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谷寒天秀

丁秀紅

宋神宗熙寧七年秋，蘇軾調任密州任知州。轉眼到了臘月，這天上午天氣不錯，蘇軾忙完公事，換上便裝，出城門去了濰河邊，沿著河岸小路往西走去。雖是隆冬，可太陽暖暖地照著，倒也不冷。突然，有人在后面大聲喊道：“前面的，幫忙攔住那頭豬！”

蘇軾嚇了一跳，扭頭見一頭黑色大肥豬奔來，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正在飛跑追趕。蘇軾立即停下腳步，張開雙臂去幫忙攔豬。

大肥豬發現前面有人，慌不擇路，轉身奔向河套里的小樹林。蘇軾和那漢子一前一后，也追了過去。

樹林里有一座孤零零的墳塋，上面長著一棵鮮亮亮的谷子，在衰敗枯黃的野草叢中格外扎眼。那豬也不知道是餓極了還是被嫩谷子所誘惑，竟然不再逃跑，而是奔過去張嘴吃起谷子來。

蘇軾心里奇怪：天寒地凍的臘月天，怎么長出這么一棵谷子？再一看這塊墳地，一旦下起雨來，豈不被沖得尸骨無存？什么人會選這樣的地方作為墳地呢？他一邊想著，一邊悄悄走過去彎腰伸手抓住豬的一條后腿。接著，追豬漢子氣喘吁吁趕過來，抖開繩子牢牢綁住了豬的后腿，才向蘇軾道謝：“謝謝先生幫忙。”

蘇軾笑笑說：“小事一樁，你的豬怎么不圈住？”

原來，這人是個屠夫，一大早下鄉收了這頭豬，用繩子拴著一條后腿趕著往回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半路上繩子莫名其妙地斷了，豬撒腿就跑，一逃一追就到了這兒。屠夫問蘇軾：“聽口音先生是外鄉人，請問來我們這里做什么？”

蘇軾隨機應變，說：“我是風水先生，行走江湖，走到哪里哪里是家。”

屠夫不以為然地說：“什么風水不風水，都是些糊弄人的把戲，我向來不信。”蘇軾說：“信不信由你，剛才我就發現林子里的那座孤墳風水有問題。”

屠夫來了興趣，問道：“什么問題？”蘇軾說：“死者日夜被河水驚擾，找不到投生的路，一直是孤魂野鬼，將來還會禍及子孫后代。得趕緊找到這死者的家人，把墳遷到風水好的地方才行啊。”

屠夫愣了一下說：“墳里埋的是俺村的木匠李春……”蘇軾說：“那就勞煩你給指點一下，我去他家里說道說道。”屠夫擺擺手，說：“快算了吧，他家里已經沒什么人了。他是橫死的，進不了祖墳，老娘又癱了，村里人就將他葬在這里了。”

“他是怎么死的？”

“是他老婆伙同奸夫把他害死了，他老娘一急之下，就癱了。”蘇軾問道：“他老婆和奸夫現在怎么樣了？”屠夫說：“都已經被前任縣太爺關入大牢，男的經不住拷打死了，女的還關在牢里，秋后問斬。”

蘇軾沒有再說什么，看看天快晌午了，就返回了縣衙。回到衙里，他的腦海里始終縈繞著孤墳上那棵谷子，便找出那個案子的卷宗，仔細看起來。

卷宗記載，這個案子的破獲，得力于證人冬天谷、寒天秀的證詞。證詞說，六月初二晚上，他二人清清楚楚看到死者李春的老婆桂花和奸夫張玉半夜三更抬著個大包從家里出來，往濰河走去……為了徹底弄清事實真相，蘇軾一邊派人悄悄去詢問案子的知情人，一邊到死囚牢里審問桂花。

桂花說，出事前李春外出做工，十幾天沒有回來。因為這是常事，家人也沒當回事。當問及她和張玉的關系時，桂花淚流滿面，說張玉是舅公家的表弟，兩家親戚關系厚實，張家有些木匠活都是李春給做的，也不要工錢，張玉過意不去，就粗工換細工，上門幫忙做一些農活……

蘇軾問：“既然李春不是你害死的，你為何要承認？”

