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嘯
摘 要:魯迅先生的小說作品里,許多經典的藝術形象以“死亡”結局成就了永恒的藝術生命,這樣的情節設計并不是因為其偏愛,而是為了更好的實現悲劇效果,深化文章主旨。
關鍵詞:祥林嫂; 死亡; 悲劇; 敘事
維特根斯坦提出,我們生活在語言的大網之下,不是我們支配著語言,而是語言支配著我們。這一表述略有夸大語言功用的嫌疑,但也給我們提了個醒,我們大腦中的觀念與經驗是否正是外來言語的植入,是否可靠、準確。“語言對人的支配”這一觀點,使我再次品讀魯迅先生《祝福》一文時多了些新的思考,其筆下的“祥林嫂”何以動人,何以成為悲劇形象之典范,于我鄙薄之見,正是因其巧妙安排設定下不得不“死”的結局。
深刻性是魯迅先生作品的一大特點,《祝?!芬舱宫F了這份深邃:野蠻和荒誕的封建禮教;深陷禮教鐵籠、迷信野蠻制度的普羅大眾;知識分子因對黑暗現實無視、妥協后的負疚和自責······《祝?!分卸嘣膶徝纼r值是以祥林嫂的悲劇為結構中心是顯而易見的。但高遠東先生在《<祝福>:儒道釋“吃人”的寓言》一文中說: “作為魯迅小說的代表作之一······由于技巧的圓熟反而使自己的命意不易為人察覺外,并未多置一言?!?祥林嫂為何非死不可,又為何而死,與這“命意”有何關系?祥林嫂的死亡結局又是如何實現《祝福》的審美價值?
如果祥林嫂不死,夫權要求的守寡和族權要求的改嫁之間所形成矛盾,已可以體現封建禮教的野蠻與荒謬;如果祥林嫂不死,失去勞動力淪為乞丐,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也足以表達禮教吃人和民眾麻木不人的悲劇,為何非置她于死地?其中蘊藏這作者特別的匠心。
《祝福》寫的是祥林嫂的故事,卻以一個與魯鎮和祥林嫂不大親近的“我”開了頭,“我”不僅是文中的一條線索,更充當了全文的因與果的銜接,并很好地揭示了先生借由此文對麻木人性的鞭撻。文章一開篇,祥林嫂似乎是被“我”的“說不清”間接害死的,又像是如短工所說“窮死的”,也是一個冬夜,“我”開始回憶起祥林嫂的半生事跡。這是一個獨特的情感因果關系,大家對于祥林嫂并不關注,以致哪怕是她死了也不會在意其因由,四老爺只是生氣地說“可見是個謬種”,而短工也只是隨口說窮死的,只有這個與魯鎮和祥林嫂關系不大的“我”,因為擔心說錯了話,而心生負疚,回想起她半生遭遇。
祥林嫂的死在一片祥和歡樂的祝福中,只激起我一人的負疚,如果沒有死亡,就沒有“我”的回憶,這個故事似乎就無法開展下去,祥林嫂的死與我的回憶構成了特別的情感因果性。而“我”的回憶,揭示了半生遭遇禮教歧視的祥林嫂為何會在死前詢問我魂靈與地獄的問題,也揭示了我作為一個清醒的人何以心生負疚,更暴露了祥林嫂之死的真正兇手及魯鎮人在禮教之下的冷漠與麻木,又很好地印證了我存在的價值;一個不相干的人心生愧疚,為麻木的人性感到難過卻又無力反抗。
這一切因果關聯需要在祥林嫂之死上展開。同時,只有祥林嫂之“死”能完滿《祝?!返谋瘎∩剩瑢崿F其凈化功能。按照叔本華的理論,悲劇分三種:其一,某一劇中人本身就是悲劇的肇禍人;其二,悲劇的不幸由盲目的命運或偶然的錯誤造成;其三,悲劇的不幸由劇中人地位不同相互間關系造成。3叔本華認為最后這一類悲劇最好而且最可怕,因為毀滅幸福和生命的那些力量隨時都可能擺布我們,《祝?!氛沁@樣的悲劇,甚至稱之為慘劇。由此可見,魯迅對悲劇內涵有著獨特理解,對悲劇敘述也有特殊處理。在悲劇結構的設計方面,既體現了其高超的敘事技巧,也表現了其對悲劇深刻且獨特的領悟。
祥林嫂凄苦一生在魯迅先生筆下通過種種非人的遭遇有了清晰的輪廓,讓讀者看清了封建社會的冷酷與荒謬 , 恨透了中國婦女在封建禮教中所受的殘酷壓迫和精神摧殘 , 讓讀者感受到了人性的虛偽和扭曲 。祥林嫂發生變化的原因是兩個悲劇性的矛盾,其一是祥林嫂性格中諸因素之間的矛盾關系,其二是她的生命存在與生存環境之間的矛盾。祥林嫂性格矛盾體現在用封建禮教、迷信反抗封建禮教、迷信,其追求的正是封建禮教所不能給予和容許,其抗爭的又是封建禮教自身的痼疾,而追求抗爭過程中所依賴的,卻又是封建思想。魯四老爺夫婦與祥林嫂作為階級對立的雙方,魯四老爺夫婦運用制度權力和文化權力對祥林嫂采取道德上的鄙視,否認了祥林嫂做人的權利;同祥林嫂一樣身份的人們,他們同樣是封建文化的受害者,但是封建文化卻又使他們成為“加害者”或“看客”,成為導致祥林嫂人生悲劇的巨大力量,冷漠勢利的民風使充當看客的人們形成一個無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徹底形成了祥林嫂與其所在的歷史時代環境之間的矛盾緊張關系。
由此可見,因迷信于“封建禮教”而顯得不“美”祥林嫂何嘗不是“毀滅”的加速者呢,是自己的膜拜成為壓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作為封建禮教的奉行者,她早已泯滅了自我的個性。但我們為何對其依舊懷有憐憫性,因為祥林嫂拋開愚昧的思想,單就作為一個女性來說,她又是美的形象,有本能的反抗精神。
我們可以說,在封建禮教吞噬的魯鎮里,她只是一個犧牲品,而就人本身來說,她卻是一個鮮活美好的生命。
魯鎮里的祥林嫂,最大的價值不在于她的生活,而在于她得生命,祥林嫂生命的完結,使祝福成為完滿的悲劇,并添上了濃濃的悲劇色彩。
如果先生寫祥林嫂死,僅停留在完滿“祥林嫂”這個悲劇形象,就太過一般,他在這一層悲劇色彩之中,不僅是文化殺人、禮教殺人悲劇,也是知識分子、“革命者”的悲劇。知識分子本該在這個時代肩負起使命和責任,卻在時代的暗夜里選擇了沉默,內心的苦悶和負疚所形成的悲劇意味或許更貼近作者“自己的命意”的“秘密”。
前面說到,在祥林嫂身上,最具價值也最為美好的就是人的生命本身,只有生命的毀滅,才足以使讀者認識到祥林嫂之不幸,以及兇手之兇(兇手,即封建禮教的觀念及所有人由此生的歧視),也才足以使讀者感嘆:有價值的生命消逝時,他周遭的人竟無一絲悲傷,全是麻木與歡樂的可怕與可悲。
因而,只有祥林嫂的死,方可實現魯迅先生的深層內涵,實現作品的凈化功能。
總而言之,祥林嫂的死是一種必然結果,死亡更像是布道的警鐘,祝福的死亡的精彩不在于其本身,而在于它敲出了其背后深刻地國民性的評判和一種自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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