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無貴賤

華永寬

東漢時期，大將軍梁冀造反，沖進皇城殺死皇帝后又血洗皇宮，結果發現少了一個人———五歲的太子。別人可少，唯獨不能少了太子，斬草必須除根，否則后患無窮。

可是遍尋不著太子，梁冀大怒，下詔：“一日不搜出太子，一日不罷休，即使殺盡天下五歲小兒也在所不惜。若有人收留太子，屠盡九族；有城容留太子，屠盡全城！”

兇殘狠辣的梁冀說到做到，就在人人自危之際，有人終于扛不住了，獻出了太子。

獻出太子的人叫洪士昆，是天下士子視之為泰山北斗的大名士，曾在朝為官，因看不慣官場黑暗掛印而去，想不到是他藏起了太子。

在朝廷上，梁冀一臉狐疑，問道：“你知道欺騙本將軍的下場嗎？”洪土昆點點頭：“知道，屠盡九族。”

梁冀陰險地一笑：“那你告訴我，你一個鄉野之人是怎么有機會接觸到太子的？”

洪士昆說：“是前朝宰相發現大勢已去時偷偷抱著太子找到我，囑咐我收留的。”

梁冀問：“為什么單單找你？”洪士昆說：“宰相說，他只信我一人，因為我自幼飽讀圣賢之書，知禮義懂廉恥，兼之性格剛硬。”

梁冀又問：“既如此，你為什么又獻出太子？”洪士昆說：“我是剛硬，但不迂腐，前朝已腐朽得千瘡百孔，早晚被滅，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才是萬古不易的道理，不論當今之世還是遠古之朝。再說我若不獻出太子，天下不知又有多少人家要遭殃。”

梁冀哈哈大笑：“識時務者方為俊杰。可是，我不相信這是太子。”

洪士昆一愣，眼中的驚恐之色一閃即逝，梁冀冷冷瞧著，說：“要是別人獻出太子我尚可相信，可天下誰人不知你是大名士！你們這些名士做夢都想名垂青史，又怎肯留下萬古罵名？前朝趙氏孤兒的故事我也不是不知道！所以我寧肯相信這小孩是你兒子，也不信他是太子。”

梁冀一揮手，早有手下抱過太子。梁冀指著洪士昆，和顏悅色地問太子：“你叫他什么？”

太子嚇得都要哭了，撇著小嘴朝洪士昆喊道：“爹、爹，我怕、我怕！”

梁冀哈哈大笑，洪士昆渾身戰栗。生性多疑的梁冀命人傳來洪士昆家的左右鄰居，把锃亮的鋼刀架在這些鄰人脖子上，喝問道：“你們一定知道這小孩是洪士昆的什么人，敢撒謊者，當場斬首！”

那些鄰人立馬嚇蒙了，有好幾個都癱了，哭喊著說：“大將軍，我們萬不敢撒謊，這小孩就是洪士昆的親生兒子。”

看來，洪士昆想學趙氏孤兒的故事，用自家兒子保全太子。

梁冀喝道：“洪士昆，我敬你是條漢子，所以不殺你和你兒子，但你必須交出真正的太子，不然不但誅你九族，還要殺盡天下五歲小兒，太子一日不除，本將軍一日不收兵！”

洪士昆聽了面如土灰，仰天長嘆：“萬歲，臣實在沒辦法了！”洪士昆再無二話，領著梁冀直奔城外而去。車馬行了一日一夜，在一座莽莽蒼蒼的大山里，找到一個山洞，里面一老奴帶著一個小兒。那小兒一見洪士昆便喊道：“愛卿，怎么幾天不見你了？”言談舉止絕對是皇室出身無疑。

洪士昆眼含熱淚低頭不語，梁冀提刀上前，老奴大喝：“不得傷我太子！”早被梁冀一刀砍翻，再一刀，砍死太子。

這下梁冀再無忌憚，立即稱帝，軟硬兼施留下洪士昆在朝當了宰相。梁冀需要洪士昆在士林中的名望，為籠絡人心，而洪士昆也已無路可退，如今他在天下百姓的心目中已是貪生怕死、獻出太子求得富貴之徒，人人都要殺他，世間螻蟻尚且偷生，又何況人？

