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龍2.0

鄭敖天

2022年4月24日，法國總統馬克龍在巴黎戰神廣場慶祝連任。

2022年4月24日晚9時許，埃菲爾鐵塔下的戰神廣場響起了歐盟盟歌《歡樂頌》。剛剛贏得連任的法國總統埃馬紐埃爾·馬克龍以此開啟勝選慶祝活動。

在大選第二輪投票中，馬克龍以58.54%的得票率擊敗極右翼政黨“國民聯盟”候選人瑪麗娜·勒龐，成為法國近20年來首位贏得連任的總統，并重演了2002年，時任總統雅克·希拉克與勒龐的父親讓-瑪麗·勒龐對決，擊敗老勒龐連任的歷史。馬克龍承諾：“我們將建設一個更加獨立的法國！一個更加強大的歐洲！”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在4月25日的記者會上說，國家主席習近平已對馬克龍總統當選連任致電祝賀。中方愿同法方一道，秉持“獨立自主、相互理解、高瞻遠矚、互利共贏”的建交初心，攜手推動中法關系不斷邁上新臺階，造福兩國人民和世界人民。“當前國際形勢正經歷深刻復雜變化，中法關系健康穩定發展的戰略意義愈加凸顯。”

法國總統選舉采用“多數兩輪投票制”，首輪投票中如無人得票過半，前兩名進入第二輪。在4月10日進行的首輪投票中，馬克龍、勒龐都未過半，而激進左翼候選人梅朗雄也僅拿下了21.95%的選票。

這是馬克龍的危機時刻。此前的3月，他對選舉還很有把握。相對較低的失業率、較好的新冠肺炎疫情控制情況，構成了他的加分項。而在俄烏沖突的大背景下，勒龐以往的“親普京”言論，似乎成了“負資產”。在這種情況下，馬克龍對首輪投票似乎有點輕慢，趕在大選報名截止的前一天才正式宣布參選，甚至缺席了總統候選人電視直播辯論。選情告急后，他表示后悔自己的競選活動開始得太晚。

被選情驚醒的馬克龍，使出了渾身解數，不惜“改變畫風”。4月17日，他的“御用攝影師”莫伊松聶在社交平臺上曝光了一些競選花絮。在一張照片中，馬克龍坐在沙發上“敞懷大笑”，毫無顧忌地展示著胸前茂密的胸毛。這張照片很快在網上火了。一些法國網民驚嘆馬克龍的胸毛茂密得“幾乎能裝滿一張床墊了”，也有網民笑說“這證明馬克龍為了勝選可以不惜任何代價”，有關馬克龍的各種段子也開始風靡法國網絡。

在另一套“公關照”中，正在工作的馬克龍身著寬松的衛衣和牛仔褲，胡子拉碴，臉色疲憊，好像一個正在加班的“碼農”，其形象與背景中富麗堂皇的愛麗舍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英國《每日郵報》載文稱，照片中的馬克龍是在模仿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的“戰時著裝”，目的是向公眾傳遞自己為國事殫精竭慮、在著裝上只能不拘小節的信號。

換著花樣出鏡的馬克龍很快成為法國選民茶余飯后的談資。雖然很多網民并沒把馬克龍照片中傳遞的信號當真，他依然靠這招爭取到了法國選民尤其是年輕選民的關注，保證了自己的“新鮮度”。

對馬克龍來講，改變自己的政治形象并不是換套衣服這么簡單。在2017年首次參加大選時，馬克龍一直以哲人政治家形象示人，這讓他在法國政壇中贏得了“朱庇特”（羅馬神話中掌管眾神的主神）的綽號。但在“馬克龍1.0”上線5年后，法國人對這位“朱庇特”的熱情逐漸消退。他在任內推出的調高燃油稅、取消巨富稅等措施，最終導致全國性的“黃背心”示威。

左圖：坐在沙發上“ 敞懷大笑”的馬克龍。右圖：工作中的馬克龍身著寬松的衛衣和牛仔褲。

2022年4月24日，法國巴黎，馬克龍在巴黎戰神廣場發表勝利演講。

選民對馬克龍執政表現出的不滿，讓主張右翼民粹主義的勒龐趁虛而入。她率領的極右翼政黨“國民聯盟”也逐步向法國西部沿海都市群滲透，而這里本是馬克龍的大票倉。為了防止勒龐像特朗普一樣“爆冷”當選，馬克龍不敢懈怠，前往法國各地拉票，在咖啡館、城市廣場與選民零距離接觸，甚至深入勒龐家族的大本營馬賽市拉票。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家對外開放研究院、全球創新與治理研究院研究員、法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趙永升告訴《環球人物》記者，馬賽作為法國南部主要港口城市，是許多北非移民進入法國的通道。勒龐領導的“國民聯盟”利用法國本地人和移民間的矛盾，獲得了大量工薪階層的選票。但她在大選中依然不敵馬克龍，這說明多數法國選民依然認可馬克龍的執政表現。

