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碧穎
“走向共同富裕,必須充分調動和深入發掘民營企業發展的潛力和效力。”4月27日,北京大成企業研究院與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共同召開了《走向共同富裕——民營企業向社會企業轉變研究》線上專家座談會暨新書發布會。
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原院長劉迎秋發言表示,實現共同富裕,不是限制、打擊甚至中止民營企業的存在和發展,而是要通過稅收和產業負面清單等政策措施的調解,切實有效保護和積極推動民營企業持續健康發展。
如此,國民才能共同富裕,國家才能日益強盛。
劉迎秋舉例,中國改革開放40多年創造的財富遠比改革開放之前30年多出數十倍乃百倍。
1952年中國國民收入是589億元,改革開放后1978年國內生產總值(GDP)為3678億元,2020年達到102萬億元,按不變價格增長39倍。而如果以現價計算,改革開放后的中國財富增長較前一階段多出了200多倍。最根本的一條原因是放手發展民營經濟。
如今,民營經濟貢獻著中國50%以上的稅收,60%以上的國內生產總值,70%以上的技術創新成果,80%以上的城鎮勞動就業以及90%以上的企業數量。而近年來,中國基尼系數越過了0.4的警戒線,意味著貧富差距進一步拉大。去年8月,“共同富裕”戰略被中央提上議程。如何看待新時代民營企業的角色定位?轉型為社會企業,是否是民營企業助力共同富裕的一條可行路徑?
“一些企業家說,企業做大了以后,一天到晚我到底在忙什么,沒有禮拜六,沒有禮拜天,沒有節假日,這個賺錢就是我的目標嗎?”第十屆、十一屆全國政協副主席黃孟復認為,大型民營企業走社會化道路是大勢所趨,確實是它們內心孕育的動力和沖動,社會應該提供好的支持。
改革開放后,中國民營企業實現了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的變化,社會財富的創造也在迅速增多。
2021年,中國規模以上的私營工業企業有30多萬家,戶均資產1.3億元,凈資產7000多萬元。2021年中國民營企業500強,戶平均資產達到1000億元,營業收入達到700億元,凈利潤達到40億元。
這一過程中,部分民營企業的發展壯大也逐漸從企業家個人、家族的事務,演變為涉及員工、他人、社會、國家的利益,甚至是整個世界的福祉。
這些年,民營企業家的財富分配觀念慢慢發生改變。2021年胡潤慈善榜上榜39位中國慈善家,平均捐贈8.2億元,最多捐贈120億元。北京大成企業研究院副院長陳永杰指出,中國一些大型民營企業的性質正在發生轉變。
一是企業股權社會化。民營企業由個人和家族持股為主,逐步轉變為由企業的管理層、員工、社會公眾、社會機構共同持股。目前一些民營企業,特別是上市公司,個人與家族持股的比例低于50%,有的只剩百分之幾。
二是企業經營管理的社會化。企業管理由過去的個人和家族管理為主,逐漸轉變為向社會公開選定管理人員,主要以職業經理人管理為主。擁有較多股權的社會股東,也擁有較大的決策影響力。
三是企業經營目的的社會化。一些大型民營企業已經認識到,企業利潤與股東利益的最大化,必須甚至只有通過與員工利益、社區利益、行業利益、國家利益更加緊密地結合起來,甚至以后者為首要目標才能得以真正實現。
四是企業利潤歸屬的社會化。企業利潤上交所得稅后的凈利潤分為公積金、公益金和股東分紅。公積金用于企業投資再發展;公益金用于企業員工福利;分紅按照股份多少歸各個股東,包括員工股東、社會股東。不少企業家個人及家族也把自己分紅的相當一部分用于社會公益慈善事業,服務社會。

改革開放后,中國民營企業實現了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的變化。圖/IC
五是企業財產傳承的社會化。不少企業家明確表示,從企業長遠發展、財產長久安全和下一代的健康成長出發,自己退休后或百年以后只將少部分資產交給子女。企業多數資產將交給可信任的管理人。百年以后,主要部分財富交給公益慈善基金組織,由基金組織行使股權,股權收入長期用于公益慈善事業。
北京大成企業研究院研究部主任徐鵬飛舉例,創辦于1987年的福耀集團,是全球最重要的汽車玻璃生產商之一,但家族企業色彩日益淡化。股權結構中,曹德旺家族實際控制23.61%的股權,其余76.39%的股權由其他投資者持有。其中,49.78%的股份由機構投資者以外的社會公眾持有。福耀集團的董事會、監事會以及高層管理人員一共18名,除了4名家族成員,其他均為職業經理人或創業元老。這些年,福耀集團的累計分紅大于募資,實現了利潤分配的社會化。該公司創辦的河仁慈善基金還宣布籌建福耀科技大學。據該公司數據,截至2019年底,福耀集團和董事長曹德旺本人累計捐贈約120億元。
陳永杰指出,中國民營企業向社會企業轉變的規律,與西方私人公司向大型股份公司甚至跨國公司轉變是一致的。目前,中國大型民營企業大多具備社會企業的兩三個特征。但只要實行市場經濟,實施公司制,保護私人財產權利,社會化的趨勢就必然出現。民營企業向社會化發展將有利于中國實現共同富裕。