時光飛快，一晃過了好幾年，洪士昆忠心耿耿輔佐新皇帝梁冀，梁冀驕奢淫逸，一應大事全憑洪士昆做主，不過他也不是糊涂之輩，前朝教訓歷歷在目，兵權是斷斷不能旁落的。這天他正摟著宮女尋歡作樂，洪士昆走了進來，梁冀被擾了興致，不悅地問道：“宰相怎么不告而進？”

奇怪的一幕出現了：洪士昆沒有像往常一樣彎腰弓背、誠惶誠恐，而是冷冷地說道：“誰是你的宰相？你這個叛臣賊子，也敢坐上龍椅大言不慚？”

梁冀大怒喝道：“左右，給我拿下！”

話音剛落，立時沖進一隊人來，卻不是近侍，而是無旨不得擅入內闈的御林軍。

御林軍統領姓王，只見他提刀大步上前，刀指梁冀喝道：“狗東西，你今日死期到了！”

梁冀知道發生了什么，嚇得渾身亂顫：“洪士昆，孤待你不薄，你為何策反御林軍？”

洪士昆喝道：“死到臨頭還敢稱孤！說什么待我不薄，我自幼熟讀圣賢之書，又怎能一臣二主？老天爺可憐我，終于等來了今天。”

梁冀拼命叫道：“天下兵馬大元帥是我的親信，他絕不會造反的，你就不怕他找你算賬？”洪士昆一笑：“他是不會造反，可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天下兵馬肯定歸附過來，大元帥再厲害也斷斷敵不過此人。”

梁冀喊道：“誰？誰能如此？”

洪士昆掉頭往外叫道：“有請太子！”隨著聲音從外面走進一少年來，那模樣活脫脫前朝皇帝轉世。

梁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叫道：“太子？你是太子？你不是被我親手殺死了嗎？”

洪士昆說：“那天我獻出的第一個小兒確是我親生兒子，我知你生性多疑，絕不會輕易上當，所以故意獻出我兒讓你識破。我帶你去找的第二個小兒當然也不是真太子，他只是我早就布下的一枚棋子而已。實際上前朝宰相和我早就懷疑你會造反，只恨皇上昏庸無能，不肯相信我們的話。為保住一脈皇家血統，我便從民間偷來一小兒，日日教他當太子的禮儀，果然騙過了你。當你造反的消息傳來時，我和宰相立即藏起真正的太子，直至今日。”

梁冀一聽，一下癱軟在地，無力地說道：“你果然厲害，我輸了！”

洪士昆一指梁冀，朝御林軍統領命令道：“王統領，快殺了此逆賊！”

王統領道：“得令！宰相，小將有一事不明，請問那假太子是從哪偷來的？”

洪士昆拈須而笑：“是從一個叫拴馬巷的民巷中偷來的。為了彌補心中罪過，我還留下一個玉璧，算是給那小兒的爹娘一個安慰。”

王統領伸手到懷中一掏：“是這個嗎？”

洪士昆一看，認出王統領手里拿著的東西是那塊玉璧，不由得驚訝至極：“這正是我當日留下的，你是從哪得來的？”

王統領說：“我王家世代單傳，犬子自然是全家族的掌上明珠。那天我兒失蹤后，我爹娘當場急死，可憐我夫人一急之下神志不清，不久跳下河溺死了。宰相大人，我兒被你偷走后，我一大家子人幾乎死光。我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知道我兒下落了，想不到天可憐見，今天終于讓我知道了真相。”

洪士昆叫道：“可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前朝太子……”

王統領雙眼血紅：“太子是命，我兒就不是命？我爹、娘、夫人就不是命？太子命貴，我一大家子就活該命賤？憑什么他生來就能當太子，我兒就該死？姓洪的，你要做流芳百世的良臣盡管去做，憑什么拿我家人墊腳？你還我家人命來！”

說完如狂獅一般一刀砍倒梁冀，再砍死洪士昆，最后提刀直奔驚慌失措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