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玄府論治老年期癡呆探討

史鳴飛 楊燕 李子贇 許偉明 胡鏡清

摘要 中醫藥治療老年期癡呆具有一定療效，但依據現有老年期癡呆相關病機理論進行辨證論治，臨床療效常難以進一步提高，因此需要從新的視角詮釋此病的病機。運用玄府理論新視角解析老年期癡呆的病機，提出腦內玄府郁閉是老年期癡呆的關鍵病機之一，其相應治法為開通玄府，可運用辛散宣發藥、芳香開竅藥與蟲類走竄藥3類藥物達到開通玄府目的。期望在現有老年期癡呆治法基礎上，結合開通玄府法，進一步提高臨床療效。

關鍵詞 老年期癡呆;玄府;病機;開通玄府;治法

Discussion on Treatment of Senile Dementia from “Xuanfu”

SHI Mingfei1，YANG Yan1，LI Ziyun2，XU Weiming1，HU Jingqing1，2

（ Institute of Basic Theory for Chinese Medicine，China Academy of Chinese Medical Sciences，Beijing 100700，China; 2 The Third School of Clinical Medicine，Nanj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Nanjing 210000，China）

Abstract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TCM） has some curative effect for senile dementia.However，based on the existing pathogenesis-related theories of senile dementia，it is difficult to improve the clinical efficacy.Therefore，it is necessary to interpret its pathogenesis from a new perspective.This paper uses a new perspective of Xuanfu theory to interpret the pathogenesis of senile dementia，and proposes that Xuanfu depression in the brain is one of the key pathogenesis of senile dementia.The corresponding treatment method is to open Xuanfu.A total of 3 types of medicines，pungent dissolving drugs，resuscitation with aromatic drugs and insect drugs，have achieved the purpose of opening Xuanfu.Based on the existing treatment of senile dementia，it is expected to improve the clinical efficacy in combination with the opening of Xuanfu method.

Keywords Senile dementia; Xuanfu; Pathogenesis; Opening Xuanfu; Method of treatment

中圖分類號：R249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673-7202.2022.05.022

發病于65歲以上的癡呆，統稱老年期癡呆，主要包括阿爾茨海默病（Alzheimer′s Disease，AD）、血管性癡呆（Vascular Dementia，VD）和混合性癡呆等，是嚴重危害老年人身心健康及生命質量的重大疾病之一[1-3]。老年期癡呆在中醫學屬“呆病”“不慧”“郁證”“善忘”“癲證”“狂證”等范疇，目前普遍認為其病性為本虛標實，以“腎虛精虧、髓減腦消”為本，以“痰瘀阻滯”為標[2，4-5]，臨床多據此辨證立法施治。但常規應用補腎填精、活血化瘀、祛痰開竅等治法進行治療，存在癥狀改善有限、療效不穩定且難以提高等諸多問題[6]。近年來，有學者從玄府理論的新視角論治本病取得了一定的臨床效果[7-9]。因此本文試從玄府理論探討老年期癡呆的病機與臨床治療，希冀為其治療提供新的思路與方法。

玄府理論概述

玄府首載于《黃帝內經》，謂之“汗空”，即“汗孔”。劉完素在《素問玄機原病式》中對玄府內涵進行擴展，闡釋為“一名玄府者，謂玄微府也。然玄府者，無物不有……乃氣出入升降之道路門戶也。夫氣者，形之主，神之母……人之……意、神識，能為用者，皆由升降出入之通利也，有所閉塞者，不能為用也”。劉完素所言玄府，遍及全身，至精至微，形似門戶，是氣血津液運行流通與神機化生運轉的共同結構基礎，具有流通與調控氣血津液等精微物質的運行，以及運轉神機的功能，是中醫學對人體結構深層而微觀的認識[10-11]。有學者還從生理學角度提出玄府類同于離子通道、細胞間隙或某些特殊組織結構等[12-15]。

玄府具有流通氣液、滲灌氣血、運轉神機等生理功能，并具有分布廣泛、結構細微、貴開忌闔的特性，其開闔運行能夠體現人體氣化的狀態[11，16]，正如劉完素稱玄府為“氣出入升降之道路門戶”。外感六淫、火郁、氣郁、血瘀、水淫以及精虧等因素均可導致玄府開闔失司，進而出現玄府郁閉和玄府開通太過2種病機[10，17]，而臨床上常以“玄府郁閉”為主。《古今醫鑒》云：“結聚而不得發越也。當升者不得升，當降者不得降，當變化者不得變化也。”玄府郁閉可導致氣血津液運行代謝失調，出現各種病理改變，如氣滯、血瘀、濕阻、火郁等[18]。這些病理產物又可作為新的致病因素，引發或加重玄府郁閉。

