已經來了，她的課講得特別好，我希望大家都聽一聽，今天聽課不影響明天全額退費。”然后，她請老師登臺講課。很快，大家被老師生動的授課內容吸引了。

第二天，胡大白等了一上午，也沒等來一個退費的學員。

形勢大好，她卻被有關部門立案調查。丈夫問她學還辦不辦，她堅定地說：“辦！不僅要辦，還要辦好！”

1985年6月，河南省高等教育自學考試成績公布。胡大白班里的學員，除一人有一門課沒及格，其他的全部及格，而且7門課程全省前3名的21人中，她的學員占了16人。

第一炮打響了！胡大白的自考班聲名鵲起。

同年8月，高考成績一公布，胡大白立即發布廣告，招收全日制自考生。而3個月前，她了解到鄭州市人才交流中心舉辦人才交流大會，第一時間為本校自考畢業生申請到了安置工作的機會。這一舉措，更激發了高考落榜生的報名積極性。

此后，胡大白的自考班一期比一期火爆。招生人數第二期達到2000多人，第三期增至5000多人，第六期已超萬人，同時專業發展到近20個，教學點發展到30個。

形勢大好，然而阻力也不期而至。

1987年，胡大白聘用的17名教師由于原學校不準外出講課而辭職。緊接著，因為一些不實傳言，胡大白被有關部門立案調查。勞累加上委屈，她患了胸膜炎，常常胸悶發燒、呼吸困難。

就在她身心疲憊之際，1988年正月初二，兩位老者冒雪來到她家看望她，一位是一直關注她辦學的學校顧問、河南省軍區原副司令員徐捷，一位是鄭州市原副市長張北辰。兩位老者鼓勵她放下思想包袱，好好創業。徐捷還拿出自己寫的兩個條幅送給她，一個是“自學考試，大有作為”，一個是“敢為天下先”。送走客人，胡大白心潮澎湃：這些老革命在戰爭年代拋頭顱灑熱血，也沒喪失革命理想。比起他們，我遇到的這點兒挫折算什么！再說，自己辦班問心無愧。辦班前她就和愛人商定：咱倆都有工資，辦班只為找個事干，給國家做貢獻，不求經濟回報。從辦班之日起，咱倆都不能從辦學經費里拿一分錢，辦班收獲要全部用在教學上。老楊非常支持她，幾年來兩人一直未改初衷。

身正不怕影子斜。當老楊問胡大白還辦不辦學時，胡大白堅定地說：“辦！不僅要辦，還要辦好！”

隨即，胡大白頂住壓力，想方設法解決問題、澄清誤會。在問題得到解決、誤會得以消除后，她有了更大的藍圖：辦一所國家承認學歷的大學，讓學生們拿到自己學校發的文憑。

得知胡大白滴酒不沾，在市規劃局工作的學生直搖頭：“那您征不到地。”但最終她硬是征到了400多畝地

1992年10月，全國社會力量辦學工作會議在廣州召開，胡大白前往參加，借機考察了廣州市的民辦教育，更堅定了辦學的信心和決心。回鄭后她開始著手征地、建校舍，邁出了創辦大學的第一步。

胡大白是教師出身，對如何征地一無所知，便找到在市規劃局工作的一個學生了解征地步驟和手續。學生向她詳細介紹后問她：“胡老師，您酒量大嗎？”胡大白搖頭：“我滴酒不沾。”學生聽罷也搖頭：“那您征不到地。”

胡大白不信。

經考察，她相中了鄭州市西南郊的一塊沙崗地。談判進入關鍵階段后，按當時的規矩，她請村干部們吃飯。飯菜上齊，村主任端起了酒杯：“胡校長，咱們把這杯酒喝了，就是朋友，什么事都好說。”胡大白賠著笑臉：“我不會喝酒，我找人替我吧！”對方一聽不樂意了：“不喝就沒誠意，那你說的話誰信？”為表誠意，胡大白硬著頭皮把酒喝了。沒想到，村干部們開始輪流敬酒，她很快就招架不住了。

