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第5期書屋絮語

邵水游

“尊示東坡與陶形影神似，因及曲園公詩，誦之極有受益。佛教不可思議，密宗類似巫。道教（與老子無關）抄佛教而實抄封建專制制度，頗為惡劣。自以本來面目之孔子最為平正可從。若言儒家，則自董仲舒下逮宋儒，大抵都帶些道家佛家氣味，尤賢者亦難免。弟之胡說，兄將笑之歟？”這是葉圣陶晚年寫給俞平伯的信中的一段。葉、俞都有家學淵源，趣味、意旨互為輝映，皆為上品。其實，這本《暮年上娛——葉圣陶、俞平伯通信集》放在書架若干年了，因看了青年作家侯磊《北京煙樹》中敘述葉圣陶八十歲時，在東四六條泡澡堂子，“池子里，身邊無人知道他是葉圣陶，我們爺爺輩兒的語文課本都是他編的;更沒人知道，老爺子宣揚了一輩子白話文，自己卻是作詩詞、好昆曲、嗜文言、修書法”，從而想起這本書來，此番重讀，硬是緣分。葉圣陶“嗜文言”一句，“兄所示頁數，將令孫輩按其處誦之。然文言語句他們不善念，亦復麻煩”，看來蒙學差別，老輩們的“童子功”無法掩飾，文言與白話之糾纏，卻如此近矣。

馬一浮的學問鮮少有人說透，其人如何，更是朦朧。同一信中，又一段可謂地道：“馬一浮先生居樂山時曾晤數次，其主持之復性書院在樂山對江烏尤山。此老談理學談禪殆極擅場，而又兼名士風流，社會世故……開國后曾為政協特邀委員，開會時從未到會，每日往京中名勝游覽。”葉圣陶對馬一浮評價的意趣在此，而著落在彼，是春秋筆法了。

逯耀東在業界出類拔萃，卻是以飲食文化的兩本散文集《肚大能容》《寒夜客來》聞名于世。據學者羽戈所示，有論者將其以美食家列于歷史學家之前，真是得其所哉。逯氏在《寒夜客來》之代序里說：“所幸尚有舌間依稀的記憶可以回味。我自來拙于言，既不能逞口舌之快，更不會巧言令色。所謂舌間回憶，似陸游所謂‘悠然一飽自笑愚，愿〔顧〕為口腹勞形軀。自幼嘴饞，及長更甚。周游行四處，遍嘗不同的苦辣酸甜，不同的滋味自舌間滑落，留存在記憶里，多年后回味，依然新鮮。也許這是我過人的長處。拙荊嘗言，你讀書若此，成就非凡。我笑說僅此一道，就夠吃遍四方了。”“所謂飲食境界，是由環境、氣氛和心境形成的飲食情趣和品味。和飲食的精粗無關，也不是燈火輝煌、杯盤交錯的賓主盡歡。”這倒是實話。他在飲食層面屬于典型的暗爽派，若兒童炫耀，其樂陶陶，其味可咂，其境界則難以達到。鐘叔河曾提醒我，從《譚延闿日記》里抽調部分，可成一本譚氏談吃的書，并暗示日記里有譚曾在長沙的面館痛快吃了三大碗的趣事。我在想，譚氏吃慣了奢華的“譚家菜”，偶爾親近百姓口味，與逯氏所談飲食境界是兩碼事。談吃，唐魯孫、梁實秋等前輩則過于雅，偶見傅心畬談吃的筆記，僅菜名就一大段，其排場之大、食物之精，一般人難以企及。至于現代文化人日記里記載宴席多少金，只是充個數而已。

疫情三載，人心浮動，人與人之間已然隔膜，小心提防，生怕感染，另一面卻多出時間與書接觸，閱讀化解距離，網絡接通視域，一便兩利。這個時候，尤需要致敬先賢前輩，從傳統價值中尋找精神支援，以利抗疫之良好心態。祈福天下太平，戰爭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