2 玄府郁閉是老年期癡呆的關鍵病機之一

2. 玄府郁閉是關鍵病機 《素問·六節藏象論》云：“氣和而生，津液相成，神乃自生。”表明氣血津液等人體精微是神產生的物質基礎，《素問玄機原病式》云“氣血宣行，則其中神自清利，而應機能為用矣”，神既產生于氣血津液等精微物質的運行代謝過程，又主導著這些活動的全過程[19]。可見，氣血津液的正常運行代謝是神機化生的前提。《素問玄機原病式》云：“人之……神識，能為用者，皆由升降出入之通利也，有所閉塞者，不能為用也。”劉完素對氣血津液運行因玄府郁閉乃至閉塞，進而引發神機不遂的認識，豐富和完善了中醫學與神相關疾病的病機理論[20]，為從玄府病變認識與探討老年期癡呆病機提供了理論依據。玄府既是氣血運行之道路門戶，也是神機運轉之場所[21]。玄府遍布腦腑，通過開闔運轉，調控腦內氣血津液的運行代謝，進而影響神機化生與運轉。若腦之玄府開闔有序，使“氣血宣行，則其中神自清利”，記憶力強;若玄府有所閉塞，不能為用，則會導致“氣液、血脈、榮衛，精神，不能升降出入”，出現各種神志相關癥狀，如健忘、癡呆等[22-23]。可見玄府郁閉是老年期癡呆的關鍵病機之一。

2.2 玄府郁閉與其他病機的關系 腦內玄府郁閉病機與老年期癡呆其他病機關系密切，其中尤其與“火熱”關系密切。老年期癡呆的基本病機為“虛”“痰”“瘀”。隨著對老年期癡呆病機的不斷認識，越來越多的醫家認識到虛、痰、瘀日久化熱、化火在其病機中的重要性[24]。劉完素在《素問玄機原病式》中明確提出“悉由熱氣怫郁，玄府閉密而致，氣液、血脈、榮衛、精神，不能升降出入故也。各隨郁結微甚，而察病之輕重也”。強調火熱是導致玄府郁閉的關鍵病因。《冷廬醫話》云：“蓋郁未有不病火者，火未有不由郁者也。”火熱怫郁而氣液不得宣通，可引發或加重氣血逆亂、煉液成痰，使痰瘀更甚，導致玄府郁閉;玄府郁閉則可進一步加劇氣血津液運行代謝失調，郁結更甚而火熱更熾。中醫學火熱理論與西醫學的炎癥學說在對疾病的認識上存在諸多相似，炎癥會導致血腦屏障通透性增加、腦水腫形成，使梗死加重[25-26]，均與“熱氣怫郁，玄府閉密”而致氣血津液運行代謝失調的認識一致。此外，腦之玄府郁閉繼發于腎虛精虧、髓減腦消，可加重腦腑失養、痰濁瘀血阻竅，虛、痰、瘀搏結化火可進一步引發腦內玄府郁閉，致“愈虛愈郁、愈郁愈虛”與“愈實愈郁、愈郁愈實”。

2.3 玄府郁閉病機在老年期癡呆治療中的應用?? 近年來，有學者開始重視腦內玄府郁閉病機在老年期癡呆發病中的重要性，如張子洋和常富業[27]提出腦內玄府郁閉根源在于腦髓空虛致玄府衰竭失養所致，進而引起“氣液、血脈、榮衛、精神不能升降出入”，致精氣血虧虛而腦腑失養，氣滯、火熱、痰濁、瘀血內阻于腦，擾動清竅，發為癡呆;滕晶[28]認為“臟腑功能減退是老年期癡呆基礎病機，玄府郁閉為關鍵病機，腦神失用為終結病機”;李桂梅等[29]認為老年期癡呆的共性病機是“痰阻腦絡玄府，神機運轉不利”;張秀等[30]認為癡呆總由“腦內玄府郁閉”致“髓減腦消，神機運轉不利”;楊辰華等[21]認為血管性癡呆“病位在腦，病變在玄府”，證候要素為“風火痰瘀虛”導致“濁毒壅塞，玄府郁閉”，治療應“開通玄府，補虛解毒”。