桂花顫巍巍伸出紅腫潰爛的雙手，痛哭不止，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大老爺啊，再不招供，我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蘇軾知道，之前的縣太爺是花錢捐的官，哪里懂得破案？只懂得派衙役將桂花和張玉拘來，不問青紅皂白，一頓殺威棍打得二人皮開肉綻。兩人大喊冤枉，死活不承認。桂花被施以重刑，十指全被夾斷，生不如死，就順著他們的意思說自己和張玉相好，在婆婆過壽那天晚上，趁李春醉酒熟睡，將其亂棍打死。桂花屈打成招，被打入死牢，張玉則被活活打死……

蘇軾從牢里出來，去桂花家詢問的衙役也來稟告，桂花婆婆說桂花從小沒了娘，進門后把她當親娘侍候，小兩口好得像一個人似的，從來沒有紅過臉。六月初二給老人過壽，一家人做好飯從中午等到晚上，都沒等到兒子回來。兒媳婦一直和她在一起，沒有離開家半步，兒子壓根沒回家，何來趁他醉酒熟睡亂棍打死一說？

李春的母親愛子心切，自然不會說假話，那就是冬天谷、寒天秀在做假證。可他們為什么這樣做？

夜深了，蘇軾難以入眠，反復琢磨，李春墳上為什么偏偏長出的是谷子而不是大豆或者別的什么？谷子在冬天出了穗，是在提示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蘇軾就吩咐衙役，以重審李春遇害案為由，將冬天谷、寒天秀傳喚到縣衙，然后把他們分別關押，關了三天。

冬天谷是個屠夫，是個出了名的滾刀肉，號稱天不怕；寒天秀是個賭徒，貪得無厭卻膽小怕事。蘇軾便決定從寒天秀下手。

蘇軾單刀直入：“冬天谷已經交代是你殺了李春，你還有何話說？”

寒天秀大吃一驚，沒想到冬天谷為了活命，竟然將罪全推到他身上！寒天秀大喊冤枉，說李春是冬天谷殺的。事發當晚他在賭場輸了錢，就想找表哥冬天谷借錢翻本。見表哥家大門沒關，他就進去了，沒想到正好撞見李春頭破血流倒在冬天谷家外間門口，上去一探鼻息，人已經死了。冬天谷要他幫忙拋尸，承諾事成之后，以前借他的錢一筆勾銷，另外再多給五貫錢。寒天秀知道冬天谷心狠手辣，要是不答應自己也沒有好下場，幫忙還有錢賺，就答應了。后來尸體被人發現，為了掩人耳目，冬天谷便拉上寒天秀做了假證。

待到冬天谷被帶上大堂，抬頭一看，吃了一驚，堂上的知州大人竟然就是那天幫忙捉豬的算命先生！蘇軾也認出了冬天谷。有了寒天秀這個人證，冬天谷無從抵賴，只好招供。

原來，冬天谷見桂花長得漂亮，打起了歪主意。有一天他上門欲行不軌，沒想到桂花極力反抗，偏巧張玉前來幫忙干農活，見此情景，怒不可遏，順手抄起院子里的扁擔就要拼命，嚇得冬天谷落荒而逃。

六月初二那天晚上，李春挑著木匠家什從外面回來，路過冬天谷家門口，想順便買幾斤肉回家。冬天谷打聽到李春身上有十貫錢，頓起歹心，指著鍋臺上一個蒙著包袱的缸盆說：“生肉是沒有了，還有點燒肉，要就拿去。”

李春說：“燒肉更好，老娘最喜歡這一口。”于是彎腰掀開包袱，湊近去聞味道。冬天谷瞅準機會，拿起一根木棒照著李春的后腦勺就是一下子，李春當即倒在了鍋臺邊。他怕李春沒死，又掄起棒子在頭上打了幾下。就在此時，寒天秀過來借錢，他便威逼利誘，讓寒天秀幫忙拋尸。兩天后，李春的尸體被抓魚的人打撈上來。冬天谷怕事情敗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伙同寒天秀惡人先告狀，到縣衙做了假證。

冬天谷認罪之后，對蘇軾說：“事已至此，我沒有二話。大老爺，我以為此事做得天衣無縫，您是怎么發現其中有假的？”蘇軾笑笑：“你忘了？我可是風水先生，啥事兒算不出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