陳永杰建議,要鼓勵民營企業積極推行員工持股制度;推動養老金持股大型民營企業;鼓勵機構投資者持股大型民營企業;鼓勵國有與民營相互融合,建立社會企業;鼓勵外資與民營相互融合,建立社會企業;發揮民營企業在社會公益事業中的作用;要改變財產繼承法律,支持家族企業財產的社會性承繼。
“從個體企業走向社會企業,是資本自身演進的典型邏輯規律,是社會化大生產的客觀要求,也是產業技術轉型升級的推動,而不是傳統意義的社會改造。”國家發改委體改司原司長孔涇源強調,資產虛擬化、股份社會化、企業社會化,是市場經濟發展的必然趨勢,而不是人為預定的價值取向。需要看到,中小企業永遠是民營企業的真正主體,不能因為一部分大企業走向社會企業,就把全部民營經濟主體朝向社會企業部署。不能以價值偏好來決定資源配置方式。
“1988年我創業的時候,感覺是自己的企業。到了1993年有幾百人,感覺是團隊的企業。到了1998年幾千人,我就覺得是社會的企業,所以推動上市。”泰豪集團董事長黃代放回憶,泰豪集團2003年從股權層面推動了第一次分配,20%分給一起創業的團隊,再拿出20%獎勵未來十年可能為公司作出貢獻的員工,還留了20%將來捐給工會,支持員工培訓和困難救助,另外20%成立基金會,專門做社會捐贈。他自己留了20%。到了2008年,再從集團資產配置的層面,拿出三分之一的資產投資建立大學。目前泰豪集團創辦了一所本科學校、一所專科院校。
三全集團董事長陳澤民表示,民營企業在創業發展過程中面臨眾多不可預測的風險,歷經風風雨雨,千辛萬苦。民營經營者擺個小攤做生意,能夠有尊嚴地解決自己的生活需要,還能雇人為社會作出貢獻。因此,需要一個包容的社會環境,激勵民營企業發展生產。“共同富裕”不是要養懶人,不是鼓勵好吃懶做的人。
1956年12月,毛澤東主席在同工商聯等負責人談話時說,共產黨員就是要帶領全國人民寫好“送窮文”,就是要送走窮國,表達了共產黨人對送走“窮鬼”的決心。40年來的改革開放,中國實現了小康社會,達到了基本的脫貧標準,但仍屬于不富裕的國家。
《中華工商時報》副總編張志勇強調,中國從前在“送窮鬼”的道路上吃了很多苦頭,做了一些違背客觀實際的事情。市場經濟是迄今證明最有效的經濟方式,也奠定了實現共同富裕的基因。要大力發展民營經濟,堅定走市場經濟道路。
在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教授常修澤看來,共同富裕應該是“共同而有差別的普遍富裕”。
為什么要提出共同富裕?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宏觀經濟部原副部長魏加寧分析,是由于這些年貧富差距過大。研究發現,凡是基尼系數高于警戒線0.4的國家,可能面臨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風險。貧富差距過大,不僅會影響到社會穩定,而且也違背黨的初心——黨的初心不是要“消滅私有制”,而是要“實現共同富裕”。貧富差距拉大是綜合因素造成的。身份差距、城鄉差距、地區差距、行業差距,以及中國市場化改革還沒有徹底完成,泡沫經濟、全球化、數字化等因素,都可能造成貧富差距。
發達國家對公平與效率的追求一般呈現階梯形,即一段時間追求公平,上一個臺階后,追求效率,再上一個臺階,不斷往上。中國須注意不要落入公平、效率兩個非此即彼的極點中不斷循環。
魏加寧指出,要想縮小貧富差距、實現共同富裕,通常依靠“三次分配”,更嚴格地講是“四次分配”。所謂“四次分配”就是在“三次分配”前面增加一個“零次分配”。
所謂“零次分配”就是要縮小“身份差距”,包括城鄉居民的差距、國企職工和民企員工之間的差距,以及戶籍上的差距。
“一次分配”主要解決的是企業和員工之間的關系,應當由企業主導,工會制衡。
“二次分配”主要解決的是政府和公民之間的關系,應當由政府主導,民主監督。
“三次分配”解決的是公民與公民之間的關系,應當民間主導,政府減稅加以鼓勵。
魏加寧建議,“零次分配”強調“平等原則”,應當通過公民化改革來加以解決,包括自由遷徙、人人平等、國民待遇等。“一次分配”強調的是“效率原則”,應當加快完善市場化改革,能者多勞,多勞多得,把蛋糕做大。“二次分配”強調“公平原則”,應當通過民主化改革來加以實現,也就是用政改換稅改,一方面,通過稅改給弱勢群體提供“社會安全網”,另一方面通過稅改也給富人提供“安全感”,讓他們安下心來長期投資發展。“三次分配”強調“自愿原則”,應當通過社會化改革,強化企業的社會責任、推進ESG指數編制評估;大力發展慈善基金,發展NGO。
南開大學金融發展研究院院長田利輝指出,民營企業要履行社會責任,但這并不代表平均主義。實際上,民營企業、國有企業、外資企業都需要履行社會責任,現在國際上關于ESG(環境、社會、公司治理)的規范和要求都應該去履行。所謂“社會企業”,也要實現公司治理的規范化、現代化,保證企業的基業長青。
清華大學國際生物經濟中心主任王宏廣建議,要讓民營企業家吃到安全感、使命感、榮譽感三顆“定心丸”,凡是依法經營、照章納稅的企業都應當獲得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