趙永升說，法國選民很關心候選人的政府工作經驗。絕大多數法國總統都曾擔任過政府部長這樣的高級職位。在法國政府任職多年的馬克龍在這一點上優勢明顯。大選辯論中，馬克龍對法國的經濟數據和案例信手拈來，勒龐卻只能提出一系列抽象的政策口號。

與此同時，趙永升認為，盡管近年來勒龐極力減少“國民聯盟”的極右色彩，甚至不惜與創黨的父親決裂。但“國民聯盟”在法國政壇中的非主流地位仍然沒有改變。多數法國選民在政治觀點上南轅北轍，但在反對極右翼上臺執政上具有共識。在馬克龍和勒龐進入第二輪投票后，一些法國左翼選民對媒體抱怨這是讓他們在“瘟疫和霍亂中間選一個”。但在大選日，許多法國人還是“兩害相較取其輕”，將選票投給馬克龍。大選又一次出現左中右翼聯合組成的“反勒龐聯盟”。

打著“中間派”和實用主義旗號的馬克龍，又一次成為法國政壇的“最大公約數”。但他面對的挑戰超過上次大選。上一次，他的得票幾乎是勒龐的兩倍，這次得票率降低了約8%，勒龐則創下3次參選的最佳成績。敗選后，勒龐在講話中質疑馬克龍“對國家內部的分裂熟視無睹”，聲稱將繼續“為法國而戰”，率領“國民聯盟”角逐6月12日舉行的法國議會選舉。

馬克龍抓經濟，總的思路是用減稅減少企業負擔，降低人力成本，同時用擴大政府開支創造就業機會。法國的失業率從2017年起一直在下降，到去年年底穩定在7.5%左右。他執政以來，法國家庭的可支配收入年均增幅達到0.9%，是其前任奧朗德的9倍。但他這些做法也有不足：法國的政府債務大幅度上升，公務員數量比5年前增加了17萬人。同時由于公司稅率下調，企業招聘和解雇員工更容易，這些政策都被認為更有利于富人。所以，前總統奧朗德稱馬克龍為“富人的總統”。

馬克龍在勝選講話中承諾自己將成為“所有人的總統”，并強調要找到勒龐支持者們憤怒的根源。雖然4月24日的民調顯示多數法國人不希望馬克龍陣營贏得議會選舉，但趙永升表示看好馬克龍。他表示，如果議會選舉中勒龐的政黨勝出，馬克龍將被迫任命該黨的人當總理，出現“左右共治”。目前多數選民仍希望馬克龍的共和國前進黨能掌控議會，推進改革。

在大選前的辯論中，勒龐曾就法國國民購買力下降一事，對馬克龍展開攻擊，導致他一度處于守勢。趙永升表示，為了減少社會的不滿情緒，并保證其黨派在議會選舉中保持優勢，馬克龍必須減輕疫情對經濟與就業的沖擊，并保證法國居民生活水平不受影響。

馬克龍新任期的另一個重要經濟目標，是保證法國在如火如荼的“新技術革命”中獲得領先地位。馬克龍2017年上任后便承諾“每年訪問一次中國”。趙永升認為，作為歐洲的傳統工業強國，法國在新能源、信息科技等新興工業領域與中美兩國存在明顯發展差距。2021年10月，馬克龍推出了“法國2030”計劃，意圖從基礎設施建設入手，推動法國的經濟振興與科技創新。在這一背景下，在諸多經濟領域具有互補性的中法兩國，合作前景十分可觀。趙永升以“三個利好”形容馬克龍連任對中法、中歐合作的影響：一是利好貨幣和金融產業合作，二是利好碳中和和綠色產業合作，三是利好中法、中歐之間的數字產業合作。

2022年4月24日，極右翼政黨“國民聯盟”候選人勒龐在巴黎承認敗選。

馬克龍的勝選，讓法國極右翼勢力遭到挫敗，也讓在一旁屏息觀望的歐盟領導人松了一口氣。

法德軸心是歐洲一體化的傳統引擎。馬克龍勝選后，德國總理朔爾茨立刻在推特上道賀。他說：“法國選民今天向歐洲發出了強大的信號。我非常高興我們將繼續開展良好合作。”歐洲理事會主席米歇爾也如釋重負地表示：“（歐盟）能夠再依仗法國5年了。”