同時有學者從玄府郁閉論治老年期癡呆，應用開通玄府法結合其他治法進行治療取得了較好的療效。楊辰華采用王永炎院士提出的由僵蠶、蟬衣、姜黃、大黃組方的升降散加石菖蒲、麝香、人參、首烏治療玄府郁閉所致的血管性癡呆，開通玄府、補腎活血，以簡易智力狀態檢查量表（Mini-mental State Examination，MMSE）積分判定治療效果，中藥組總有效率85%，提示開通玄府法療效顯著[18]。常富業等[9]應用精制醒腦散以淫羊藿、何首烏、川芎、黃芪等配伍，以桂枝辛散開通腦部玄府，疏通氣血津液運行通路，臨床研究證實能夠提高阿爾茨海默病患者MMSE積分，降低臨床癡呆量表（Clinical Dementia Rating，CDR）積分、日常生活能力量表（Activity of Daily Living Scale，ADL）積分，其中ADL積分降低程度與多奈哌齊對照組效果相當;實驗研究發現，以麻黃、葛根配伍地龍、水蛭等藥物，辛散宣發、活血通絡而開通腦部玄府，組成通竅益智顆粒，治療缺血性癡呆大鼠模型，能夠提高模型鼠學習記憶能力，抑制海馬區神經元凋亡，促進神經營養因子的表達與缺血損傷后突觸結構恢復[31]。

3 開通玄府是老年期癡呆的重要治法之一

老年期癡呆病性虛實夾雜，病理產物纏綿難除，常需多種治法配合使用。胡鏡清研究員在傳統補腎、活血、化痰、清熱的基礎上，佐以具有開通玄府功效的藥物并貫穿于治療始終，以疏通腦內氣血津液運行之通路，進而提高補腎填精、活血化瘀、祛痰清熱等治法的療效[16，32]，最終使神機運轉暢達。目前臨床常用的具有開通玄府功效的藥物主要有辛散宣發藥、芳香開竅藥與蟲類走竄藥3類[33]。

3. 辛散宣發藥開玄 腦腑居于巔頂，“高巔之上，惟風可到”。“風藥”具有直接開玄作用[34]。辛散宣發藥多屬風藥，味辛，有升、浮之性，能夠解表邪、宣氣機、升陽氣等，提示其在治療腦病中的重要性[35-37]。老年期癡呆玄府郁閉主因玄府失養而衰竭自閉，在臨證用藥時，可多用辛溫之品以開通玄府[38]，常用辛散宣發藥包括麻黃、羌活、桂枝、細辛等。胡鏡清研究員尤擅使用麻黃、羌活、葛根、柴胡。《神農本草經百種錄》論述麻黃“輕揚上達，元氣無味，乃氣味中之最輕者，故能透出皮膚毛孔之外，又能深入積痰凝血之中。凡藥力所不能到處，此能無微不至，較之氣雄力厚者，其力更大”，可見麻黃辛溫，善于走竄開通玄府，能達其他藥物藥力不及之處。《雷公炮制藥性解》論述羌活為“氣清屬陽，善行氣分，舒而不斂，升而能沉，雄而善散，可發表邪”。胡鏡清研究員認為羌活、葛根、柴胡看似以解表見長，實則可用以通內外之玄府，內可增強活血化痰之功，外可解表給邪以出路。此外，“酸、咸無升，辛、甘無降”，在用辛散宣發藥的同時，應與酸咸斂澀類藥物配伍使用，以不至于開通發散太過，損耗正氣。

3.2 芳香開竅藥開玄 現代研究表明，藥物有效成分難以透過血腦屏障是老年期癡呆治療的難點[39]。季帥等[40]認為血腦屏障可類比腦中玄府。經研究證實芳香開竅藥如冰片、石菖蒲等能夠提高血腦屏障通透性，提高配伍中藥有效成分在腦內濃度[41-42];冰片、麝香、蘇合香、安息香等脂溶性成分可以提高生理狀態下小鼠血腦屏障通透性[43-44]。因此，芳香開竅藥可直接作用于“腦之玄府-血腦屏障”，提高血腦屏障通透性，起開通玄府的作用。胡鏡清研究員臨床中常用的芳香開竅藥為石菖蒲，認為其既能開通玄府，恢復神機運轉，又能芳香醒脾，提高祛痰之功效，尤其適用于痰濁阻竅之老年期癡呆的治療。