好在村干部們發現她是真不會喝酒，就沒再為難她。最終，胡大白順利征到400多畝地。這塊地后來成了黃河科技學院的南校區。

1993年8月，國家教委開始允許“各種社會組織以及公民個人自籌資金，設立實施高等學歷教育的民辦高校”。自己創辦大學的想法終于有了政策支持，胡大白欣喜萬分。

1994年2月5日，經嚴格考核，胡大白創辦的黃河科技學院通過評審，成為中國實施高等學歷教育的第一所民辦大學。實施專科學歷教育后，胡大白提出“打硬仗、上臺階、創特色、爭名牌”戰略構想，要求學校按照本科院校建設標準，大力改善辦學條件。2000年3月，經教育部批準，黃河科技學院升格為全國第一所實施本科學歷教育的民辦高校。至此，黃河科技學院在中國民辦高等教育發展史上創下兩個第一：全國第一所民辦大學，全國第一所實施本科學歷教育的民辦高校。胡大白因此先后被榮獲“中國十大女杰”“全國三八紅旗手”“中國好人”“中國最具魅力校長”等榮譽稱號，并受到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的接見。

從成立臨時黨支部，到成立黨總支，胡大白“十年找黨”成就一段佳話

1985年，招收全日制學生以后，胡大白把自己的學校命名為“黃河科技專科學校”（黃河科技學院前身）。也就是從那時起，她開始謀求以學校的名義建立黨組織。但當時民辦學校沒有成立黨組織的先例，因此她的想法難以實現。教職工的黨組織關系轉到哪兒？學生想入黨怎么辦？那段時間，胡大白一直為此感到焦慮。

直到1989年5月，在胡大白的不懈努力下，中共黃河科技專科學校臨時支部委員會，經中共鄭州市直屬機關委員會批準成立。有了臨時黨支部，黨員師生們就可以定期過組織生活了。但胡大白沒有就此止步，又開始籌劃在學校建立正式黨組織。

1993年，鄭州市科委給黃河科技學院下發通知，學校的一個下屬公司可以作為民辦科技企業建立黨組織。胡大白看到了希望，不斷請示主管部門，表達學校希望建立黨組織的愿望。終于，1994年6月，黃河科技學院經批準成立了黨總支。1997年5月，經鄭州市委組織部批準，全國第一個民辦高校黨委在黃河科技學院成立。

至此，胡大白“十年找黨”的故事在教育界成了一段佳話。

據統計，黃河科技學院自建立黨組織以來，已發展黨員2.1萬余名。

撫今追昔，胡大白感慨萬千。

她還記得，自考班第一期租借的是某中學一個長年不用的教室，窗戶漏風，墻角掛著蛛網，黑板油漆剝落，桌椅是學校淘汰的，上面滿是大窟窿小眼兒。如今，黃河科技學院已擁有四大校區，占地2000多畝，圖書館、實驗室、音樂廳等設施一應俱全，連續5年位居“武書連中國民辦大學綜合實力排行榜”第一名（武書連是中國管理科學研究院“中國大學評價”課題組組長），連續4年位居廣州日報全國應用型大學排行榜民辦高校第一名。

更讓人欣喜的是，2021年11月，黃河科技學院被確定為“河南省碩士學位授予重點立項建設單位”，是全省10個重點立項建設單位中唯一一所民辦高校。

“黨的二十大提出實施科教興國戰略，報告中教育與科技、人才并稱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基礎性、戰略性支撐，要求加快建設教育強國、科技強國、人才強國，全面提高人才自主培養質量，著力造就拔尖創新人才，聚天下英才于黨和人民的事業。使命在前、責任在肩，我唯有埋頭苦干、砥礪前行，方不辱使命！”說這番話時，已經79歲的胡大白目光炯炯，閃爍著年輕的光彩。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