作為法國極右翼政客的代表，勒龐一直極度反對歐洲一體化，強烈支持法國退出歐盟和北約。如果她當選，對于歐盟的打擊無疑是災難性的。一旦法國在勒龐領導下退出歐盟，歐盟長期依賴的“德法核心”將分崩離析，其生存與發展會面臨巨大挑戰。

在這種情況下，馬克龍的當選無疑讓處于俄烏沖突與新冠肺炎疫情夾擊下的歐盟逃過一劫。趙永升認為，在德國前總理默克爾退休后，年輕且支持歐洲一體化的馬克龍，具有成為歐盟領頭人的雄心。

研究歐洲問題的美國學者多茲迪亞克認為，馬克龍的執政期間一直與默克爾關系融洽。在歐洲一體化問題上，馬克龍既強調歐洲國家在社會價值與文化上的共通點，又在具體問題上采取實用主義策略。他支持簽署了全球共同應對氣候變化的《巴黎協定》。在俄烏沖突爆發后，他宣稱北約已經“腦死亡”，呼吁歐洲建立統一的安全體系。這些舉動證明他希望讓法國與歐盟在國際舞臺上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在美歐關系上，馬克龍一方面強調美歐關系對歐洲安全與發展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又希望保證歐洲在外交和國防政策上的獨立性。2017年，與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結束會面后，馬克龍在法國索邦大學發表演講，強調“歐州會逐漸又無法避免地擺脫美國的約束，即使特朗普下臺后，這一趨勢也會延續下去”。

同時，馬克龍也強調歐洲必須擁有國防自主權。馬克龍政府積極推動在2023年前建立一支獨立的歐盟快速反應部隊。2019年接受美媒采訪時，馬克龍表示：“從遠景上看，我相信歐洲不僅僅要成為一個經濟共同體，更要成為一個政治共同體。而歐盟想要成為一股政治力量，首先要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在這一愿景下，成功連任的馬克龍，或將與歐盟領導人密切合作，進一步推動歐盟在經濟、國防與政治上的一體化。

馬克龍當選后，俄羅斯總統普京向他發去賀電。普京說：“真心祝愿您在國家事務中取得成就！”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也致電馬克龍祝賀。

2019年12月9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右）、法國總統馬克龍（中）和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愛麗舍宮參加會議。

在其首個任期內，馬克龍與俄羅斯一直保持積極的外交接觸。馬克龍上臺之初，克里米亞事件已經發生。馬克龍對改善與俄羅斯的關系抱有較高的期待，頂著壓力把普京請到凡爾賽宮會談。2019年與普京會面時，馬克龍表示，俄羅斯是一個影響深遠的歐洲國家，并在“歐洲的共同價值觀中具有重要位置”。2022年2月俄烏局勢趨于緊張時，馬克龍是唯一前往莫斯科斡旋的歐洲主要國家領導人。

俄烏沖突爆發后，馬克龍態度謹慎。3月8日，他在選民見面會上表示：“俄羅斯及其人民需要受到尊重，沒有俄羅斯的參與，歐洲大陸就不可能實現長期和平。”4月18日，馬克龍在接受法媒采訪時，再次警告不應給俄羅斯“劃紅線”，并強調此舉可能讓歐盟卷入戰爭，而“與俄羅斯開戰意味著與一個核國家開戰，這是一項（歐盟）不能輕易承擔的責任”。

趙永升說，俄烏和解無論對法國還是對歐洲，都是利大于弊的。不過，法國也認為，俄羅斯的恰當削弱對其和歐盟有利，因而馬克龍也不會十分著急地促和。當選后，馬克龍可能繼續配合美英對俄制裁。但同時他也繼續在俄烏之間展開斡旋，以提高法國的影響力。

對于法美關系，美國媒體報道了一個細節：在勝選當晚，馬克龍沒有接來自美國總統拜登的祝賀電話。拜登改為在社交媒體上祝賀馬克龍，并恭維法國是“我們最古老的盟友”。第二天，在與多名歐洲領導人對話后，馬克龍才和拜登通了電話。美媒認為，拜登“遭到了冷遇”。其中微妙滋味，各方正在細品。

法國第二十五任總統，1977年出生于法國亞眠。2001年從巴黎政治學院畢業后，先后在法國財政部、羅斯柴爾德銀行任職。2014年擔任法國經濟部長。2017年首次當選法國總統，2022年成功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