3.3 蟲類走竄藥開玄 蟲類藥也屬于廣義的風類藥，蟲藥攻沖走竄，配伍其他風類藥，能產生開通玄府的作用[45]。《辨證錄·呆病門》云“呆病成于歲月之久，而不成于旦夕之暫”。老年期癡呆大多病程日久，蟲類藥“俾飛者升，走者降，血無凝著，氣可宣通，與攻擊除堅，徒入臟腑者有間”，故對于這類頑疴固疾，多有奇效。胡鏡清研究員常用的蟲類走竄藥為土鱉蟲，認為土鱉蟲既能活血通絡，又能開通腦內郁閉之玄府，尤其適用于血瘀證為主的老年期癡呆的治療。

4 病案舉隅

某，男，73歲，于2019年10月28日初診。因健忘、記憶力減退1年余來診。刻下見：自覺記事困難，短期記憶力差，常忘事，偶爾難以記起舊事，腦CT示多發性腔隙性腦梗死，服用胞磷膽堿鈉片治療，癥狀無明顯改善。近來性格情緒無明顯改變，平素好飲酒，納寐可，二便調。舌紅苔黃，脈滑。西醫診斷：輕度認知障礙，中醫診斷：癡呆病（老年期癡呆）;病機：痰熱中阻，蒙蔽清竅，玄府郁閉，神機失用;辨證：痰熱蒙竅;治則：清熱化痰，開玄醒腦;方用二陳湯加減化裁：法半夏12 g、陳皮9 g、茯苓12 g、甘草12 g、制遠志12 g、石菖蒲12 g、黃連12 g、連翹15 g、金銀花20 g、黨參15 g、酒女貞子12 g、菟絲子12 g、羌活9 g。7劑，水煎服，每日1劑，分早晚服。2019年11月5日二診：服藥后癥狀無變化，無不適。舌紅，苔薄黃，脈沉弦。前方加生地黃12 g、肉蓯蓉15 g。14劑，水煎服，每日1劑，分早晚服。2019年11月19日三診：服藥后大便稍稀，余無不適。舌淡，苔薄白，脈沉細。前方減生地黃、肉蓯蓉，加熟地黃12 g、紫河車6 g（沖服）。14劑，水煎服，每日1劑，分早晚服。2019年12月3日四診：服藥后能憶起諸事，目前僅偶爾忘事，大便稍稀，余無不適。舌淡，苔薄白，脈沉弦。前方減金銀花。14劑，水煎服，每日1劑，分早晚服。后隨訪患者病情平穩，未再服藥。

按語：老年期癡呆，病性本虛標實，腎精虧虛腦髓失養、痰瘀阻滯日久可化熱，纏綿難解。患者初診，記憶力差而忘事，舌紅苔黃，脈滑，以痰熱實證為主。素好飲酒，化濕生痰，日久蘊而化熱，上擾清竅，郁閉腦之玄府，阻滯氣血運行之通路;且患者年逾古稀，腎虛精虧無以充養腦腑。腦腑失養，痰熱上擾，玄府郁閉而氣血津液運行代謝失調，神機無以化生，則記憶力差。胡鏡清研究員遵循“緊扣基本病機，重點瞄準主要病機，兼顧次要病機”的總體原則，認為在化痰清熱、補腎填精的基礎上，不可忽視玄府郁閉的病機，應使用開竅通玄之藥貫穿治療始終。方中以二陳湯為主方與黃連、連翹、金銀花同用，清退痰熱;以女貞子、菟絲子、熟地黃、紫河車補腎填精;特以辛散宣發之羌活與芳香醒神之石菖蒲合用，共奏開通腦之玄府之功效。羌活善于升散，利于透熱達表;石菖蒲芳香醒神，既能開通玄府，恢復神機運轉，又能夠芳香醒脾，提高祛痰之功效。兩藥合用，疏通氣血運行之通路，恢復神機運轉。四診之后，病情平穩，未再服藥。

5 結語

在“腎虛精虧、髓減腦消”為本，“痰瘀阻滯”為標的病機基礎上，我們提出應用玄府理論認識老年期癡呆病機的新視角，臨證運用開通玄府藥，有助提高臨床療效，阻止癡呆病情進展，改善患者認知損害癥狀，從而提高患者生命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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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14收稿 本文編輯：芮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